第105章
全天下都覺得我忍辱負重 作者:月澤星佑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隻是,他現在已經看不懂裴玉了。裴玉的戲演得天衣無縫,他已經分辨不出來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他。到底是當初在禦花園中出手相助的錦衣衛副指揮使是真的,還是方才毫不猶豫下令開火的太子殿下是真的?看著陷入沉默的雲承昭,裴玉緩緩地單膝跪地,用略帶喑啞的嗓音打破‘神跡’降世之後的死寂。“神鳥降世,乃兆天命。我無功無德,雖蒙父皇青睞,實則難堪大任,今當請辭。皇子昭登基為帝,實為順天承運,萬民歸心。天意授君天下,萬望勿辭。”雲承昭怔怔地看著裴玉,隻覺得胸中氣血翻湧,裴玉這是……當著天下人的麵要讓他來當這個皇帝?無論是城頭上的人還是城外的人,全都看傻眼了。這天底下還真有人放著九五之尊的皇帝不當的人?陳玄德一眾神色複雜地看向裴玉。唯獨衛秋鶴卻像是心中的石頭落地了,暗中鬆了口氣,然後第一個站出來響應裴玉:“懇請昭殿下登基!”隨著他的出聲,烏泱泱一大片人也都跟著跪下來,齊聲道:“懇請昭殿下登基!”方才的神跡他們親眼目睹,對於這些將士們而言,這便是上天的旨意,是絕對不能違背的。既然上天選出了人皇,可見這位殿下身負天命,必然會成為一代聖君。呼聲一陣接一陣,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亮,直至最後,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有人捧來了嶄新的龍袍和十二旒冕,替雲承昭現場穿戴。他定睛一看,來人穿著錦衣衛的袍服。如此說來,這一切都是裴玉一早的安排?望著四麵八方向自己跪拜的人群,良久,雲承昭緩緩地吸了口氣:“眾將平身!”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壓倒了蕭瑟的秋風,所有的人都朝著雲承昭圍過來,將方才還死寂的皇城渲染出一片繁華的景象來。裴玉沉默地抱起靈武帝的身軀,緩步穿過熱鬧的人群,喃喃低語:“對不起,父親……”終究,沒能如你所願。下一秒,他隻覺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慶賀勝利的人群沒有注意到這一幕,直到一匹染血的白色駿馬逼迫人群讓開一條路,直奔裴玉而去。厚重的玄鐵盔甲之下,一雙暗沉如夜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抹纖瘦的身影。眼底的疼惜和思念,在此刻瘋狂傾瀉。第115章 塵埃落定裴府被雲承睿抄家過一次,籍沒家產,已是家徒四壁,除了一棟空蕩蕩的宅邸和立在門廊下的柱子,再無旁物。就連堂屋正中包金桌角都被人撬下來帶走,其餘但凡能換得幾錢銀子的,都未能逃過此劫。裴玉睜開眼睛時,入眼便是空蕩破敗的屋子,還有守在床邊雙眸中布滿血絲的蕭玄策。蕭玄策如一尊木雕的人像般定定地守在床邊,雙手將裴玉的左手合在掌心,許是晝夜兼程的緣故,下頜處竟也冒出了青色胡茬,卻越發顯得他英俊不凡。裴玉睜眼的瞬間,蕭玄策便俯身湊過來:“小師弟,你哪裏不舒服?太醫們都候在前廳,我先召他們來為你診脈吧!”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疲憊的俊臉,裴玉一直懸掛在半空的心突然落回了原處,但很快他又皺起了眉,猶猶豫豫地看向蕭玄策:“我沒事……不必宣太醫。父皇他……”聽到這個問題,蕭玄策沉默了片刻,才握緊了裴玉的手道:“陛下的龍體已經在奉天殿停靈七日了。”七天?裴玉一愣:“我已經睡了七日?”蕭玄策瞪了他一眼:“你以為呢?你這七日一直不醒,太醫院的太醫也束手無策,花辭鏡為你診脈之後說你是操勞過度,晝夜不眠,之前在山間受的傷尚未痊愈,又被震天雷衝擊,這七七八八加起來,你才昏迷不醒。他熬夜研製了湯藥吊著你的一口氣,囑咐人守著,你睡足了自然會醒,誰知道你竟睡了七日!”這七天,蕭玄策守在裴玉的房間裏,差點兒把自己熬成了人幹。最後還是岑濟安看不下去,直接把蕭玄策敲暈了扔回隔壁的蕭府,他這才合眼睡了幾個時辰。隻是一睜眼,便又從老爺子的眼皮子下溜進了裴玉的房間裏。岑濟安沒辦法,隻能讓人在裴玉的屋子裏再添張小床,對外則說這一切都是他這個做師父的主意。因為老帝師看不下去自己兩名弟子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強令明爭暗鬥數年的兄弟二人務必和睦相處,又吩咐蕭玄策親自去照看裴玉,以彰親密。不管怎麽說,有岑濟安在外頭替他們頂著,蕭玄策行事便越發囂張起來。這幾天,蕭玄策衣不解帶地照顧著裴玉,若不是看裴玉脈象平穩,呼吸和順,怕是恨不能把花辭鏡也綁在床邊一起照顧裴玉。得知自己已經睡了七天,裴玉怔楞之後追問:“阿昭那邊情況如何?”聽到裴玉如此關心雲承昭,蕭玄策的眸色暗沉了一瞬才輕聲道:“他倒是無礙。那日宮門一破,雲承睿偽朝敕封的那些內閣大臣和司空遠就引火自焚了,其餘人等皆降的降,死的死。而今師父在京城現身,雲承昭便親自登門邀請他出麵穩定大局。在師父的主持下,雲承昭的登基大典已經在三日前結束了。”岑濟安畢竟是三朝元老,又有帝師頭銜,朝中威望仍在。有他出麵主持大局,京城動蕩的局麵很快便平穩下來。裴玉不覺有些意外:“這麽快?”按說先皇去世至新帝登基,這其中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怎麽如今方停靈四日,雲承昭便迫不及待地登基了?似乎是看出了裴玉的想法,蕭玄策解釋道:“師父說,如今外憂內患,外有異族入侵,內有各處農民起義,事急從權,便不必再遵循祖製,先讓雲承昭登基,安定人心,再說其他。”裴玉聞言,微微頷首:“如今形勢所迫,合該如此。”蕭玄策抬手,從旁邊的餐盒裏取出一杯溫熱的茶水先嚐了嚐,剛好入口,這才遞到裴玉唇邊,喂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茶。這食盒底下有個銅盒,裏頭裝了不少熱炭,借著炭火的餘溫保持著食盒裏茶水湯飯的溫度,倒是正好。見裴玉飲下茶水,蕭玄策才又端起裏頭的一碗粳米粥,用手中銀匙勺了粥遞過去。裴玉含著粥斜覷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問道:“邊關戰事如何?你怎麽突然回來了?”蕭玄策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你醒過來之後問完先帝問雲承昭,眼下總算是輪到我了。”裴玉懶得聽他抱怨,隻是目光往蕭玄策的手裏一瞟,後者立刻殷勤地繼續喂粥。這粥水裏應該是拌了蜜糖,喝起來甜絲絲的,很合裴玉的胃口。蕭玄策一邊悉心地給裴玉喂粥,一邊把自己這些時日的經曆都詳細地講給他聽。自從那日他和岑濟安兩人帶隊離開之後,便晝夜兼程,在數日之內便趕到了邊關。那時,邊關正因為折損了兩員大將和數次小規模的敗仗而士氣低落,特別是在城中軍營糧倉失火又遲遲不見朝廷運糧大軍之後,軍心渙散,人心動搖。正巧在這個關鍵時候,蕭玄策的人馬糧草及時趕到,大大地緩解了邊關的緊張局勢。當時,疏勒國的征南大將軍帖木兒時常指揮小股精銳騎兵偷襲邊境,襲擾百姓。疏勒國的騎兵大抵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騎術精湛。相傳他們會隨身攜帶一種馬奶酒,那酒裏混雜著血肉,飲酒禦寒的同時還能補充體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幾乎可以保持兩三日不下馬背,長途奔襲作戰能力十分凶悍。就算蕭元帥已經在第一時間找出藏在軍中的內奸並梟首示眾,卻仍然難以緩解低落的士氣。帖木兒似乎是對中原兵法頗有研究,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在數日之後便率領大軍正麵攻城。在他想來,蕭家邊軍糧草被焚,蕭元帥又戰死兩名兒子,再加上近些時日的遭遇戰皆以蕭家軍的失敗告終,京城中又頻頻變天,蕭家軍的士氣應該已經低落到無法作戰的地步了。他設想的不錯,但是卻疏忽了一點,那就是蕭玄策的到來,還帶來了援軍和充足的糧草軍餉。蕭玄策見城中軍士們已經疲憊不堪,難以作戰,便提議自己隻身迎戰。蕭元帥自然不會同意讓他去孤身犯險,隻是岑濟安竟然同意了。有了師父點頭,蕭玄策便獨自一人披著鬥篷悄悄離開了碎月城。當帖木兒的騎兵大隊抵達碎月城下時,迎接他們的隻有高大厚重的城牆和堅固緊閉的城門。城頭上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卻半個士兵也無。帖木兒吩咐自己帳下精通中原話的人去陣前叫罵,隻是他們的人輪換了三次,太陽從東邊移到了西頭,也不見城內有任何動靜。就在帖木兒認為蕭家軍是怕了不敢應戰,就要吩咐人準備雲梯強攻之時,卻突然聽見驚天動地的蹄聲從身後傳來。他們回頭之際,才發生遠處黃沙漫天,在黃沙之後,隱約有黑影幢幢。待那蹄聲近了,他們才惶然發現,那黃沙之後竟是成千上萬頭膘肥體壯又怒火中燒的野牛群!這野牛性子暴烈,特別是頭上那一對大犄角堅若鋼鐵。這種動物喜歡群居生活,逐水草而居,一個地方鮮嫩的牧草吃光了便會轉移,不會在某一個地方過久地停留,更不會無緣無故地接近人類的活動領域。那牛群憤怒地追逐著前頭一騎當先的騎兵,不是失蹤多日的蕭玄策又是誰?隻見他渾身浴血,活像一個血人,禦馬的姿勢卻依舊矯健靈活,身下駿馬更是跑得口吐白沫,一看便知是長途奔襲久了,竟然連身體表麵都開始滲出帶著血色的汗水。“那後來呢?”裴玉聽到關鍵處,神情也跟著緊張起來。蕭玄策哈哈一笑道:“後來,這野牛群衝散了他們的騎兵大營,踩死撞傷他們兵將無數。待牛群散去,父親率兵從城內攻出,與我合兵一處,追擊殘寇,那帖木兒的腦袋被我親手砍下,現在還掛在城門口呢。”裴玉聞言,越發好奇了:“你是如何引來那野牛群的?”蕭玄策默了一瞬,抬手揉了揉裴玉的發頂:“還記得你十歲那年上山采蜜,路上撿到隻小熊崽子,最後被發狂的母熊追得跳進了河裏的事情嗎?”裴玉想起那氣勢洶洶追在自己身後的大黑熊,臉黑了:“自然不會忘了。”蕭玄策輕聲道:“我學著你,宰殺了野生牛犢,將它們的血抹在身上,野牛群護犢心切,聞到了小牛鮮血的味道,自然發狂朝我追來。我一路將它們引到了城下,發狂的牛群見到這麽多人馬,自然將他們當做了攻擊目標。”裴玉點點頭:“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而今疏勒國的元帥折損,他們的攝政王阿室那塞也死了,國內怕是有得熱鬧了。說起來,我記得疏勒國與沙陀國相近,沙陀國如今的女王可是曾經那位羽弗公主。”他沒有猜錯的話,這位羽弗公主的心機手腕可不在男人之下,放著鄰國內亂的機會不做點兒什麽,實在不符合這位公主的行事風格。蕭玄策的麵色有些不自在,他頓了頓才道:“師弟,有一件事,我想你或許應該知道。隻是你要答應我,知道之後,不許生氣。”裴玉一聽他說話的口吻,就知道蕭玄策接下來要說的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不過他還是緩緩地點點頭:“你先說來聽聽。”“阿室那塞他……還活著。”蕭玄策輕聲道。裴玉驀然瞪大了眼睛:“什麽?”蕭玄策立刻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安撫道:“你才醒來,不宜動怒。你聽我慢慢給你說,那日,阿室那塞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雲承昭,雲承昭沒有放任他死在那兒,反而是吩咐宮人將他抬回宮裏好好療傷。”“昨日從宮裏傳來了消息,阿室那塞原本都要咽氣了,宮中禦醫便下了虎狼之藥,沒想到他的命如此之硬,靠著這些虎狼之藥吊著一口氣熬了六七日,昨日竟然活了過來。花院使說,他的身子結實底子好,當時又離雲承睿較遠,因此倒是從閻王爺手底下撿回一條命來。”裴玉的眉頭越皺越緊:“阿昭為何不直接將他殺了?”阿室那塞狼子野心,偏又有支撐其野心的實力,雲承昭若不趁他病要他命,日後待阿室那塞尋著機會,怕又是埋下禍根。蕭玄策低頭看了裴玉一眼,輕聲道:“我猜,或許是因為阿室那塞舍命救他的緣故吧。”他後來也跟花辭鏡聊過,得知了當時的情況和細節。“雖然當時你和先帝佯裝攻城隻是做戲,但在雲承昭眼裏,可能他以為你們真的已經將他當做棄子,自覺生無可戀。而阿室那塞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舍得為他豁出性命,他自然想保住阿室那塞的性命了。”蕭玄策說著,濃眉仍未舒展。裴玉聽了這話,卻是良久地不開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蕭玄策卻又道:“他在登基大典之後,親自敕封你為玉親王。冕服車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同時,也因我援邊有功,又救回了宣和公主,封我為宣威將軍,暫時代掌兵部和神機營大權,同時,禁衛軍也暫時歸我調配。”算來,雲承昭大概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到了蕭玄策手裏。“他手上如今並無可用之人,唯獨你我還算熟悉,把他手中兵權交付給你也是人之常情。”裴玉說著又歎了口氣,揉揉眉心追問,“隻是,你和宣和公主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