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昀手中捧著的這株生肌藤,像是捧著熱乎乎的心意,讓他從內到外都暖烘烘的。人一感動,就容易脫韁。高昀第一次問了句沒心眼子的話。“哥,你認識這麽多草藥,可曾見過鬼莧薑?”秦修寧渾身一凜,身體不受控製地輕微一顫。“你怎麽知道鬼莧薑?”似是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麽大,高昀後退了一小步,好讓自己將對方的臉看得更清楚些,“我.....聽說的。”那雙不染陌塵的眼睛裏毫不設防,除了閃爍著好奇和一點驚喜之外,再沒有其他,連他慣常的那種冷淡、不耐煩、防備都統統不見。這令高昀忽然有了一種一吐為快的衝動。不如就和盤托出吧,這樣他就不用這麽辛苦地掩飾和偽裝了。“我其實.......”後麵的話他根本沒想好怎麽說,隻是這三個字之後他就立刻後悔了。他看見那個被包裹了多年,藏在陰暗處多年的自己,剛朝地麵上的陽光處邁出了一步,又一瞬縮了回去。於他而言,那個身份,那個家族並不能給他帶來榮耀,反而是一種羞辱。因為在南朝,人盡皆知的三皇子,是個傻子,是個廢物。那樣的自己,在他麵前讓他難以啟齒,抬不起頭。“我.....”秦修寧仿佛猜到了他呼之欲出的坦白。他一直知道他沒說實話,此刻要聽到他的坦白,還真的生出了一絲期待。“我其實是來替父親尋藥的。”他隻敢邁出半步,站在陰影的邊緣,望著溫暖的光在地上分割出的那條線,小心試探。“我父親他得了一種大夫也看不好的病,而且,命不久矣。我從古籍上看到過關於鬼莧薑的記載,就想來找這種藥。我們不是做生意的。“對不起,最一開始沒敢和你說實話,我怕你是......”空氣靜默良久,隻剩他的心跳聲。那張攝人心魄的俊朗的臉隱在墨黑的夜色中喜怒難辨,但他還是咬牙堅持說了下去,在自己離開前,他想把這個故事編圓一些,別給自己留下遺憾。“我怕你是劫匪。”終究,他還是沒提那些追殺他的人。秦修寧一直平直挺拔的肩忽地垂下去一些,這命讓他認得徹底。沒想到他們來這裏竟會是同一個目的。還是競爭者?鬼莧薑因為罕見難尋而被稱之為千年寒薑,生於極寒和極熱交匯之地,也因其神出鬼沒的生長地和危險程度也被流傳出更戲謔的名字“將見鬼”。而千年寒薑一年隻生一株。更令他覺得後背微微發涼的是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你父親什麽病症?”秦修寧唇角緊繃著。高昀低頭思索了片刻,他連父皇的麵都難見到,隻是聽王公公偶爾會透露一些。“嗯.....那是種很奇怪的病,我不知道怎麽說,會令人發癲發狂。次數多了,便會耗盡壽命。”癲狂?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之巧合。這命認得他劈頭蓋臉,接二連三。那是他最不想麵對最難於啟齒的窘迫。一個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了,最多也就是風流多情,浪蕩紈絝一個。可是管不住自己身子,非要做個你死我活的孽畜,他自己都無顏麵對這樣的自己。秦修寧難以置信地偏過頭,他將自己的臉隱在暗處,以掩飾眼神中的驚慌無措。高昀還是察覺到了異常,神色有些緊張道,““哥,難道你也是來找這種藥的?還是說,你也.....得了怪病?可你不像啊,也沒癲狂......”話猝然停下,是因為他見他癲狂過一次,他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的那次。高昀耳尖迅速發熱,喉嚨中也堵塞住,再難問出第二句話。“你不知道這鬼莧薑究竟是用來治什麽病?”秦修寧再次試探。高昀茫然搖頭,琥珀瞳仁裏的光隨之黯然。“隻知道我爹活不久了,需要這奇藥才救得回。”借著夜色的掩飾,秦修寧吞咽了下喉嚨,轉過身淡淡道,“回去吧,要冷了。”“可藤枝.....”“明天采給你。”秦修寧這次也沒再和他商量,直接將人背回了山洞。高昀察覺出不對勁,以為自己拙劣的“坦白”又被識破了,每次被識破他都會非常不高興。這次沒有直接上下掐住他的命脈就已經是難得了。他站在他身後,心慌地看著他熟練得疊衣鋪被,暗暗懊悔,如果剛才沒衝動地“坦白”就好了。他不該在這最後一晚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他應該讓自己的救命恩人高興一點,他心裏想。秦修寧從外麵回來就渾身散發著那股子生人勿近,近者比誅的氣氛,他一言不發地洗漱幹淨後就徑直坐在毛氈上,連醫書也不看了,看樣是要直接睡下。高昀心慌地眉心一抽,深呼了口氣直直走過去站在他床邊,直直對上那雙眼,看上去活像個來索命的鬼,給秦修寧嚇了一個激靈。可天知道高昀心跳得有多快,他有多害怕。這股堅持不了多久的勇氣再多被盯上一秒就又要消失了。“你要幹嘛?”腦中警鈴大作,秦修寧撐著手臂上身揚起。果然,下一秒他的頭就又像被悶了一棍。那雙暗藏星芒的狐狸眼睛裏閃耀一瞬,誘人的唇終是沒有放過他,聲音細細軟軟,說出的話確夾鋼帶火。“哥,再來一次吧。”說著人一下掛在了他身上,身手敏捷比那阿姿茉絲毫不差。秦修寧呼吸猛地收住,人驚得向後仰一句話也說不出。而這簡短的沉默被那賊膽子瘋漲的人當成了默許,身體開始左右微微搖擺。秦修寧暗火四起,喉嚨似有火在灼燒,生生隻擠出兩個字:“別蹭。”作者有話說:再蹭走火。本周三更,五六日。第30章別那麽狠高昀從那雙幽暗地眼瞳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危險。但在強烈的想令他高興的念頭麵前,他選擇對這點警告視而不見。“哥,抱我吧。”高昀像一隻主動送入狼口的綿羊,聲音微微輕顫,那種誘哄的語調對於一匹拚命克製著饑餓感的狼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更是在本能麵前豪無意義的抵抗。暗火湧動,秦修寧緊緊盯著麵前這隻白嫩的羔羊,實在匪夷所思,不清楚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討他歡心,哄他高興?但顯然很有效。秦修寧一直沉鬱的心透出一絲光線來,如絲如霧地傾瀉在那張蒙上了欲念而不自知的臉龐上。“你確定?”三個字,已經是他潰不成軍的理智能拚湊成的最後防線。高昀突然靠近,雙手環在秦修寧的耳邊,冰涼透軟的唇一下貼在他耳骨上,激起秦修寧渾身地顫栗。“你給的草藥,我每天趁你睡著都在偷偷擦,很好用。”調笑的聲音裏帶著些隱秘的驕傲,惹得那道曾堅實高築的堤壩外那層僅餘的岩皮崩裂來,露出裏麵早已滿布的蟻穴。“隻要你別像上次那麽狠......”秦修寧心裏的堤壩一瞬灰飛成齏粉。......翌日清晨,不知從哪來的不知死活的鳥鳴吵醒了秦修寧。他從被子裏伸出手臂,緊實的小臂上麵赫然掛著幾枚牙印。眼都沒睜,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地麵上胡亂撈起一顆卵石,憑著直覺朝那鳥丟了出去,準的出奇又毫不意外,無辜被打中的鳥兒不滿地驚叫了一聲撲棱著翅膀飛走了。沒了煩人的吵鬧,秦修寧怎麽也睜不開眼轉了個身摟緊懷裏的人。他憑手感低頭尋到那削瘦又光滑的肩頭,在上麵留下一吻,然後收緊手,將人又往自己懷裏帶一些。昨夜他從身後摟著他,動作激烈處連人帶毛氈一同從床上滾落了下來,索性扯過了自己的毛氈將兩張拚在一起,就睡在了地上。因為是清晨的緣故他們剛好凹凸無誤地緊貼在一起,而懷裏的人卻沒什麽反應。秦修寧累極,眼皮子像是鉛做的,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但迷迷糊糊中想到昨晚最後的畫麵,隱隱有一些擔心。該不會最後是真的被他做暈了過去吧。他強撐著還未完全恢複的身體,抬起一點手臂,順著那隻光滑細長的手臂向下摸到了手腕,將大拇指按在那細細的手腕處,摩挲著尋找脈搏。就在這時,身前的人微微扭動了一下,沙啞得像注了砂礫嗓音裏低低逸出一聲不清醒的唔噥:“癢......”粗糲的拇指按住試圖扭動的手腕,他知道小狐狸還沒醒,但手腕上的這處依舊意外的敏感。這是他昨晚的意外發現:一旦將手腕緊緊扣在身下,隻要親一下手腕處那薄薄的一層皮膚,就會激起他渾身的戰栗。他原本是極力克製著自己一次就想停下來的,但就因這個發現,他像被重新注入了火藥的煙火,隻因著這一點新的火星而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將自己和身下人燒了個幹幹淨淨。才睡了至多一個時辰,他渾身脫力地連眼睛都睜不開,在心裏默默感受那心跳脈搏。他不懂脈相,但是他知道手腕處的薄得透明的皮膚下跳動著和他一樣有力的心跳。這麽單薄的身子居然他扛得住自己這一夜的折騰,秦修寧意外地想。過了一會,困意便像退潮的海水一點點遠去,意識重新被理智占領。他帶著點不舍地手鬆開那細滑的手腕,重新鑽進被子裏,手臂覆上那瘦韌的側腰。最後那被撞散已經快要失去意誌的聲音慢慢浮出水麵,他聽到他問:“哥,你喜歡嗎?”心髒驟然收縮了一下,他昨天沒有理智去回應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這個聲音連帶著那張清冷傲氣的臉再次浮現在腦海裏,令他的困倦一下都煙飛雲散。那掛著眼淚,紅彤彤的眼角,被咬得失去血色的嘴唇都一下清晰起來。他問得模模糊糊,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