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邊身子的僵硬果然也沒有躲過薛不然的眼睛。他卻沒有非要繼續貼過來,而是像對待同袍兄弟那樣拍了拍他的肩。隻是很普通的兩下鼓勵,就令他感覺到覆在肩頭的掌心溫度給他注入穩定而溫暖的力量,就想在對他說,“別怕,我在。”他們沒有看對方一眼,而是肩並肩踏上兩邊自動退讓開的路,迎著眾人的目光沉默地走進去。太陽一寸寸落盡,玫瑰色的天空被染上了沉沉紫色。獨龍族尚紫,認為這是萬物迎接神明時的顏色。很快,人群合攏把他二人也納入其中。大家自然地圍攏成圈,口中振振有詞,在古老神秘的獨龍歌聲裏點燃了篝火。周圍一切都變得安靜而沉重。在族長地一串繁雜的儀式後,開始有成對的男女攜手走向火堆,將象征的獻祭給神明的藤條投入火中,然後向女人求愛。如果藤條一次投進篝火裏說明是被神接納的一對,男人就會立刻抱起女人回到自己的帳中。秦修寧也折了一枝遞給高昀,拉起他的手就往裏麵走。“走吧,去許願。”高昀驚詫轉身,仰頭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是緊張和不確定。“人家都是夫妻,我們去不合適吧?”秦修寧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不用怕,這裏都不能接納我們,恐怕天下就沒有能容下我們的地方了。”可被這麽多人注視著高昀如芒在背,停住腳步不敢再往前,甚至有種想轉身逃走的感覺。但突然一雙大手覆在他手背上,溫熱的胸膛貼過來,緊緊握住他手中的藤枝高舉過頭頂。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我喜歡你,與他人無關。專心看前麵,我數一二三就投出去,然後許願。”高昀怔然,心跳重疊,重重敲打在他心上。眾目睽睽之下,薛不染用身體為他築起一道牆,阻隔那些複雜眼神和倫理綱常。他深呼一口氣,將意識收回到手中那隻枝條上。隻有一次投進火堆的戀人才會被神接納,許得願才能實現。他也有要許的心願。默數三聲後,薛不染的手臂一揚,他感覺到一股力量從他的手臂傳過來,高昀輕鬆就將樹枝扔了出去。熊熊火光在他麵前抖動了一下,然後瞬間燃燒得更旺。高昀立刻回頭驚喜地抱住秦修寧。“投進了!你剛.....原來你真的會武功啊!”秦修寧被逗笑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懷疑他。他若不會點武藝傍身,在這流寇橫行的江湖行走怎麽可能活下來。四周一片寂靜,人們似乎也沒想到神明接受了這對特殊的戀人。他們是被神明祝福的戀人,就是再也分不開會彼此相愛一生的人,這次所有的人都驚訝地合不攏嘴,不知是誰帶頭跳起了舞,掌聲四起,獨龍古老歌聲淹沒了所有人。高昀仰頭注視著對方,那張好看的臉上深眸墨眉,噙著笑意的唇映在跳躍的火光裏,這張臉從此永久地印刻在他記憶深處。“許願,快。”高昀如夢初醒,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青川證,日月鑒,願我二人歲暮昭和心不染。”如墨的長發在白色的狐裘外翻飛,金色的落葉飄落在他周身,一陣風將誓言吹向湖邊。秦修寧眼中化不開的熱意,他一步向前低語:“我也有禮物送你。”他緩緩從手腕摘下一樣東西。一條彩色的粗線編的繩結,粗細不勻,凹凸不平,一看就是學藝不精現學現賣。“你編的?”“去找達娃學的。”高昀嫌棄地拎起來左右翻看,“真難看,下回還是我編給你吧。”“不要還我。”高昀說著去夠,但被秦修寧一下捉住手腕內側,放在唇邊親了一口,高昀一瞬間緊繃,渾身泛起酥麻。透明白皙的皮膚霎時間被沁染了紅暈,如水的清冷眼眸裏有了難得一見的滾燙。“不許再到處亂跑了,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對勁,幸虧我剛才先親了。”“屬狗的啊,還撒尿標記?”笑聲在山腳下回蕩,突然咕嚕咕嚕,一陣不合時宜叫聲在兩人之間響起,秦修寧撲哧笑出聲,“小狐狸精,餓了?”高昀低頭有些不好意思,最近這些日子,也不知是不是消耗過大,飯量大長。“等著,我給你去取些吃的來。”身後的溫度倏然離開,但一串不能聽的耳語被灌入,高昀瞬間臉紅。這人,總是那麽肆意大膽,不,簡直妖孽再世。很快身後起了腳步聲,高昀雀躍轉身,“你這麽快就.......”可臉上轉瞬色變,他被驚得後退,堪堪穩住驚慌不已的身體。“怎麽,怎麽是你.....?”作者有話說:來了......(對哦,評論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回複個“來了”吧)(i人的社交純靠e人撈,i人作者每天洗白白等待打撈中....)第42章時候到了高昀身體僵直,頭皮發麻,臉色慘白,那張可怖的臉轟雷一般劈開他那沉重而緩慢的頭腦。那些空白了多日可怖回憶刹那間湧入,如洪水決堤,灌了他個措手不及。難怪他總覺得這些天裏缺少了些什麽,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些記憶也不完整,斷斷續續的碎片雜亂地重新出現。從口邊生出無數紫色花紋,密密麻麻地印在歲月刻下的紋路裏生了滿臉,這張可怕的臉他隻看一眼,就目眥欲裂。凹陷的眼睛忽然貼近他的臉,露出的笑意染著怪異的恐怖,“孩子,時候到了。”那聲音像從喉嚨裏伸進去,在他腦子裏狠狠地攪。“該走了,不走我們都會死。”忽而,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唯餘下無邊疼痛。高昀雙目血紅,疼得蹲在地上使勁捶自己的腦袋,恨不得錘爛看看裏麵到底有什麽。所幸很快,劇烈頭痛開始消失褪去。遙遠的聲音回落入耳,歌聲、笑聲、鼓聲,穿透風聲的鳥鳴,他從未覺得這些聲音如此悅耳可愛,最後是一個熟悉的人聲,混雜這人間所有的噪音遠遠地朝他飄來。“阿尋,魚烤好了,過來吃!”一陣風吹過,深藍的湖麵泛起漣漪,他緩緩起身向後望,是薛不染手上拿著串著烤魚的藤枝正快步朝他走過來。他好想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但突然那鬼母說的話如麻蟲在他耳朵裏鑽,令他在開口的一瞬間如跌入冰窖,腦中是無盡的嗡鳴,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怎麽了,餓傻了?”高昀在努力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幹巴巴地動了動嘴唇,仍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就離開這麽一會,不會就有姑娘追上來了吧?”秦修寧往他身後探。“怎、怎麽會.....”高昀緊張地吞咽幹澀的喉嚨,慌亂地拉起薛不染地手臂,不敢回頭看,“我們去那邊。”秦修寧神色微異,側頭看了眼那張蒼白的臉。又朝身後看,確定沒有任何人。是不是最近做太狠,把人嚇到了?兩人來到湖邊的那棵金黃色的神樹下,高昀魂不守舍呆呆望著湖麵。樹葉被風一吹發出沙沙響聲,他轉頭看到薛不染正認真地低頭在給他挑魚刺,偶爾還不小心紮到手。月光在他的側臉投下一片陰影,表情專注而溫柔。高昀的咽喉像被一雙手擰住了,酸澀的汁液灌入食道,他使勁吞咽,灼燒脾肺般艱難開口,語無倫次。“哥,我們走吧,離開這。我們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養隻小狗,我會編筐,幫你熬草藥,你給人醫病,我會生火,我不是廢物,你煮的粥那麽好吃,咱們肯定能養活自己,我不會拖累你了。”“你究竟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個?”高昀臉色一片灰白,隻是很幸運地被火光映上了不屬於他的紅色。他怔怔地使勁憋住眼淚,喉嚨哽咽得難受,說不出話來,隻能撞進他懷裏。秦修寧隻當是他想家了,一下下撫著他的後背,笑著哄道:“我陪你回去,那天說的那是氣話。你想去哪裏,我陪你去就是了,你不是說還想沒見過海,其實離這不遠,快馬有個十天也到了。”高昀把頭埋在秦修寧毛絨絨的狐裘領裏,鼻子酸澀地幾乎要滴下淚來。鬼母那些話,令他這些日子的飄忽不安都找到了歸因。“你父皇危在旦夕,那些皮囊下注滿阿細的人正朝這邊來了,再不走隻會給所有人帶來災難。”“二十年前的巫棲族就是前車之鑒,我們寧可斷尾求生,也不能讓滅族的慘案重演。他們的目標是你。隻有你離開,孩子,才能救這裏的人,才能救他。”的確,內心深處其實他知道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因為他二哥,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高衍沒有得到他的死訊,怎麽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逸化成一道悠長沉重的呼吸。他竭力克製心跳,壓製住翻湧地血脈,不讓薛不然察覺出破綻。可秦修寧多年習武之人,感覺得到這呼吸的變化。“還是擔心你爹?再給我些時間。這片山的西邊就還隻差一塊峭壁,那鬼莧薑說不定就在那上麵。等我們找到藥就快馬給你爹送去。這次路上有我護著你,定能把你安全送回去。告訴我你家在哪?”“不,不,不回去。”高昀斬釘截鐵地搖頭,眼神裏充滿畏懼。秦修寧當他是被家人傷透了,拇指摩挲著他的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