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還嘴硬,你莫不是對那小皇帝還有期許吧?你‘死’了這麽久,說不定他早把你忘了……這樣吧,我去殺了他們倆,拎著他們的人頭回來給你做禮物,你看可好?”鶴老板的瞳孔中倒影出一張驚恐無比的臉龐,片刻後,他開懷地大笑了起來。…………徼城,七月底,暴雨如瀑。徐京墨在屋子裏,有些坐不住了,外頭猶如咆哮的雷鳴和磅礴雨勢,令他心裏不住地擔憂起來。昨日一早,徐京墨醒來就覺得胸口發悶。他向外看了看,發現天氣陰沉的厲害,醒後原本想找烏舟一起將院中昨日曬的書搬回去,結果到處都找不見人,碰巧遇見鄰裏才知道烏舟一大早就上山打獵去了。無奈,徐京墨隻能自己來,來來回回搬了三趟書,他腰就痛得厲害,一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好險扶住了門框。這一幕被蕭諳收入眼底,於是他也不再躲藏,從牆頭跳了下來,自然地接過徐京墨手中的書道:“我來吧。”徐京墨順水推舟,對於差遣蕭諳這事兒一點負擔都沒有,他幹脆把活計都丟給了蕭諳,自己在簷下捧著一碗酸梅湯慢慢啜飲起來。說來也巧,當蕭諳將最後一摞書搬進屋內時,天上忽然就落了雨點。蕭諳抹了把額上的汗,見徐京墨還是那副模樣,連正眼都未曾瞧過他,心裏難免有些失落,一言不發便要走進雨幕中,再次消失在徐京墨眼前。隻聽一聲輕響,徐京墨將碗擱在一旁,淡淡地看向蕭諳,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等雨停了再走吧。”盡管雨越下越大,但蕭諳的心在聽到這句話後瞬時放了晴。蕭諳用力地點了點頭,在離徐京墨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徐京墨。徐京墨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青年額上亮晶晶的薄汗,抿了抿唇,終究還是起身進屋打了一碗酸梅湯給蕭諳。他連碗都沒換一個,就是剛剛他喝過酸梅湯的白瓷碗,隨手遞給蕭諳。蕭諳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裏。作為大衍的皇帝,蕭諳吃過無數山珍海味,可沒有哪一樣,是手中酸梅湯這般令他心神蕩漾的,簡直就像一碗易碎的美夢,讓他舍不得喝下去。徐京墨假裝沒看見,隻撐著下巴看雨,心道這樣大的雨來得凶走得快,應該很快就會停了,到時候蕭諳就可以離開了。可這一回徐京墨卻算錯了,這場雨下得翻江倒海,許久也不見停勢,直到太陽快落山了也不見小,更不妙的是,烏舟也一直沒有回來。徐京墨擔心烏舟是被雨困在了山裏,這樣大的雨,肯定連回來的路都看不清,若是泥土被雨水衝軟,遇上走蛟就更不好了,一個不察就會有性命之憂……他越想越慌神,便回屋取了蓑衣、火折子和幹糧,打算出門去尋人。蕭諳見了徐京墨這副打扮,又怎麽會猜不出徐京墨是要去找烏舟,一時間他妒火燒心,攔在了徐京墨麵前,幹巴巴地道:“不許去。”“滾開。”徐京墨有些煩躁地推了一把蕭諳,“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發瘋也要分場合。”蕭諳盯著徐京墨,從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的字音來:“你就這麽擔心烏舟嗎?不過是一個晚上,他武功高強,出不了什麽事的。”“他若出事了呢?你負責嗎?”徐京墨煩躁地瞪了蕭諳一眼,抬腳繞開他就要走。下一秒,徐京墨被人拉住了,緊接著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了,橫在他腰間的手臂是如此熾熱而有力,每一分力道都帶著挽留的意味。正當徐京墨下意識要掙脫時,忽然感到背上一沉原來是蕭諳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肩窩裏。片刻後,青年在他耳畔啞聲說道:“我替你去。”徐京墨一怔:“不用……”話還沒說完,徐京墨就覺得腰間的手臂又收攏了幾分,“天色太暗了,而且還下著雨,我不放心你去。你不用擔心我會做什麽,我知道你在意他,所以會將他毫發無損地帶回來……我向你立誓,如若我做不到,就叫我比他傷得更重,這樣行不行?”見徐京墨不再答複,蕭諳鬆開了禁錮著徐京墨的手,伸手取下徐京墨身上的蓑衣和其他物件,一一裝備到了自己身上。蕭諳向後退了幾步,勉強露出個笑,那笑裏帶著苦澀和落寞,他似乎還小聲地說了些什麽,不知為何,雨勢如此之大,徐京墨卻聽清楚了這句話:“若是你能像在意他一樣在意我,就是叫我去死,我也甘之如飴啊。”徐京墨張了張口,覺得喉中哽塞得厲害,叫他說不出話來。蕭諳的背影很快與夜色融於一體,徐京墨即便眯著眼看,也分辨不出他的方位了,隻能將那一句“小心”咽回喉嚨裏,最終心事重重地進屋去了。此時此刻,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大雨仍未有收勢,徐京墨等了又等,仍舊不見兩人身影。他心急如焚,再也不想就這樣幹等,於是去找了尹昭,要他即刻帶著暗衛去山上搜救。與此同時,徐京墨也穿戴好了蓑衣,準備同暗衛們一起上山找人。幾人正準備上山,剛走出不遠,就撞見了一個渾身濕透的人,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他們迎麵走來。徐京墨定睛一看,發現那人竟是烏舟!徐京墨立刻迎上前去,上下打量著烏舟的同時,也向烏舟身後不斷張望著,可他失望了烏舟身後空空蕩蕩,哪裏有那個人的身影?這下徐京墨心裏的躁火一下就被點燃了,他握住烏舟的肩膀,聲音有些失控地大了起來:“蕭諳呢?!”“我和他走散了。”烏舟咳了咳,徐京墨這才看清他小腹上有傷,“有刺客在山上追殺,他先行將人引開,而後就不見了去向……”徐京墨的臉色,隨著烏舟的話,一點點變得慘白。第六十八章 重要回想起昨夜的情形,烏舟也覺得簡直不知從何講起,那真是既荒誕又混亂的一夜。昨日烏舟上山打獵,有幾分賭氣的意思,也有想出去散散心的緣故。這幾天來,他一直感覺得到有人在周圍盯梢,後來想明白了那是蕭諳,便更覺煩悶。蕭諳整日在暗中盯著徐京墨,即便不曾露麵,存在感也是極強的,那無時無刻黏在徐京墨身上的視線簡直露骨,更何況他本就是練家子,又怎麽會感知不到另一個乾元的存在呢?可連徐京墨本人都無甚反應,烏舟也不好先行開口叫蕭諳離開,於是隻能默默忍耐,裝傻充愣隻當全然不知。烏舟認為原本他和徐京墨生活得很幸福,偏又是這個人將徐京墨的心湖又擾起陣陣波瀾,時日久了,烏舟也難免憋屈。為了避免對徐京墨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烏舟隻好上山去打獵,想借此來排解心情。但烏舟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此等大雨,雨勢遲遲不緩,沒辦法他隻能就近找了個山洞躲了進去,打算等雨停後再回去,誰知這雨竟下起來沒完,他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細密的雨絲從洞口處飄進來,為山洞更添幾分陰冷,烏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出門時走得匆忙,除了弓箭和隨身的匕首以外什麽都沒帶,這下好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靠什麽才能挨過這又冷又餓的一夜了。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模糊地傳來一陣呼喊聲,烏舟凝神細聽,發現來人竟是在叫喊著他的名字:“烏舟烏舟”烏舟還以為是徐京墨來尋他了,立刻也顧不得大雨了,跑出去大喊著為那人指明方向:“我在這裏”男子也循著聲音發現了他,於是不再費力叫喊,隻在雨中艱難地辨別了一下方向,而後朝著洞穴走去。他的腳步踩在樹枝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烏舟看著男子的身形一點點近了,胸中砰砰亂跳著,腦海中隻剩下一個想法:徐京墨在意他,才會費勁千辛萬苦來找他!不過這種雀躍沒有持續太久,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就徹底被澆透了。烏舟瞪大了眼睛,口型變換數次,最終忍不住低喊道:“怎麽會是你?”蕭諳隨手走進山洞,隨手摘掉了笠帽,在黑夜中露出了一個無比惡毒的笑容:“怎麽,見到朕來救你,不高興嗎?”烏舟說不出話來,但他此時此刻,已經在心裏用最髒的語言將蕭諳問候了一遍。兩人在不怎麽友善的氛圍裏進了山洞,烏舟從深處扒拉出來一些枯葉、樹枝,讓蕭諳用帶來的火折子點燃,身體總算是開始逐漸回溫。又見蕭諳從懷裏掏出兩個被雨水泡透的油餅,烏舟餓得厲害,猶豫再三還是接過了餅子,三兩口就吃完了。蕭諳活動了下發僵的手腳,看烏舟吃過東西後發呆的模樣,嘲諷道:“瞧你這失魂落魄的模樣……你不會妄想著徐京墨會來找你吧?朕勸你啊,有時候做人就別太自作多情了。”烏舟支著頭,冷哼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敬道:“陛下教訓的是。不過按理來說,陛下應該是這世上最希望我死的人了,怎麽還會紆尊降貴、親自來救我呢……莫不是受了誰的差使,所以不得不來?”蕭諳一哽:“再這般逞口舌之快,小心你這輩子都要在這山上過了!”言畢,蕭諳咬牙看向烏舟,烏舟也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兩人的目光在這昏暗的山洞中撞在一起,恨不得將對方除之而後快。他們為同一個心上人較起勁來,誰也不服輸,若不是還顧及著要回去的顏麵,兩人恐怕早就廝打在一起了。又過了許久,烏舟撥弄了一下火焰,狀似不經意地問起:“你……到底為什麽來救我?”“我救你,隻不過因為你對他很重要,他擔心你。”蕭諳頓了一頓,眉目間帶了一絲愧色,“雖然不知道你和他到底走到哪一步了,但後來想想,我確實欠你一個人情……若不是一年前你把他從深宮中帶出來,恐怕以他那玉石俱焚的性子,最後我們之間,隻能有一個人活下來。”烏舟詫異地看向蕭諳,見蕭諳正凝視著篝火,身體微微緊繃著。火焰散發著暖融融的光束,映出了青年帝王沉靜而端肅的麵容,也映出眉眼間那濃濃的悔意。他一時也有些愣住了,沒想到皇帝竟然還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就算是有再多的怨懟,也被蕭諳這番剖白給頂了回去,隻好沉默以對。烏舟蜷著身子向左挪了挪,背過身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去了。蕭諳也向右轉了過去,兩人就這樣背對背睡了一夜,也算是相安無事,直到烏舟在睡夢中聽見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這些腳步聲十分詭異,聽起來並不像是暗衛,反而是帶著濃濃的殺伐之氣,這令烏舟立刻警戒起來,他推醒了蕭諳,在蕭諳破口大罵之前捂住了他的嘴,用口型無聲地對蕭諳說了三個字:有刺客。蕭諳心中一凜,這下也徹底清醒了過來,他凝神細聽,果然也聽到了腳步聲。蕭諳想確認著來人的方向,然而聲音都掩在雨聲中,實在難以辨別……他隻能盡量隱匿氣息,可不知怎麽回事,刺客仍舊迅速地找到了山洞的方位,正快步朝這裏趕來。烏舟久居深宮,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更不可能結下什麽仇家,那麽這些人,就必定是衝著皇帝來的了。蕭諳與烏舟對視一眼,幾息之間,他看出了烏舟的意思:由他先將人引開,蕭諳隻需要找時機離開即可。原本蕭諳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可正當烏舟要伸手去脫蕭諳的衣服時,蕭諳忽然想起來,上山之前他同徐京墨的保證他一定會將烏舟完好地帶回,絕不會讓烏舟受傷。這一刻,蕭諳心中百感交集,最後都隻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緊接著,蕭諳按下了烏舟的肩膀,而後大步朝洞口邁去。“你做什麽!”烏舟瞪大眼睛,壓住了喉嚨裏的驚呼。“他們是衝我來的,就算你出去也無濟於事。”蕭諳步伐未停,聲音聽起來無喜無悲,“等我引人朝東邊去,你就盡快下山尋人救駕……聽清楚了嗎?”不待烏舟回答,蕭諳已經走出了山洞,他連攔都攔不住。片刻後,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再也尋不到一點蹤跡。在這之後,烏舟便立刻動身,隻是雨下的太大,烏舟花了很長時間尋找下山的路,期間還因腳下太過濕滑而跌了一跤,腹部的傷口就是那時候不慎蹭到的。烏舟將這些事長話短說,隱去了不少細節,然而徐京墨聽後還是又急又怒,他叫烏舟回去休息,自己則立刻上山帶人去找蕭諳。一上了山,徐京墨和暗衛們便分散開來,在山上四處尋找著。隨著時間的流逝,徐京墨想的心愈發焦灼,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萬一,蕭諳真的出事了,他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徐京墨心中滿是擔憂,不知不覺間就與暗衛們走散了。他拿著一根木棍,在山間費力地行走著,身上的蓑衣已盡數被雨水打透了,一股陰濕的寒意攀上了他的脊梁,手腳也因為被雨水浸泡而變得麻木而僵硬,幾乎不能變換姿勢。連日的大雨使得土地被衝刷得泥濘而鬆軟,行走都成了問題,更何況是疾走尋人,可徐京墨卻沒時間想太多,盡管他走得艱難,但他奔走於山林間的腳步未曾停下過。雨水的衝刷使得氣味消散得也很快,徐京墨沒法靠信香來確定蕭諳的位置,他隻能一次次彎腰,執著地尋找著每一個樹叢、山洞,以及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就在俯身探查一處地勢較低的樹叢時,變故突生!徐京墨身子探得太前,鞋底在大石上踩得不穩,一個打滑,身體失去了平衡,眼見著就要摔下這個土坡,撞上一處尖銳的岩石千鈞一發之際,一雙大手攬住了徐京墨的腰肢,將他大力地拽了回去,徐京墨被扯得往回傾倒,撲入一個人的懷裏。而那人悶哼一聲,身形不穩地向後退了一步,卻並未能阻止傾勢,就這樣被徐京墨生生撲倒在地。好在兩人身下是一片交錯的樹叢,並未摔得太狠,徐京墨身體比腦子更快,坐在那人身上,就掏出匕首向下壓了下去。一聲輕笑傳來,穿透重重雨幕,熟悉的聲音帶著戲謔響了起來:“怎麽,你要謀殺親夫?”徐京墨的笠帽在剛剛動作間被碰掉了,此刻被澆得有些狼狽,他看不清那人的臉,於是捋了一把頭發,用力地在眼前一抹,這才徹底看清了身下那人的麵容青年嘴角含笑,盡管臉色有些蒼白,仍掩不住他的俊朗。尤其是那雙飛揚的桃花眼,微微彎起,點墨般的眼眸被衝得格外幹淨,隻餘下他一人的倒影。“咣當”一聲,匕首墜地。蕭諳眼角的笑意更大,伸出手想抱抱徐京墨,可手剛抬到一半,忽然聽到一陣微風,緊接著,一個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臉上!“你怎麽敢一聲不吭地消失……”徐京墨的身體止不住地發顫,失態至極地吼了出來:“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大衍不能沒有你!你怎麽能這樣拿自己的命胡鬧?你簡直是……”蕭諳眨了眨眼,輕輕捏住了徐京墨的肩,打斷了他的話:“那你呢?有沒有我,對你來說重要嗎?”徐京墨立時收了聲,他沉默良久,最終冷冷撇過頭去:“不重要。”蕭諳歎了口氣,不知是被雨水浸的還是怎的,他眼角有些發紅,在略顯蒼白的臉上極其明顯,好似是姑娘抹上去的一抹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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