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師帶著林真真返回醫館的時候,天色已開始轉暗,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輕飄飄地落到那兩扇久經風霜的木板門上,看起來暖融融的,卻襯得那油漆脫落的地方愈顯斑駁。


    醫館已關門,林師師剛要去敲,正好李進也回來了。


    這個時候,衙門那也就剩下兩個值班的衙役,他沒能沒打聽到什麽消息,值班的衙役隻說那夥人官府正在追查,讓他回去等著便是。


    至於老林大夫的死活,如今這般情況,衙門也沒辦法,隻看那夥賊人有沒有良心了。


    李進既焦慮又茫然,一邊擔心舅舅的安危,一邊憂心醫館接下來怎麽辦。舅舅如果回不來的話,這醫館還能繼續開下去嗎?還是就此關門?若是關門的話,他接下來能去哪?找下一家醫館嗎?還是回鄉下?回去的話,怕是就再見不到玉娘了……


    走回醫館的這一路,他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就好似此時即將降臨的夜幕。春末的傍晚,天地昏暗,長街清冷,暮色寒涼。


    直到他將走到門口,抬起眼,乍然看到那個站在餘暉裏的身影時,他竟莫名有種心頭發脹,鼻子發酸的感覺。


    也不知是不是光線的作用,那一刻,他覺得那個纖弱身影好似在發光,融融的暖光自她身上散發出來,撕開了剛剛縈繞在他心頭的陰霾,令他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心安。


    師姐!


    其實他和師姐已經相處了快兩年,照理說是很熟悉的人了,但他卻好似直至今日,才真正認識她一般。


    ……


    醫館的門打開後,周月茹和李氏也都趕了過來,兩人一個麵帶欣喜,一個麵露懷疑。


    林師師抱著林真真走進隔板間的時候,王媽媽正在照顧陳玉娘喝水,陳玉娘剛剛潤了潤唇,便聽到一聲稚嫩又委屈的喊聲:“娘!”


    陳玉娘抬起眼,王媽媽讓開身,林真真趕緊從林師師身上下來,小跑過去,小心扒著床板,小臉蛋兒上一副要哭的表情:“娘,你怎麽了?”


    陳玉娘抬起胳膊,輕輕摸了摸林真真的腦袋:“娘沒事,過幾天就好。”


    剛剛王媽媽幫她擦了臉,沾了血的衣服也換了,還換了新的被子,所以她這會兒看起來,就是隻是蒼白虛弱些。


    周月茹看到陳玉娘後,終於長舒了口氣:“臉色果真是好多了,你可不知你下午那會有多嚇人,我還以為……哎呀,不管怎麽說,咱師師果真是有幾分本事。”


    陳玉娘朝周月茹笑了笑,再看向林師師:“是多虧了三妹,把我從鬼門關那拉了回來。”


    一旁的李氏還是有些不大敢相信,她湊過去仔細打量了陳玉娘好幾眼,然後才開口問:“玉娘啊,你現在真沒事了?身上感覺如何?這……能起得來嗎?”


    陳玉娘看向李氏,輕輕搖頭:“感覺是好多了,沒那麽疼了,但還不能動,三妹說這幾天都隻能躺著。”


    李氏:“不能動,那你怎麽回去?總不能,總不能這些天就真宿在這醫館裏吧?”


    陳玉娘輕輕摸著妞妞的腦袋,有些窘迫地看向林師師,她其實也覺得她待在醫館不太合適,但……瞧著三妹就站在一旁,她那點不適感似乎就沒那麽強烈了。


    林師師便道:“我晚上也會宿在這照顧嫂子,王媽媽宿在隔壁,夜裏會起來幫忙,李進則暫時搬到後罩房去。”


    李氏有些詫異地看向林師師,這丫頭清清淡淡的一句話下來,完全就是在安排的口吻,好似她已經是這家醫館的話事人了。


    偏那李進,他人就站在一旁,竟也沒有一絲反對的意思。這可是他舅舅的醫館呢,再怎麽,都輪不到林師師做主呐。


    李氏隻好問:“那妞妞怎麽辦?”


    林師師道:“嫂子這般躺在床上動不得,我夜裏要照顧嫂子也脫不開身,妞妞就隻好勞煩二嬸照顧幾日。”


    李氏啞然,她本是過來看熱鬧的,卻沒想會給自己攬了這麽一攤事。其實照顧個小丫頭也不是什麽問題,妞妞已經懂事了,吃飯穿衣都能自個來,帶她不費什麽事。


    但李氏心裏卻還是不大樂意,有種自己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覺,隻是她再怎麽想拒絕,眼下這話又實在說不出口。周月茹可是在一旁看著呢,還有醫館裏的王媽媽,這兩人和街上的左鄰右舍都是有交道的,她要是敢在這個節骨眼說不管妞妞,估摸都不用等到明天,她在這條街上的名聲就得壞掉!


    本以為今日是天賜良機,陳玉娘要是就這麽沒了,那她就有理由讓老太太開口,將妞妞接過去照顧。再然後她男人也能順勢張口,將大房後麵的三間青瓦房給收過來,這事老太太定會答應。以後就算是她那二侄兒回來,也說不出什麽,總歸木已成舟。


    卻哪想,她這侄女會這般有本事,竟生生將那已經進了鬼門關的人給拉回來。


    李氏隻得不甘不願地道:“那,那行吧,我這就回去收拾收拾,妞妞是現在就跟我走,還是一會你送過來?”


    陳玉娘感激道:“多謝二嬸,我先跟妞妞說說話,一會三妹再將妞妞送過去。”


    “都是一家人,謝什麽。”李氏勉強笑了笑,又道,“那你好好養著,我就先回去了,老太太還在家等著信呢,你二叔這會兒也該回來了,這事我也得跟他說說。”


    李氏離開後,陳玉娘對周月茹道:“今兒多謝你了,趕緊回去吧,天也晚了。”


    周月茹:“跟我還客氣什麽,瞧著你沒事就好,行,我就先回去了,明兒再來看你。”


    林師師送周月茹出去後,就幫著李進一起收拾被洗劫過的醫館,之前兩人一直忙著照顧陳玉娘,都沒顧上這些。


    李進清理了一下藥櫃,然後輕歎:“就剩下不到平日裏的三成,若是患者上門求醫,怕是開不出藥。”


    林師師便道:“那就去進些藥材回來。”


    李進:“賬上的銀子恐怕不夠,而且現在大家都知道舅舅被綁走了,瞧病的人應該就不會再來咱們醫館,這縣上還有兩家別的醫館。”


    這倒真是個問題,沒有患者的話,她這功德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攢夠,不攢下功德,她的靈海就不可能等來起色。那麽多道裂縫在她靈海裏,裂縫補不上的話,她的靈氣就永遠聚不起來,永遠隻有六滴。


    林師師想了想,便道:“不急,待嫂子好起來後,自然就會有患者上門求醫。”


    總歸一千年都等了,不差現在這幾日。


    李進想了想,也覺得是,今日很多人都瞧見玉娘傷成什麽樣,當時大家夥應是都以為玉娘多半是活不成了。待過些天,玉娘能出門去了,那大家自然就信了師姐的醫術。


    到時應當會有別的患者上門,醫館就能繼續開下去了。


    ……


    入夜,觀水園。


    梁五和梁六從前院的書房出來後,梁六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剛剛公子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症又發作了?”


    梁五聞言,隻是輕歎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梁六亦是一歎:“差不多五年了吧,也不知公子是怎麽忍下來的。那麽多人,要麽自盡,要麽自願散功,就沒有一個能熬過兩年的。”


    “那些人豈能跟公子比。”梁五說完就看了梁六一眼,隱隱有些擔心,“你……”


    梁六一笑:“我得這病才三個月,還能忍,待真忍不了的哪天我再散功。就是哥你到時得多照顧我些,記得替我跟公子說說好話,我失去武功後,也還是能幫著公子處理文書一類的事務,再不濟我還能掃掃地幹些粗話,總歸不會吃白飯的。”


    梁五:“說的什麽混賬話,公子待你我什麽樣,你心裏難道不清楚。”


    梁六揉了揉脖子,抬首看了看剛掛上樹梢的冷月,默默走了幾步,才開口道:“哥,那是真疼啊,沒有患上這個病之前,我不知道會有那麽疼。這才三個月,其實我已經有些扛不住了。要不是親眼看見公子這麽過了五年,這幾年公子還照舊處理那麽多事,要不是看著公子這般……我可能第一個月就放棄了。”


    梁五心裏也不好受,想了想,便在梁六的後肩膀上拍了拍:“是不是開始疼了?走,回屋我看看你後背,今日你提前發作,怕是那鱗紋加深了。明天去醫署看看,是不是下個月開始,玄清丸的量要加一倍。”


    梁六卻道:“沒有,其實今天,那位姑娘給我針灸後,一直到現在,我都沒再覺得有任何的不適。針灸後的感覺,比玄清丸的效果還要好!”


    不過回屋後,梁六還是將上衣脫了,讓梁五幫他看一看後背的鱗紋。


    患上金鱗怪病的第三個月,患者身上就會開始出現鱗紋,一開始隻是很淺很淺,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加深。


    梁六脫了上衣後,就回頭問:“怎麽樣,哥,鱗紋是不是變深了?”


    然而梁五卻沒有回他,而是轉身去將桌上的燭火拿過來,靠近梁六的後背。


    梁六嚇一跳,側過身,瞪著梁五:“你眼花了?你這才多大年紀眼睛就不行了!”


    梁五卻抬起眼,一臉古怪地看著他。


    梁六:“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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