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五和梁六雖是候在外頭,但正堂的門並未關上,而且習武之人的耳力都很好,顏鶴和林師師在裏頭的對話,兩人基本上都能聽得清。


    所以,當聽到林師師說出“請公子脫衣”這句話的時候,梁六立馬瞪圓了眼睛,偏他不敢往裏看,就隻是僵硬地轉過臉,看向梁五。


    梁五:“……”


    所有跟在公子身邊的人都知道,公子最討厭別人碰他的身體,就連洗澡,公子都不需要下人服侍。


    這位林姑娘的膽子可真不小,要換一般姑娘,這話怕是都說不出口吧。


    李進因為心裏一直有些緊張,反倒是聽不太清楚裏頭的對話,但他能感覺到此時這二人的情緒變化,應是裏頭說到什麽關鍵信息了。


    是那位顏公子的病情很嚴重?當真是患了金鱗病?


    師姐沒有把握治?不好治?


    還是別的什麽?


    雖心裏很著急,但李進很識趣,他很清楚這個時候,自己什麽忙都幫不上,所以他就安靜地站在那,眼觀鼻鼻觀心,盡量當自己不存在。


    ……


    梁五和梁六都豎起了耳朵,可堂屋裏頭,公子卻遲遲沒有開口。


    梁六使勁控製住自己的脖子,不朝裏麵轉,但卻控製不住自個心裏一幕又一幕的戲。


    公子也被那林大夫的大膽給嚇到了?


    不過公子雖沒有馬上答應,但也沒有發火,那說明還是同意脫衣服了?


    照公子的性格,不說話就默認,默認就是同意的意思。


    那需要他幫公子把這堂屋的門給關上嗎?


    不然這大門敞開著,誰都能往裏瞧,很容易讓公子誤會,他們也偷看了。反正不管偷沒偷看,到時他們肯定少不了一頓板子!


    還是應該關門的吧,再說這天落黑後,風也冷,脫衣服容易著涼,可別叫公子著涼了。


    公子著涼了,也是他們照顧不周,他們還是免不了一頓板子。


    梁六心裏來回上了這麽幾輪戲後,就決定要為公子關門,隻是他動作前,倒是不忘先知會一下梁五。


    “哥,哥!”梁六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道,“咱把門關上,免得……”


    隻是不等他把話說完,顏鶴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梁五進來。”


    “是。”梁五即應聲,轉身之前瞪了梁六一眼,警告他別多事。


    顏鶴接著道:“梁六,你帶著李進滾遠點。”


    梁六:“是!”


    唉,這頓板子還是賞給他哥了。


    梁六走過去拍了拍李進的肩膀:“來,咱們去那邊好好聊聊。”


    ……


    梁五進去後,在顏鶴的示意下,轉身把正堂的門關上,然後他也沒再轉回身,就麵對著門板,背對著顏鶴,負著雙手立在那。


    正堂內裏,顏鶴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師師:“據我所知,姑娘在為梁六和劉世傑治療時,並未提出此等要求。”


    林師師站起身,打開藥箱,一邊取出針灸包,一邊道:“他們兩位和公子不同,他們的症狀還很輕,所以當時隻需在額部和脖頸處的幾處穴位下針,即可逼出他們身體裏的邪氣。而公子,邪已入心脈,且身遍鱗紋,有些需要下針的穴位,如今已難以下針,因此必須脫去衣衫,我才能找到合適的位置。”


    她說完,就打量了顏鶴一眼,頓了頓,才道:“隻需脫上衣,下衫不用脫。”


    顏鶴:“……”


    林師師打開針灸包,接著道:“而且,公子的病情較為複雜,為免公子誤會,我需提前告知,公子這病,短時間內是治不好的。”


    顏鶴:“姑娘的意思是,隻要時間足夠,顏某這病,可治愈?”


    林師師:“可以這麽說。”


    顏鶴:“姑娘需要多長時間?”


    林師師卻搖頭:“不是我需要多長時間,而是公子能留給我的時間,已然不多。”


    顏鶴神色微凝,林師師看著他道:“想必公子自己也並非一無所知,再這麽下去,你是活不過今年的。”


    聽到這句話,梁五震驚得差點轉過身。


    公子……


    他猛地想起這些時日,公子對許多人事的安排,有時候他感覺公子是不是太急了,不大像公子往日的作風。此刻他終於明白,原來公子已經開始安排後事了!


    梁五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


    沉默了片刻,顏鶴才開口:“一年時間,不夠?”


    “這需我為公子進行一次針灸後,才可知。”林師師說著,就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圓墩,“就坐在那吧,公子無需拘謹,我隻是個大夫,隻負責治病。”


    顏鶴默了默,轉身走過去,脫了外袍,褪了上衫,坐下,露出寬肩緊背。他的身體天生就遠優於別人,再加上後天習武的關係,使得他身上的肌肉線條,臻於完美。


    林師師走至他身旁,仔細看了片刻,然後輕輕一歎。


    顏鶴抬起眼看向她:“嚇到姑娘了?”


    他的半邊身體都覆上了鱗紋,在燭火的映襯下,泛出幽微的金光。這些東西若是長在動物身上,這樣的紋路,這樣的顏色,可以說是極美的;但當這些東西生長在人類身上時,那就是詭異且可怕的!


    林師師道:“公子莫怪,我是難得看到這麽完美的劍軀,不免一聲感歎。”


    之前看他出劍,就覺得此人若是生在修仙界,必是天生的劍修。現在再看他的身體,就更加確定了,但同時亦是覺得可惜,這樣的萬年難遇的良才,卻生錯了地方。


    可惜了,龍困淺灘!


    顏鶴猶疑地看著林師師:“姑娘懂劍?”


    林師師搖頭:“不算懂,但我了解人的身體,亦見過公子出劍,劍與身合一,公子是劍中天才。”


    她說完,就取出一枚銀針,隻是就在她要下針的時候,顏鶴忽然又擋住她的手。


    林師師不解地看著他,顏鶴道:“顏某隻治病,希望林姑娘明白,莫要畫蛇添足,否則——”


    直到這一刻,他看她的眼神才露出冷意。


    梅花雖香,但那香氣天生就是帶著寒的。


    林師師點頭:“我知道,我說了,我隻治病,餘的,我不會問,也不會碰。”


    顏鶴收回手,林師師刺出第一針。


    銀針入體的那一瞬,她靈海裏的那滴靈氣就迫不及待的衝了出來,順著她手裏的銀針,渡了進去!


    那是——


    不曾感受到的力量,溫和,卻無比強大,將他籠罩。


    顏鶴忽的蹙眉,雙唇抿緊,身上肌肉瞬間蓄滿力量。


    “別緊張。”林師師撚動銀針,低聲道,“感受它,然後接受它,它對你是有益的。”


    此人的戒備心太強了,天然就具有對抗的反應,林師師不得不開口安撫和引導。


    梁五幾次想轉身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但還是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顏鶴才學會怎麽放鬆,然後慢慢生出一種奇異之感。好似自己的身體裏下了一場綿綿細雨,這段時間蓄積起來的,令他處於崩潰邊緣的灼熱和狂躁,都被那場雨給澆滅了。


    那些那無孔不入的血腥味,也被清洗幹淨了,他好似聞到了露水的清香,感受到了微風的輕柔……


    天上星光輕寒。


    人間煙火重色。


    林師師收了銀針後,才道:“今年內,公子若將出手的次數減半,我可保公子活過今年,兩年內,定能為公子去除病根。”


    出手次數減半,不僅指的是他用劍的次數,也包括他動用體內另外那股奇詭之氣的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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