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毛說這酒辣脖子,方才在白盡澤麵前喝下的那杯為何沒感覺?他遲疑著,捏著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閉著眼又是一飲而盡。  確實辣脖子,餘羨辣得控不住落下眼淚。他並不愛哭,今日委屈到了心裏,自己把自己憋壞了。  白盡澤從來沒有那麽壞過。  踏出酒樓的白盡澤並沒有真的回極之淵,鐵毛拖遝的步子踉蹌一下,做夢一般赫然清醒,左右看看,問道:“白大人,餘羨呢?”  白盡澤不答反問:“是他帶你來醉香樓的?”  鐵毛連連搖腦袋,“是我要來,可我一人來,門口的姐姐不讓進。”  他覺得白大人今日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莫不是怪餘羨亂吃亂喝?他記得早年餘羨身體不好有忌口,連忙道:“白大人,餘羨他在醉香樓什麽都沒吃,才坐下您就來了,真的什麽都沒吃。”  “你要來?”  “是,書上說這個花樓裏的美食最為出名,吃過的人皆讚不絕口,我才想來嚐一嚐...”鐵毛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什麽都聽不見了。  白盡澤道:“回去麵壁,下次不許帶他來此處。”  “哦...”  聽到‘麵壁’二字,鐵毛眸光驟然黯淡,欲哭無淚。關鍵他不敢忤逆白大人,一步三回頭往山上走。  前後半炷香不到,白盡澤返回廂房。  淡淡的鬼氣飄蕩,餘羨不在了,桌上倒著空酒壺,那枚他給餘羨護身的指環和玉髓手鐲落在地上,廂房窗門大開,外邊是一眼望不盡的山林。  樹林群鳥驚飛,東君趁人之危綁走了餘羨。還未落地先將餘羨從半空丟了下來,拔出腰間的佩刀和事先準備好的瓷瓶。  他蹲在餘羨麵前,捏著餘羨的手腕思考是劃一道口子,還是整隻手掌一齊剁下來。  “哭怎麽解決得了問題,你該做的是誰讓你不爽就手刃了誰解氣。”說著東君毫不客氣劃開餘羨的手腕,鮮豔的血大顆大顆往地上落,漸漸變成一股血流。  他嫌開頭的髒,流了一會兒才用瓷瓶接,“你傷了雙花,他失血過多尚在昏迷,先留你一命,他若不好你也別活了。”  他有備而來,餘羨被他封住了法力,此時與凡人無異,腕上的痛一陣比一陣強烈。  餘羨不在乎,就東君方才的問題反問:“不爽便手刃,可我見雙花的行為也讓你不爽,你為何不將他手刃了?”  “年紀不大,還知道抨擊人。”東君不惱反以此為驕傲,“我與他那叫調情,若沒遇見你,定會好好癡纏一番。”  巴掌大的瓷瓶滿了,東君用塞子堵上,任由餘羨未曾包紮的手腕往外冒血。  餘羨有些疲憊,不知是酒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輕聲轉移注意力道:“白盡澤常往寺幻山帶仙草,煉化後收在了極之淵,若雙花不好,我幫你取些藥出來?”  東君挑眉,“你猜我信是不信?”  “不信。”餘羨將就血,在地上畫了一道符,慢條斯理說:“但是,晚了。”  他開了一道法陣,帶著東君一起強行入審判懸棺。  白盡澤知道怕是又要惱了,這不合規矩,要送命的。第16章 在枕邊問一問他  雲挽蘇按照約定抱著罐子去了溯方都城。  今日不尋常,集市摩肩接踵,紅飛翠舞。是一年一度的溯方女兒節,婦人穿戴一新,做香囊與心愛之人一起放天燈祈願,以討吉祥。  雲挽蘇巧妙融入人群中,換下那身紮眼的森綠錦緞,著淺藍素袍,腰封繡有雅蓮白葉。  服飾過於規矩,特別腰上別的玉,加之手上的山水畫扇,整個人儼然一副翩翩公子,舉世無雙的模樣。  他身邊跟了一位普通人看不見的女子,與他相比更顯素淨。  但沒能藏住性子,許是不曾見過這般熱鬧,見著什麽都想摸一摸看一看嚐一嚐。  雲挽蘇一路任勞任怨,念她可憐便當這個錢袋子,時辰越晚,街上聚集的男女越多。人多手雜,雲挽蘇省得麻煩便催李姝回客棧。  李姝顯然不願回到靜悄悄的客棧中,猶豫了這麽多天,小心翼翼問:“靈蘭姐姐呢?”  雲挽蘇心生疑惑,小公主是從何得知靈蘭這個名字的?  遂問:“你知道這個女人?”  李姝:“她不是村裏人但待我極好,自從她來後我就再沒餓過肚子。到現在也不知為何事……我也沒再見過姐姐。”  “靈蘭待你好?”雲挽蘇哈哈發笑,這樣的肆意,與翩翩公子四個字背道而馳。  小公主的記憶太過清奇,實在難琢磨。  他哄道:“說不定她想把你養大點,然後把你吃掉?小公主啊,心眼還是存一些好,不能誰對你好你就使勁兒掏心掏肺,這個世界上心有不軌之人數也數不清,最好誰也不信。”  李姝覺得雲挽蘇並不能懂她這份惦念,在村裏那些天始終不見靈蘭來找她。她擔心的是,靈蘭不想要她了還是遇到了別的事,總之擔心勝過了一切。  雲挽蘇既不能明白,她就不再說,聽話同他回到客棧。  將人送回去,雲挽蘇並未在房裏多呆,一路暢通到附近的酒樓。他讓滿眶的熱鬧惹得心中鬱結,便想找酒樓醉上一醉。  在十裏荷境中避世百年之久,他忘了他以前也曾喜歡過這份熱鬧。  才到巷口的拐角,巨大的閃電幾乎劈開了半邊天。  烏雲沉沉,壓得天一低再低。  轟  他毫無心理準備,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雷險些下破蓮花膽。  接著,右手邊的城牆四分五裂,煙塵過後,餘羨狼狽至極半跪在廢墟中,沾滿血的五指扶著地麵,仍有源源不斷血往外淌。  這樣的衝擊之下,餘羨唇角隻是逼出一點血紅,其餘腥味被他默不作聲,盡數咽下。  “餘羨?你……發生什麽了?”雲挽蘇抬手不知如何落。  素日餘羨隻是傷了,沒到淌血的地步白盡澤就心疼得不行,此刻不知傷到了哪裏,如同一個會動的血人,白盡澤會瘋吧……  雲挽蘇要將餘羨扶起來。本沒多少力的餘羨躲開他的攙扶,從地上站起來,靠著一旁的老樹。  他撕下衣擺的一截布條纏在被割開的腕上,紮得緊緊的仍舊止不住血,布料被浸透。  雲挽蘇好心提醒,指指他的傷口:“餘羨,這樣包不行……”他猜是斷了手筋,否則不會如此洶湧不斷。  失血有傷元氣,但不至死,餘羨皺眉是因為此時周身痛得難忍,生生忍住了,說:“我萬不得已帶進來一人。”  “何人?”  餘羨四處看並未發現東君的蹤跡,竟是跑了。  雲挽蘇接著問:“懸棺除了審判者之外,其餘是可以隨便進出的?”  當然不可,餘羨進來時遭了天雷,否則隻是失血不至於站也站不穩。此番會折損了幾年的功還未曾知曉,餘羨覺得隻要不死便是萬幸。  他不想同雲挽蘇說,當做沒聽到,問:“東君,你可知道東君?”  餘羨有意不提武神二字,想先看看雲挽蘇的反應。雲挽蘇這個蓮花妖的來曆,餘羨也尚未弄清楚,既能和白盡澤識得千百年,恐怕也知道一點東君武神的事。  雲挽蘇瞄他一眼,“是哪個東君?”  “身上有鬼氣的。”餘羨道:“我傷了一位喚作雙花的男子,東君要取我的命償還,無奈之下才進了懸棺。”  “雙花?那多半是了,”雲挽蘇聽著聽著,麵露嘲意,隨即毫不掩飾大笑,“你是說你將那個用下巴看人的老妖王東君給弄進來了?”  “妖王?”餘羨甚是不解。  “說來話長,他以前風光無限,後來毀了神身入鬼道。但你知道的,無論什麽鬼都要受你師父的管製,從前同為神,他怎麽能服管?這才殺了妖王躋身上位。”  餘羨問:“他是東君武神?”  “就是他。”雲挽蘇撐開扇子,又和上,“說來也巧,這溯方與東君淵源頗深。”  餘羨知道,“他曾是溯方五皇子。”  雲挽蘇詫異:“你如何知曉?”  “山下說書的老人家才說了東君的生平。”餘羨問:“雙花呢?他與東君是何種關係?”  “兩個相愛相殺的神,他們的故事無趣得很,”雲挽蘇並不想提,言歸正傳,“你的傷是東君弄的?”  餘羨不答反問:“白盡澤呢?”  雲挽蘇聽完一愣,隨即搖晃扇子,笑道:“想了解他還不容易,自己開口,他怎會連你這麽寵愛的徒弟都瞞著不說?”  餘羨沉默,望著手中濕噠噠的血跡。他不會問,無論如何都不會,除非白盡澤肯自己說。  雲挽蘇:“你師父是大亂後最後一個神,其餘外人不便說,你有機會和他互通了心,在枕邊問一問他,他定會事無巨細。”  餘羨冷冷瞥他一眼,鎖魂鏈若在身上,他勢必要將口不擇言的雲挽蘇捆起來教訓。  雲挽蘇嘴上功夫了得,還是擔心他的身子,“才幾日啊,你不是傷著就是正要傷著,難怪你師父如此心疼寶貝。”  餘羨不聽他的,覺察胸口不適,轉身要往巷子深處走,想找處無人的地方運功療傷。  白盡澤一定會找到他,起碼在這之前,他不要自己這麽狼狽。  餘羨有時不是要強,隻是想用實際行動告訴白盡澤,想白盡澤有朝一日把自己當做大人看待。  “餘羨,皇城你人生地不熟,我給你安排住處!”雲挽蘇在背後喊,同時給白盡澤傳了音。  心想,念在這個恩情上,若日後再遇到別的事情,白盡澤應當不會如何怪罪他吧?第17章 你不怪我  上等客房。  山水刺繡落地屏後是紅木雕花架子床,米色紗幔將床榻裏的光亮盡數遮幹淨。  餘羨將腰上的玉佩小心放在枕邊,褪去衣衫,直至緊緊貼著胸腹,沾滿血汙的那片褻衣也剝離下來,才緩了一口氣。  動作不大,但他痛得額頭,鬢角蓄起了一層密汗。  胸口的青紫斑駁觸目驚心,他無暇顧及皮外傷,在下一口血即將溢出嘴角時閉眼,凝神運氣。  這是白盡澤把他從懸棺中帶出來後,教的第一個本領,療傷養身皆可用。  此刻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不可有外人打擾。倘若有人進來想取他性命,在凝神運氣期間,意識不受控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在白盡澤趕來之前,雲挽蘇不敢放任餘羨不管,默默守在門前,百無聊賴玩弄手中的扇子。  他在手心化出兩顆剔透的水珠,待慢慢合並成一大顆後,表麵有了畫麵。是他的十裏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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