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做什麽的?”圭梟一手叉腰,一手盤著兩個圓潤的玉球。抬眼定睛一看,對上白盡澤的視線後,即刻慫了。 “白……白白白大人?”圭梟向後挪了半步,“您怎麽來了,還……” ……這副打扮。 “生死簿在哪裏?”餘羨問。 “在……”圭梟三兩步爬到他哥的床榻上,將被褥床墊掀在地上,提起床的隔板,伸手夠著一個四方木盒子,放了隔板跳下來。 “這裏。”圭梟雙手遞出去。 白盡澤並未觸碰,木盒自己打開,裏邊空無一物。他抬眼再看圭梟,“到底在何處?” “啊?怎麽會不在?”圭梟將盒子倒過來抖了抖,“我記得我哥放在這裏的!” 嗯……一萬年前的事了。 殿門外有響動,餘羨心道不好,“中計了?” “嗯?”圭梟滿麵茫然,“什麽計,中什麽?” 腳步聲越來越近和密集,殿門被大力推開,師徒二人越窗出去。出來才知,殿宇已被鬼差層層包圍了。 白盡澤將徒弟護在身後,抬手鉗住一名鬼差的脖頸,厲聲問:“生死簿在何處?” 密密麻麻的黑影化作鬼麵,衝了上來。圭梟跟著跳窗出來,大喊:“住手,都住手,這位是審判者,你們瘋了嗎?” 沒有人聽他的話。白盡澤鬆手,倒地的鬼差喉嚨咕嚕響,話已在嘴邊卻咽了氣。 “這個圭梟,怎麽好像什麽都不知道?”餘羨瞥一眼傻子一般勸架的人。 這群鬼麵無差別攻擊,甚至傷到了圭梟,餘羨好心,抬腿一腳將圭臧踹回寢殿內,連帶窗戶一起砸上了。 “當心。”白盡澤分心把雪凰撈到身側。 餘羨甩出鎖魂鏈,轉身護住白盡澤的身後,目光決絕。 這感覺同當年南禺山上的那場廝殺太像了,他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恨得牙癢,動了手便難以停下來。 奈何鬼魅本身不是活物,即便殺了也能即刻恢複如初,餓狼一般再次撲上來。雪凰身子不好,已見乏累。 片時,腰上一緊,整個身子騰了空。 餘羨捏著鏈子,扶著腰上的手,緩和氣息,側首望見八寶頂著蠱雕原身闖進來,順利接著他二人,騰入空中。 “圭臧果然是識破了,方才故意放我們過來!”餘羨抹一把麵上的塵土,撐著身子往下看,風沙迷了眼,疼得他直淌眼淚。 白盡澤將人摟過來,幫著吹了吹眼睛,說:“和圭臧周旋,要留的心眼可比你想的多得多,他老奸巨猾,這麽久不是白活的。” “那…你也不差。” 餘羨想看他傷沒傷著,摸過去的手被按住了。白盡澤搓一搓他的手,道:“神庭可以重建,陰府也不例外,這裏遲早化為烏有。雪凰,你同八寶一起把雲挽蘇送出去,待找到生死簿,我來與你們匯合。” “八寶一人便可送雲挽蘇出去,我要留下來和你一起。”餘羨如是說著,拍一拍八寶的脊背,“雲挽蘇在何處你應當知道,一會兒你將我們放下,去找他,帶他去極之淵等著我們。” 八寶一身正氣,長鳴一聲:“我知道他在哪,放心,這點小事交給我!” 白盡澤卻捏雪凰的麵頰,甚是無奈,“你啊,已經不願聽我的話了。” “可這是我們說好的。”餘羨有理在身,便不怕他,“若你答應了又反悔,我日後再也不信你了。” “聽我說,聽我說,”八寶知道一事,插話道:“雲挽蘇曾提過那個生死簿,原來你們在找。我記得他說在十裏荷境,圭臧很久之前拿去給他保管的。” 其實,雲挽蘇說的不止這些,話多得如同交代後事一般,將八寶耳朵都聽起繭了。 他又說:“神尊就帶著餘羨吧,否則就算回去了,他也是提心吊膽,說不定還要哭鼻子!” 八寶說完怕挨罵,低飛放下他二人,馬不停蹄朝另一麵飛去。 “八寶說得沒錯,我確實會如此。”餘羨拍下身上沾的羽毛,“不僅要哭,還會置你的氣。” “那幸好沒逼著你,不然雪凰要成別家的了。”白盡澤打趣的話音才落,鬼麵已經追了上來。 他開了懸棺,將一眾難纏的鬼魅擋在懸棺之外。 風平浪靜的另一麵,雲挽蘇莫名起了熱,燒得渾身滾燙,時而嘔吐,時而抽搐,昏迷了幾次。 圭臧幾次想走,實在放不下心,便一直陪在左右,想等人醒了再走。 鬼醫診脈後,滿麵愁容,“鬼君,小公子乃是急火攻心。” 圭臧:“這該如何……” “逢應閑!” 雲挽蘇驚叫一聲,做了噩夢,嚇得滿頭大汗。他略過鬼醫,看到圭臧,便起身一把將其抱住,“你放了餘羨,放了他吧,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雲挽蘇夢見餘羨死了,同南禺一族的屍山血海躺在一處,他隻是看著便覺得害怕至極。 慶幸隻是夢的同時,還是痛苦。 他不知這樣的痛苦,是怕圭臧生,還是怕圭臧死。 推門進來一名鬼麵,稟報道:“鬼君,他們已…” 圭臧忙揮手打斷:“出去再說。” 他預備起身,雲挽蘇抓緊他的手,握在手心裏,懇求道:“你陪一陪我,逢應閑…” “你先休息,我很快便回來。” 雲挽蘇將人抓得更緊,繼而再次擁抱著他,“你我糾葛千萬年,我知道,你對我的這份情誼不全都是假的。無論你是道士逢應閑,還是天帝丞靈,抑或是鬼君圭臧,我都很愛你。這便是……便是我有錯的地方。” 雲挽蘇第一次將愛說出口,圭臧倍感動容,柔聲安撫道:“別哭,你知道我會舍不得的。” “你……你為何不能好好得呢。”他在遺憾。 雲挽蘇袖中的手握住了一把短匕,握得緊,將手掌割得血流不止,他說:“圭臧,若一定要同白盡澤,同他師徒二人有個了結,那這了結,我希望……” 短匕貼近圭臧後腰時,不斷延展成了一把長劍,瞬時將骨肉割裂開了。 這是圭臧精心挑選,留下給雲挽蘇防身用的魔劍,雲挽蘇也知道,這把劍可以殺死圭臧。刺入了圭臧的同時,連著雲挽蘇自己的身一並刺穿了。 雲挽蘇說:“我希望,死的那個人…是你。”在圭臧的驚愕中,雲挽蘇終於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親吻圭臧,吻落在麵頰上,沾了自己的淚。 雲挽蘇覺得不可能,卻還是要說,“圭臧,你我都要投凡胎,去清白人家,我想……與你青梅竹馬,每一世都隻想與你……與你相愛。” “挽蘇…”圭臧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身後的傷散出刺眼的光,意識正跟著一點點消散。 最後,連人也抱不住了,他幾近咆哮:“挽蘇!雲挽蘇!” 八寶到時,正看到這一幕,他甚至沒能看清雲挽蘇的臉,人就不見了。 那朵蓮消失後,有一顆蓮子般大小的球升到半空,飄走了。 那是雪凰最後一片元神。 八寶瞪大了眼,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感受到生離死別的難過。 那個會給他留蓮子的雲挽蘇,沒有了。 懸棺中,十裏荷境滿池荷花正在凋亡,塘中的血水,從鮮豔的紅變為青黑,慢慢地蒸發,幹涸。 餘羨以為是他們擅闖的緣故,遂立在棧道上不敢再動了,他環顧四周,問:“荷花怎麽死了,這是雲挽蘇最寶貝的東西,怎麽辦?” 白盡澤頓了頓,蹙眉道:“不是荷花死了。” “那是什麽?” 白盡澤:“這池中的荷花,乃是雲挽蘇用自己的血肉供養起來的,屬一體。他若好,這池荷花便繁茂,他若不好,荷花也就枯萎了。” 他望著枯萎速度越來越快的荷,許久才開口:“雪凰,雲挽蘇可能……沒命了。”第94章 不再孤身(完結) 沒命了。 餘羨喃喃。 他看到飄來的元神碎片頓在眼前,微弱地閃著光,慢慢回到自己的體內。他沒能受住這股衝力,天旋地轉間,徹底失去了意識。 極之淵下了整夜暴雨,瓢潑的雨聲一直落到了餘羨的夢裏,他害怕,大聲喊白盡澤,可無論他如何用力,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身體便是束縛他牢籠,當他意識到是夢時,一心隻想醒來,用盡全身的力隻為將眼睛睜開。 大汗淋漓時,猛然將眼睛睜開了。雪凰不知身在何處,掀了被子,不管不顧地往外跑,“是夢!” 這兩個字說出劫後餘生的慶幸。 八寶正巧往這邊來,險些和餘羨撞上了,連忙穩住手上的盤子,“餘羨你醒了,我這就去找神尊。”他才轉身,餘羨又將他轉回來,“雲挽蘇呢?我不是讓你先送他出來嗎?他人呢?” “他……”八寶滿麵為難,“我去接了,可我到的時候,他已經自殺了。” “自殺?”餘羨一陣恍惚,鬆開八寶直往書房跑。 “餘羨,餘羨!”八寶不知先顧手上的盤子,還是先追人。 白盡澤正在整理亂作一團的生死簿,身旁站著圭梟,看樣子才哭過,臉上掛著幾行淚。 見他進來,白盡澤放下筆,朝他招招手。雪凰委屈不動,他便主動走過來,“滿頭大汗的,做噩夢了?” “白盡澤,雲挽蘇是不是沒了?”餘羨揪著他的衣袖,捏了捏,“為什麽會這樣?當時的情況他不能丟了性命啊……” 提起這件事,圭梟直接放聲哇哇大哭。白盡澤皺眉,帶雪凰出了書房。 “嗯?”餘羨抹了淚,等他的答複。 “雪凰,那是他自己的選擇。”白盡澤帶他回臥房,自案前坐下,“他應是覺得對不起你,卻也舍不得圭臧,所以才選擇這樣的方式替你報仇,也同圭臧一道去了。這是他覺得最好的選擇。” “可是……”餘羨抬手捂著臉,將落下的淚遮得幹幹淨淨,“可我不怪他,即便他想圭臧活著,我也可以……” “他需要過的最重要一關,在他自己那裏。既是滅族仇人,又是心愛之人,他當如何抉擇?若換作你,又當如何抉擇?” “我……” 餘羨意識到他也會如此時,便更加難過得無法言喻。 “我還是覺得不該如此……”餘羨說著,將手放了下來,淚眼婆娑道:“我不想他覺得欠了我,他從未欠我什麽……” 白盡澤頷首,撫著他的臉,將眼淚抹了,“那雪凰想不想再見他一麵?” “可以嗎?”餘羨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白盡澤的手拂過案幾,一個小小的卷軸躺在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