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突生變故“自然不是。”雲塵麵色微沉。當年雲瀾的死,雖說對外宣稱的是因病暴斃,但隻要是宮裏的老人都知道,他哪是因病暴斃,分明是被活活餓死的。雲瀾一向體格健碩能文善武,怎麽可能說病就病了。那陣他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突然從有一日開始,便吃不下任何東西。哪怕是強行喂下去的飯菜,也會被他盡數吐出來。整個太醫院得知後傾巢而動,連帶著還從民間秘密搜羅了一眾醫師,忙活了好些天卻仍是查不出個所以然。平日裏意氣風發的人,如今卻隻能躺在床上靠著每日傳輸過去的內力苟延殘喘著。可內力再多又如何能跟米穀雜糧相比,撐了沒幾天後雲瀾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從一個精壯緊實的成年男子,慢慢變成了一具再無生息的皮包骨頭,死在了皇後懷裏。雲瀾死後,皇後因受不住喪子之痛日日纏心,絕望折磨之下給順帝留了封絕別書,懇求他務必查清其中緣由,隨後便自縊於寢宮,抬腳追去了奈何橋。皇後是順帝王爺時便娶進門的結發之妻,雲瀾也承接了他初為人父的喜悅。如今兩人相繼與他陰陽相隔,順帝雖是憤恨,卻苦於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遲遲拍不下板。為了穩定朝中上下,隻能出此下策對外宣稱雲瀾是因病暴斃。皇子薨了按大順律法應該停棺三日,雲塵從始至終都不相信雲瀾死於意外,便主動請命去守著他的棺木,背地裏卻暗自托何明哲開棺將其全身上下細細檢查了一遍。何明哲從醫幾十年,也從沒未見過這般離奇的死法,心下一時有些摸不準,當即將詳細情況去了封信向樓倉詢問。樓倉的回信沒幾日便送了回來,信上隻寫了一個字。蠱。雲塵原想繼續去信問個仔細,可何明哲卻隻是無奈擺了擺手示意他無用。樓倉是他的師父,他了解樓倉的性子,能寫在紙上的,便已是他知道的全部。此事最終也沒了個後續。帝王自古冷血多情,後宮的女子又數不勝數。新寵上位照舊能震懾後宮,那結發的妻子也不過隻留下了他一時半刻的柔情罷了。雲瀾的死似乎並未將湖麵激起多大波瀾,冠上他嫡長子的身份,甚至能稱一聲喜訊。無關者隻是茶餘飯後談論唏噓,與而之利益相關者則是對此麵露悲痛,轉頭竊喜。人情薄如紙,難測也難留。雲塵默了好一會兒才從過往的情緒中脫身,他低歎了一聲,將散落在外麵的東西按位逐一歸放好,拍了拍按在自己肩頭那雙有勁讓人心安的手:“出去吧,外頭應該也快結束了。”楚樽行低低應了聲,伸手拉他起來,滅了油燈裏的火光,沿原路出了地洞。從昏暗環境裏出來,雲塵一時有些不適應外頭刺眼的光線,楚樽行見狀揚起手掌擋在他眼前緩了片刻。兩人這陣剛好趕上圍獵接近尾聲,索性也就都不上馬了,牽了韁繩徐步往起始點走去。寒冬日裏最怕的便是遇上烈陽,身上的衣物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騎射服是貼身縫製的,料子不厚卻異常保暖。走了這些會兒,雲塵也覺著身上有些發熱,便想解了袖腕透透氣。誰料手上剛動了動,身後卻驟然傳來一陣疾風,裏頭還伴隨著侍從驚慌的嘶吼。“殿下小心!”雲塵下意識地回頭望去,一匹棕馬散掛著韁繩,後腿上方斜插著一隻長箭,正不停慘烈地擺頭吼叫,發了瘋似的朝他急急衝來。韁繩上的倒鉤晃蕩著扣住他腰間兩側的革,轉瞬間便將他整個人扯了出去。變故來得太過突然,還不等雲塵反應,身體卻猛然被人牽著往後一倒。意料之中的痛感並未襲來,他落身於一個結實溫熱的懷抱裏。楚樽行單手懷抱住他,將他牢牢壓在自己身前。他後背觸及地麵傳來的摩擦聲清晰可聞,雲塵怔愣了半晌才遲遲找回自己的聲音,掙紮著想從他懷裏出來:“放手!”楚樽行沒應聲,皺眉施力扣穩他的肩,隨後抽出一隻手將馬腿上插著的長箭一把拔下來。馬兒吃了痛,頓時拚命地撒開腿狂奔。楚樽行迅速用箭尖磨斷了韁繩,抱著雲塵砸到地上的瞬間,他腕上加力將箭甩向馬兒側腹,一擊將其貫穿斃命。他抱著雲塵不受控製地往後蹭行了一段距離,直到撞在不遠處的樹幹上才勉強穩住身形。“阿行!”雲塵撐著地從他懷裏出來,眼前還未清明,手上卻已急忙將他拉起來,“你可有傷著?”“無事。”楚樽行輕喘了兩聲,攔下雲塵慌了神的動作,安撫道,“衣服料子厚,殿下放心。”雲塵自是不信,麵上又氣又急,剛想扯了他外衣查看,一路追跑過來的侍從這陣才遲遲趕到,硬著頭皮上前行禮。“殿、殿下可有受傷?”雲塵斂目轉頭,冷著臉嚴聲道:“怎麽回事?”第47章 又逢大雪侍從聲音打著顫,自知看護不周,哆嗦著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壯著膽解釋道:“方才蛟南國的金二殿下獵兔時一箭拉了偏,恰、恰巧射中赤蘭國一位武夫的馬,屬下阻攔不急讓那馬驚了殿下,還請殿下責罰。”他說著便雙膝一彎跪在地上,旁邊幾人見狀也趕忙跟著跪了下來。“碰上他準沒好事。”雲塵聽聞金昊空三字就頭疼得很,見麵前幾人均是低著頭不敢出言,事出有因也怪不得他們,便揚了揚手讓他們退下。楚樽行撐著地借力起身,順勢一把將雲塵也拉了起來,俯身撣落了粘在他衣服上的雪漬,問道:“殿下可有哪不適?”“方才讓你放手你就是不肯放,我一直便被你按在身上,能有何處不適。”雲塵捎帶埋怨地回了一句,繞到他身後看了看,見果然如他所說一般連衣料都未曾磨破,這才終於鬆了口氣,心裏暗道回去定要給這裁縫賞幾錠銀子才行。遠處鑼鼓響了四響,揚起一陣清亮的號角聲。楚樽行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按來按去,直等他眉宇間的憂慮消退了後才轉身牽過馬,扯開話題道:“時辰要到了,殿下走吧。”雲塵點頭應了聲,跟在他旁邊沿原路走了回去。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其他人早就鬧哄哄地圍了好幾圈,爭先討論炫耀著自己囊袋裏的收獲。不遠處雲濟正靠在石桌旁不知同蕭謂濁說些什麽,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的東西,眼瞅見他們的身影,趕緊一路小跑過來。“塵兒!”他二話不說地扯過雲塵,上下打量了半晌才安下心,憤憤道,“我方才還在同謂濁商量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替你把那廢物東西揍上一頓,好在你無事,可當真嚇死我了。”他那陣剛拉著蕭謂濁從圍獵場出來,恰好撞見有人說起此事,他以為是什麽新鮮事兒便湊了隻耳朵上去聽,誰料這一聽倒還聽出了自家人的麻煩。話音剛落,他又緊接著朝楚樽行看去一眼,理直氣壯道:“你我便不問了,你可不歸我管啊,別說本殿下不操心你。”楚樽行聞言微微躬身笑了笑:“多謝三殿下費心。”看台上的鑼鼓趁著此時又響了一輪,眾人也便順勢收聲走了過去。角落裏小太監在一旁清點參賽者獵下的野兔,宮女們打著紙傘撐在自家主子頭上,嬪妃們口口姐妹相稱嬌笑陣陣,順帝則坐在主位上同底下各國國主閑談些國計民生。雲塵幾人的位置正好連在一塊,省了不少事。落了坐後雲濟便開始一邊纏著蕭謂濁剝些果仁給他吃,一邊將手裏握著的一把紙折扇晃在雲塵麵前不停炫耀。楚樽行因著身份之故並無安排團蒲,照舊隻站在雲塵身邊陪著。矮桌上擺了壺鬆花酒,是宮裏近來新進的樣式。雲塵倒滿半杯抿了一口,覺得味道甚是新奇,便又倒了一杯,伸手想將身後站著的人拉坐下來。楚樽行適時攔下他的動作,輕輕搖了搖頭:“殿下不妥。”這並非私底裏,哪有下人同主子一道落座的道理。雲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雙唇動了動剛欲反駁,卻被迎麵而來的兩個身影截停了下文。他皺眉望去,金昊空正朝他這邊疾步走來,仍是一臉拽色。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看打扮是個武夫模樣,雲塵不出一瞬便猜到了他的身份,當是那匹棕馬的主人。楚樽行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攔在雲塵身前,金昊空見狀頓時嗤笑一聲:“怎麽,你這是不讓我坐?”他指了指雲塵鄰座上的牌子:“你可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上麵寫了我的名字,你們大順就是這麽管教奴才的?”楚樽行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上頭確實落著他的名字,按理來說他國的來客應該在對麵才是。正尋思著為何會將他的座位安在雲塵旁邊時,那個一直跟在金昊空身後的武夫卻上前兩步,朝雲塵躬了躬身,嘴上賠罪道:“方才我那馬兒誤傷了四殿下,特來賠禮道歉,還請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雲塵聽他語氣並非自願,怕也是被自家主子催著才來了這麽一出。他那匹棕馬打一眼看過去就知定是匹精挑細選下的好馬,無端端送命了不說,還連累的自己也莫名擔了個錯,若真說起來他倒也無辜得很。“意外罷了。”雲塵撐著腦袋笑笑,不在意道,“馬兒受驚賴的是那支偏箭的主人,他技術不佳與你何幹,不必放在心上。”武夫聞言麵上一喜,接過話題連連道謝。他後頭不遠處跟著一道目光,想來便是赤蘭國主,雲塵就勢望了過去,隔空朝他頷了頷首示意無事。金昊空在一旁聽他這一席話,雖是知道他在暗諷自己,卻苦於心虛,隻得佯裝喝茶懨懨作罷。看台上小太監拿著一本卷冊遞到順帝跟前過目,莫不了一會,順帝身邊的大公公便夾著嗓子出聲宣布圍獵的最終結果。出乎眾人意料,這回的魁首竟落在了一個絲毫不引人注目的無名小國身上。雲塵借著對方站起來的時機湊了一耳,隻從大公公嘴裏聽見了個先前從未聽過的地名。連州。他並未太將此事放在心上,雙指出於習慣性地撥弄著麵前的酒杯,卻猝不及防被一襲冰涼的水霧接連覆上。“下雪了。”楚樽行在身後低聲替他解了惑。大順今年也就在他們去南水前,剛入冬那陣下過幾場大雪,往後便再沒落過像現在這般漫天飄雪。剛好此時圍獵結果塵埃落定,順帝微微揚袖招手,沒一會兒台麵中間便湧上來一眾舞女為來客喝酒助興。雲塵對這番載歌載舞的場麵一向不興趣,索性便拉著楚樽行趁人不備悄悄離了場,直跑到後花園一處人跡罕至的假山旁才停下腳步。沒一會功夫雪就落了厚厚一層,他彎下腰揉了一團雪球砸在楚樽行肩上:“三皇兄方才跟我炫耀的那把紙折扇,是謂濁折來送他順利結束圍獵的禮物。阿行呢?可有什麽禮物給我?”楚樽行聽罷頓了頓,思忖片刻後抽出腰間那柄長劍,輕笑問道:“我不會折紙,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本事,便給殿下舞支劍可好?”第48章 出言相邀銀劍沉吟出鞘,劃雪破風中在半空留下一道道閃著霧氣的白光。雲塵斜靠在假石上,環胸望著園中那道不停旋身翻腕的人影,麵上揚著淡淡笑意。楚樽行身段極好,劍法招式也並非出自一家,而是常年見一點學一點下的產物。尋常人都覺著雜亂的東西,放到他手上卻隻留了說不盡的美感。他一襲淺棕色晃動在天地皆白之間竟也毫無半點突兀,紛紛揚揚的雪花很快便落了他滿身,在肩頭結了一層薄霰。雲塵看著他心下微動,轉身折了根樹枝,趁他換招空隙直麵迎擊上去。兩人若是定要分出個上下,那還當是楚樽行略高一籌,畢竟習武提劍是他作為侍衛素來的職責。他順著雲塵的身法陪著過了幾招,看準時機在樹枝再一次將落在小臂上時鬆開手,長劍應聲落地。“殿下贏了。”“就阿行這造假的手段,講出去可是要讓人笑話的。”雲塵扔掉樹枝,好笑地拍了拍他的頭,“我實力如何我能不清楚?”楚樽行上前將他大氅攏緊了些,搖頭笑道:“殿下的功夫也屬上等,並不比我差。”“不比你差平日裏也不見你讓我出手。”雲塵掐了把他的臉,觸感冰涼一片,便搓熱了手掌捂上去替他慢慢暖著。臉上的肉被他雙手擠住,楚樽行聲音不由地帶上些含糊:“自是殿下的侍衛,護好殿下是我應盡之責,哪有還要讓殿下動手的道理。”“你應盡之責可不止這些。”雲塵咕噥一句,欺身抱住他,將臉埋進他胸前,“今日這禮物本殿下甚是喜歡,特意下令命你年年都送上一回,可有異議?”楚樽行見他這孩子氣的模樣眼底染上幾分溫和,伸手反抱住他,溫聲應道:“並無,全聽殿下安排。”他這陣身子養得差不多了,先前留下的傷也在雲塵日夜盯梢下痊愈了大概,這陣抱上去結實熱乎,舒服得很。雲塵又在他懷裏賴了一會兒才抽出身來,左右那邊宴會也快結束了,索性便拉著他回寢殿歇息,也好為接下來幾日的比武做做準備。曆來比武都是連著三日,前兩日是些小國之間的試探,到這最後一日才是其中勝者與大順間的切磋,自然也是最有看頭的一日。眼下還沒到時辰,擂台旁便已坐滿了人。雲塵隨意往人群中看了幾眼,卻忽而將目光停留在一位肅容端坐的老者身上。“楚老將軍竟也來了?”蕭謂濁的聲音從後傳來,他帶著雲濟走到兩人身旁,“往年的比武都不見老將軍來,今年倒是稀罕。”“估摸著今年比武恰好跟父皇生辰連一塊兒了,也就一道過來熱鬧熱鬧。”雲濟輕晃著手裏的折扇悠哉說道。雲塵見他衣著單薄,人分明還打著哆嗦,手裏卻是止不住地搖扇,終究忍不住問了句:“皇兄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