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駛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停了下來,眼前大霧散去,視野處片片叢林木屋,隱約還能聽見些喧鬧聲,隻是離他們現下位置相距甚遠。戎沉栓好船,領著他們進了間草房:“島中劃為內外兩片,外島用來武煉,內島則不容許外人隨意進入。你們先將就著在此住下,待我回去請示長老後再帶你們進去。”他頓了頓,斂去先前的不著調,沉聲提醒道:“霜寒島從不主動傷人,但如若我們想讓你們死,你們也難逃一劫。二位看著功夫都不低,可島上眾人也並非擺設,切記不可擅自闖入內島,惹怒了島主有你們好受的。”“阿哥。”戎凝香麵色遲疑地喊他一聲,“他們與島中那些人相識,為何還讓他們在這等著。”戎沉一反常態地沒由著她胡鬧,肅容道:“這是島中規矩,你若不遵,到時長老罰下來可沒人替你求情。”戎凝香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雲塵不想她為難,適時插了一句:“多謝姑娘好意,既是島中規矩,我們作為外客自當遵守,在此等著便是。”戎沉點了點頭,給他們留了兩隻煙哨通信後便拖帶著戎凝香快步離開。草房顯然是臨時搭建的,裏頭東西少得可憐,隻一張小床一座灶台,連門口的木椅也是形單影隻。楚樽行利落地大致整理一番,隨後用衣袖擦落木椅上的灰,遞到雲塵身後。眼下剛過晌午,他在灶台邊翻出些大米菜幹一股腦扔進鍋裏,剛欲蹲下身燃火,手上的木頭便被人橫空奪了過去。雲塵有些生疏地學著他以往的樣子引起一抹火星,推了把還守在身側的人:“看著我生火做什麽,鍋裏要是糊了便罰你今晚不準用膳。”--------------------小楚,你是攻啊!第63章 白胡老道原是不放心他一個人悶頭掌火,楚樽行還特意分去心多看了幾回,卻見他適應一陣後竟當真弄得有模有樣。混著灰燼的塵煙爭搶著向外撲閃,在他白皙的臉頰上染了幾大塊的黢黑,看著讓人忍不住發笑。雲塵先前在宮裏別說是掌火了,就連禦膳房的牌匾都見不到幾回。平日裏的吃食不是下人們去取,便是六福公公催著送來。這陣難得親自持棍燒材,一時玩性上頭還有些停不下手。楚樽行鏟起鍋裏火候剛好的飯菜,又往裏頭舀了瓢水,扔去幾顆蘿卜讓雲塵自己燒著玩。將床上用不著的稻草成捆堆到門外,又尋了塊還算幹淨的布擦了一道床板。待手上的事忙完,他挨了挨碗邊,還留著餘溫正宜入口,便回身將人喊了過來。“殿下別玩了,一會兒該涼了。”“在宮裏待久了倒真是什麽都不會。”雲塵拍了拍身上粘落的灰,意猶未盡地坐到楚樽行旁邊,端起一碗自顧自地吃著。他手上動作自然,眼神卻不在碗中聚焦,空空望著遠處不知在想什麽。楚樽行將碗裏的菜幹挑了些過去:“殿下會這些做什麽,此番事自有旁人來做。”“阿行說的也是。”雲塵望向他彎眸笑了笑,麵上有些憧憬,“等往後年事高了走不動路,便跟你尋個偏僻清淨的山莊過日子,生火做飯的自然還是你來。”楚樽行聞言,腦中不免浮現出這般情境,日和雲淨歲歲年年,舍去滿身泥濘牽纏,倒真是段霽風朗月的光景。雖說世事難料無法定論,卻也夠眼下回想著多幾分安慰。他從懷裏取出條帕子,沾了點清水將雲塵臉上的黑團抹去,溫聲應道:“聽殿下的。”草房裏的小床光是一人躺著都有些挪不動身,雲塵將手中見底的空碗擱在一旁,抬頭對上楚樽行的目光,不難從裏頭讀出他想讓自己趕緊歇息的打算。他無言望了望天,這是真將自己當個麵人兒養著了?見他站在一旁不動,雲塵翻身上床,勉強騰出半個空位:“我從今早醒了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沒過去幾個時辰,如何睡得著?”他拍了拍床板示意人過來,語氣稍許停頓:“阿行,問你些事。”楚樽行微微挑了挑眉,聽他聲音透些遲疑不決,又好似小心翼翼,心下就將那問題猜出個大概。“殿下但說無妨。”他依言坐過去,沒等雲塵發問便神色平淡地如實說道,“我娘生下我後沒多久便溺死了,我對她並無印象,隻從府裏旁人那聽到過些不知真假的說辭罷了。”“因著是個花樓女子,所以府上的人並不待見她。有了我後她自然也沒法再待在花樓,隻能去外頭做些雜事討生活。”“穩婆先前提過一嘴,我娘生我時無人理會,還是她自己拚著一口氣爬到將軍府門口,楚老將軍看不下去才將她帶進去請人幫著接生。”她生產時染了風寒,渾身軟弱無力,幾乎是咬碎了滿嘴的牙,搭上大半條命才生下的楚樽行。可沒等她在床上多躺一會兒,多喘口氣,便被人抬著趕出了府。她放心不下還在繈褓裏的幼子,托著無力的身軀跪在門口求了一夜,才換得了大夫人的一聲同情。卻不料這點憐憫,隻是為了後頭要她性命。泡脹了的屍身被人粗魯撈起,一塊破破爛爛的白布蓋在上麵,往後世上便再沒了這個人。她的一生都是楚樽行從別人口中零零碎碎拚湊出來的。連樣貌都視不清的虛影。楚樽行頓了頓,不想雲塵徒增憂慮,還是將這段掩了回去:“……再多的便不知了。”雲塵無聲握上他的手,掌心不可控製地微微收緊。他並不願剖開楚樽行常年下來以習慣愈合的傷口,隻是戎凝香的那句“婉娘”當真讓他無法釋懷。如果她所言不假,那霜寒島上的人便跟楚樽行掛了一層關係。他兒時遭遇的種種不堪皆源於楚老將軍不肯認他,給不了他一個正當的身份,他雖從未說起過,可將軍府於他而言就是個煎熬至極的地方。若真有機會,當真想替他尋個家人。雲塵微擰著眉,腦中不斷醞釀著什麽,也沒留意到手上持續加重的力度。楚樽行看著自己被他握得發白的手,眼底柔和下來,不再多說話,隻是等了良久後他慢慢鬆開,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過去的事都記不清了,日後我隻待在殿下的臨淵殿裏便夠了。”雲塵歎氣點了點頭,往他身旁挪了幾寸,將心下的那些煩悶一並藏了去,泄憤似的抓過他的手臂咬了一口,留下圈淡淡的牙印。趴在他身上的觸感多了些異樣,他伸手在他懷裏肆意亂摸一通,帶出了兩個柱狀形的木頭。一個上頭被各種刀橫劃得雜亂狼藉,另一個則是先前圍獵時從地窖裏取出來,照著雲塵模樣做的木雕小人。隻是上回見麵時它僅雕刻了一半,這回則是又多了幾處形狀。“阿行怎的還將它帶上了?”雲塵眼底一亮,拿過小人仔細端詳著。新添上去的刀工雖比不上雲瀾的精致細膩,卻也是實打實下了功夫的。“答應了要替殿下雕完,想著上島空閑日子多,便帶過來練練手。”見雲塵將那小人翻來覆去地來回看,楚樽行麵上不免赧然。他每每下刀前都需在旁的木頭上多試幾道,直到有些許把握了才敢試著往上雕。可即便如此,那小人上的刻路還是輕重不一,少不了扭曲。雲塵會意,將小人放回他手裏,含笑打趣道:“阿行隻管雕便是了,再醜我都把它好生供著。”“殿下。”楚樽行無奈笑了笑,左右閑著也是閑著,便從袖中摸出把小刀,想教雲塵雕著打發時間。刀刃反向遞了過去,雲塵正要上手接,卻見楚樽行神情驟然一斂,隨即他腕上用力,小刀頃刻間劃破茅草窗戶直直飛向門外。“何人在外麵?”楚樽行冷聲問道。門外沉寂不動,似是在跟二人比耐性。直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來人才饒有興致地輕“嘖”一聲,聲線蒼老渾厚。“隔著老遠便聞見屋子裏飄香,老夫就想進來討口飯吃,你小子怎的還動起手來了?兵刃相向,當真是不懂規矩。”第64章 劍名青吾隻聞其聲卻未見其人,雲塵望著門外被風揚動的草堆,袖中燕尾鏢不聲不響地露出尖銳一角。下一刻明光乍閃,隨著他抬手間的動作,燕尾鏢非但沒有脫手而出,反倒是被一道掌風硬生生在原位逼停,折成兩段。楚樽行見狀麵色微變,斷裂處離雲塵指尖不過半寸距離,一掌帶過內力震斷燕尾鏢,卻未傷及其餘一分一毫。這老人家的功夫高深莫測,定遠遠在二人之上。雲塵望著手中的斷鏢怔愣一瞬,心裏自然也清楚,思忖半晌後索性坐正身子,朝門外拱了拱手:“前輩好功夫,晚輩受教。”此言一出,門口之人才總算大笑著現了身。衰鬢朝臨鏡,是個粗布麻衣的老者。雲塵習慣看人先看眼,老者這番年紀,眼裏卻並未渾濁,而是深邃清亮,似是一眼便能將人看穿。“你倒是個識禮數的。”老者捋順胡須徑直走進屋內,帶著似有若無的打量。楚樽行將門口那張木椅搬至他身後,出言問道:“前輩在屋外徘徊也有段時候了,敢問可是有何要事?”“哦?”老者單眉一挑,手上轉動著他扔向窗外的小刀,語氣不掩驚疑,“你知道老夫何時來的?”楚樽行淡聲應道:“前輩待了有一刻鍾了。”“老夫的輕功雖稱不上絕妙,卻也不至於被一毛頭小子察覺了去,方才竟是小看你了。”老者手裏動作一停,順著椅子坐下,眯眼笑了笑,不免對他來了些興趣。他抬起眼皮虛虛望去,撞上楚樽行麵龐的一刹竟有片刻失神,轉瞬即逝,卻還是被雲塵收入眼底。“你……”老者張了張嘴躊躇良久,終還是收了神情,若無其事般轉言問道,“你們來這霜寒島又是所為何事?別不是突然來了興致大老遠跑來這小破屋裏消遣時光吧?”雲塵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腿上輕叩,眼前老者身份不明,萬事自當少說為妙:“有些私事,恕晚輩不便透露。”老者見他防心過重,麵上難以置信,一時氣笑出聲:“小子,老夫四海為家隨處漂泊,何處有落腳地便在何處停下罷了。你們二人老夫還未曾放在眼裏,若當真想對你們做什麽,隻怕也無需耐著性子問你們所來的目的了。”雲塵聽罷隻勾唇一笑,安撫著老者坐下,毫無妥協之意:“自然知曉前輩並無惡意,隻是此事涉及島中眾人,未經島主允許,我們也不好擅自告知。”“島主?”老者尾音上揚,滿是不屑地輕嗤一聲,“別說是你二人擅自告知,便是老夫擅自進了內島,那老匹夫也不敢如何。”他言語間加重了“擅自”二字,雲塵直待他一股氣勁兒過去了才緩聲說道:“島主管與不管是島主的事,我們作為外客,守著規矩即可。”此話平淡疏遠,輕柔又無處不透著拒不動搖。無緣便也不強求,老者怒其不爭地笑罵兩句:“倔頭一個,怪哉怪哉。”楚樽行抱劍站在一旁,適時岔開話題問道:“前輩如何稱呼?”老者心裏還惦記著他方才對自己動手那事,心下腹誹一句混賬小子,吹了吹胡子,半答不理道:“鍾離年。”楚樽行低應一聲,微微欠身賠禮:“鍾離前輩,方才多有得罪。”“我跟你一小子計較作甚。”鍾離年斜眼看了看他,視線在他手中那把長劍上多留了幾秒,漫不經心般問道,“你這佩劍何名?”“青吾。”楚樽行道。“青吾。”老者移開目光,象征性地重複一遍,嘴角的皮肉牽起一絲極淡的笑,又問,“哪來的?”雲塵在邊上聽著,聞言也下意識地朝那長劍看去。他雖習慣用鏢卻也並非使不來劍,那柄長劍稍做留心便知是把好劍,做工細膩,刀刃銳利。劍身不似尋常劍那般生硬,而是富有韌性,扛擊可小幅度彎折,拿在手上也沒半點累贅之感。在他印象裏楚樽行從來自己身邊起便一直帶著這把劍,自己也從未向他問過這劍的來曆。楚樽行怔愣片刻,這劍是他當年被送進宮時楚老將軍扔在他手上的,說是塊破銅爛鐵,拿著無用,索性賞他了。一把劍做抵消,往後他與將軍府再無任何牽連。他對其也知之甚少,隻是覺得好使因此不曾更換,就連劍名青吾,都是他後來在偏房無意間從劍柄上看到的。見一老一小四目皆粘在劍身上,他也就將知道的盡數說了。鍾離年麵色無常並無波動,隻在聽到那句“破銅爛鐵”時從鼻腔裏擠出一聲鄙夷:“不識貨的東西。”雲塵耳裏極好,將這聲幾不可察的厭棄撈了回來,若有所思道:“前輩可知道這劍的來曆?”“不是你二人該管的事。”鍾離年像是不願提及此事一般,言語模棱兩可,他隨手抓起腳邊一塊碎石砸向楚樽行,“小子,你隻需知曉這是把好劍,妥當保管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