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被回憶擊中。他們第一次去延塔雪山就是騎同一匹馬,當時在馬背上,祝珩提到過祝子熹哄他練習騎術是為了以後能帶著心愛的人私奔。“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讓他們去處理吧,我帶你私奔。”太犯規了,比起身體上的滿足,精神世界的豐富顯然更吸引人。燕暮寒暗歎一聲,握緊了他的手,祝珩的懷抱透著清淡祥和的檀香味道,讓他急躁的心慢慢寧靜下來。喧囂塵世,他隻有在祝珩身邊才能獲得這種滿足感。縱馬在林間穿梭,清晨帶著露氣的風穿林打葉,吹得衣襟上一片鬆香氣。前方的路和記憶中的重合,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燕暮寒想起了祝珩要帶他去的地方明隱寺。明隱寺被一場大火燒成灰燼,之後沒有修繕過,院牆坍塌,裸露的石塊被吹出一片風化痕跡。這期間不知經曆了多少風吹雨淋,祝珩踏過石階,在一片廢墟中尋找曾經的足跡,這裏是寺門,這裏是祈福的樹,這裏是他住的地方……如今都沒了,隻剩下滿目瘡痍。站在石塊中的祝珩背影蕭條,透著形單影隻的孤孑感,燕暮寒心裏一疼,快步走到他身邊:“長安,你不要太難過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更改,佛家追求從容自在,過分在意會形成執念,不利於身心健康。”這不像是燕暮寒會說出來的話,祝珩狐疑地看過去:“你還懂佛家追求什麽?”“別人跟我說的。”燕暮寒停頓了一下,老實道,“是老和尚跟我說的,當年我將你送來明隱寺,還在這裏住了三天。”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每日醒來就能看到祝珩,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們都在一起。“我要走的時候,想帶上你,他告訴我從容自在,不要強求,不要太執著。”這些話燕暮寒一直記在心裏,並不是因為讚同,隻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能力還不夠帶走祝珩,還不夠達成執念。所以之後的七年裏,他忍辱負重,發展勢力,終於有了彌補當年的能力。在東宮的時候,祝珩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花神節初遇,瘦弱的小異族抓著他的手,可憐巴巴地求救。那雙眼睛和他記憶中的狸花貓重合起來,恍然之間,祝珩將小異族當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斷腿的狸花貓。牽著手從長街跑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為他們提供了遮掩,他帶著小異族逃離魔爪,來到了僻靜無人的地方。可惜不等他放走這隻狸花貓,自己就因為舊疾發作暈了過去。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異族是如何帶著他求救的,他醒來的時候,就在明隱寺裏。高熱的三天裏,他的意識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但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麽,知道有人在他身邊照顧,他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熾熱滾燙。偶爾的清醒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但足夠他將小異族記在心裏。當時的他不懂北域話,小異族不懂南秦話,交流全都靠肢體動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譯。老和尚年輕時曾四處訪遊,精通南秦話和北域話。帶著口音的古怪話語是他病痛折磨時唯一的樂趣,每次接觸到小異族那雙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熱乎乎的。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從未遇到對他這般好的人。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獻出所有的溫柔與真心,甚至許諾永遠。“我現在是奴隸之身,還有了殘疾,以後肯定沒有人願意和我成親。”“你是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願意,可以與我成親,我娶你。”祝珩當時說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明知對方是一個男子,他還是許下了成親的諾言,似乎在沒有產生愛意之前,潛意識已經預見到了他們未來的非君不可。再往後,就是分別與忘卻。祝珩帶著燕暮寒在廢墟中穿梭,走一會兒停一下:“這裏是禪房,當時給你安排的房間就在這裏,但你每天夜裏都會跑到我的房間找我。”仿佛一瞬間被拉回了曾經,燕暮寒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的畫麵:“你起初不願意與我一起睡,後來見我蹲在腳踏上就心軟了,拖著虛弱的身體將我抱上床。長安,其實那時候我騙了你,我並沒有睡著。”被狼群養大的燕暮寒很擅長偽裝成獵物,他故意裝睡,讓祝珩心軟。時隔多年講出這個秘密,燕暮寒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卻發現祝珩眉眼含笑,並無驚訝:“我知道。”小異族像隻貓,裝睡的時候眼皮亂動。“那你怎麽還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驚訝,他一直以為祝珩沒看出來。祝珩撓了撓他的手心,溫柔的語氣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曬:“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睡在地上,萬一著涼了怎麽辦,多可憐。”當然他也有私心,一個人睡覺很冷,有隻小異族陪著剛剛好。驚訝過後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飛色舞,語氣篤定:“你一定是從那時候就喜歡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讓我睡在地上,長安,你好喜歡我哦。”明明滿懷愛意的人是他,卻偏偏要說對方情深。祝珩知道,這是獨屬於小狼崽的別扭。他樂於配合:“對,好喜歡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來,讓你當我的童養媳,地上那麽冷,我可不能讓我的童養媳挨凍。”燕暮寒一本滿足,問道:“之前聽他們說明隱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屍體,這寺裏不是隻有你和老和尚嗎?”當時皇子們還提到了一個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誰。祝珩心中悲痛:“你離開後不久,老和尚撿了個被丟掉的小孩回來,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師弟。”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識問道:“師弟?你出家了?”“……當然沒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讓,說他紅塵中還有牽掛,因緣未了。祝珩偏頭打量著燕暮寒,老和尚說的因緣恐怕就是他了。“明心從小跟在我身邊,很早就剃度了,我與他情同手足,一直將他當成師弟看待。”上天是公平的,剝奪了他和血親之間的聯係,就給了他明心,一個與他感情甚篤的小師弟。隻可惜琉璃易碎彩雲易散,美好的東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長歎了一聲:“他們所說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他曾在睢陽城觀音寺祈福,求觀音菩薩保佑老和尚平安,買平安福的銅板還是明心給他的。祝珩不受控製的想,會不會是因為他沒有給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會發生不測?“長安,長安……”燕暮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能抱住他。在明隱寺待了幾個時辰,祝珩和燕暮寒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老和尚去哪裏了?”祝珩搖搖頭:“不知道,我找官府裏處理此事的人問過,明隱寺失火後,隻找出一具幼童屍體,老和尚杳無音信,失蹤了。”了無音訊也比被燒死好,燕暮寒握緊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會沒事的。”天快要黑了,因為明心的死,從明隱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緒都很低落。每每想起,心裏就一陣抽痛。本以為是尋常的分離,卻沒想到再回到大都,會麵臨生死相隔。祝珩心中悲痛,同時也有怒火燒起:“明隱寺一事定然不會意外,在我離開後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燒掉一切和我有關的東西。”燕暮寒沒想這麽深,猝不及防聽到他的話,目光一凜:“是誰?!”究竟是誰,這般痛恨祝珩,連一絲一毫他的痕跡都不願留下。祝珩沒有回答,隻是攥緊了韁繩,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浮現出了青筋。城門大開,將士們在附近駐紮,祝珩驅馬一路駛向大都的方向,卻沒有進城。“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天色已經開始黑了,祝珩要去的方向很遠。燕暮寒剛想說要不明天再去,就聽見祝珩的聲音,如同來索命的惡鬼,陰森森的,透著冷意:“我帶你去給明心報仇,去為明隱寺討回公道。”第80章 失火皇城郊外,最是鍾靈毓秀的一塊風水寶地被圈起來,作為皇室的專屬禁地。“這裏是……太廟?”燕暮寒環視四周,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祝珩頷首,牽著他往裏走,大大咧咧的來到列祖列宗麵前:“嗯,這就是南秦的太廟,供奉著曆代皇室宗親的牌位。”祝苑死後沒有與德隆帝合葬,屍骨不在太廟,運送回了祝氏一族的祖墳。是以這偌大的太廟裏,沒有一個祝珩想上香祭拜的人。“不是要為明隱寺討回公道,那來這裏幹嘛?”燕暮寒隨手拿起一個牌位,翻來覆去地擺弄。祝珩不在意的東西,他也不會用心待。“快放下。”祝珩皺了下眉頭,神色不悅,拿過他手裏的牌位放回供桌上。燕暮寒身形一滯,正驚訝著祝珩這些牌位的重視程度,忽然聽到他的補充:“這裏的東西都很髒,別碰。”……原來是這個原因。燕暮寒聽話地收回手:“好,我不碰,摸到髒東西晚上睡覺要做噩夢的,不過咱們不是要去為明隱寺報仇嘛,來這裏幹什麽?”太廟裏日夜點著長明燈,並不昏暗,但畢竟是位於人跡罕至的山林之中,到了晚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感覺。燕暮寒目無鬼神,站在這種地方,眼裏依舊隻容得下祝珩。不過祝珩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祝珩毫不懼怕,也沒有表現出一丁點敬畏之心,漠然地在太廟裏閑逛:“來報仇,走吧,先去看看害死明心的凶手。”燕暮寒微愣:“?”難道凶手是……停在尚未下葬的靈柩前,燕暮寒的眉頭擰成了川字,蓬勃的怒火從心底燃燒起來,將所有理智都燒成灰燼。“是德隆帝讓人放的火?”祝珩盯著棺材,扯下放在上麵的白色絹花:“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他在大都裏的存在感很弱,在他失蹤後,諸如大皇子等人都沒心思去管他的事情,自然不會特地去找明隱寺的麻煩。祝珩思前想後,隻能想到德隆帝。從小到大,他的皇帝老子都不待見他,驅逐他出宮,就連宮宴上他用過的餐具都要銷毀。如此這般在意他的痕跡,唯德隆帝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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