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這麽長時間,衛寂雙腿早已經沒了知覺,猶如下了鍋的麵條,軟得站也站不穩。衛宗建隻得讓人將衛寂背回院中,轉頭又對金公公說,“我突然想起還有一樁公事未辦,今日隻能怠慢公公了,等得了空閑再請公公來府上一敘。”金福瑞忙道:“侯爺是大庸能臣,辦的都是大差事,您快去忙,咱家在小侯爺院裏討杯茶就走。”倆人客套了一番,衛宗建便先行離開了其實他沒什麽要緊的事辦,不過是為了讓金福瑞與衛寂單獨說話找的一個借口罷了。他不信太子殿下遣金福瑞來他侯府,真的隻是為了給他兒子送一碗湯藥,怕是有話要跟衛寂說。薑簷的確不是隻讓金福瑞送來了藥,跟藥一同帶給衛寂的,還有一副西弗朗為薑簷畫的小像。這幾日他要在宮中守棺,不能與衛寂相見,怕衛寂‘害了相思’,所以體貼地送來自己的畫像,供衛寂睹物思人。金福瑞心裏慶幸殿下讓他來了,不然小衛大人得在祠堂跪個三天三夜。他是知道薑簷為給衛寂治腿疾費了多少心思,這膝蓋要是再折騰出毛病,他們的太子殿下能把天給捅下來。衛寂與金福瑞相熟,但今日他是替他父親接待東宮的人,自然不敢怠慢。金福瑞一向審時度勢,是個進退有度的聰明人,這次卻沒管衛寂的意願,堅持讓人將衛寂背到床上。衛寂起身欲下榻,“還是到外間罷,我這有銀針跟天尖,公公要喝什麽茶?”金福瑞摁住了衛寂,“您快躺好,咱們坐著說話。”金福瑞掀開裹在皮子裏的湯盅,遞給衛寂,揮手對屋內其他人道,“你們都下去罷。”候在一旁的東宮內官跟侯府的下人魚貫退下。等屋內隻剩下他二人,金福瑞壓低聲音說,“咱家對侯爺說,殿下讓您抄寫經文,待太後送殯那日焚燒。”衛寂愣愣地看著金福瑞,有些不信,“真是殿下讓我抄經文?”“自然不是,但這樣您就不必跪祠堂了。至於經文您就隨便寫寫,不必寫太多,到時候咱家找人代您寫。”金福瑞拽過棉被蓋到衛寂身上,“這幾日您好好養病,什麽都別想,什麽也別做。”衛寂為難:“可……”金福瑞知道他的性子,“沒什麽可是,身子比什麽都重要,若您再病了,殿下必定著急。那日您高燒,殿下守了您半夜。”聽到薑簷的名字,衛寂垂了垂眼睛,沒再說什麽。金福瑞又囑咐幾句,親眼看著衛寂將藥喝了,他才離開侯府,還留下一人照看衛寂。他對外稱,留下小太監是幫衛寂研磨,實則是派他監督衛寂,二是怕衛宗建再罰衛寂跪祠堂。金福瑞走後,衛寂果然鋪紙、研磨,伏在床頭的箱櫃,準備抄寫經文。金福瑞留下的小太監很機靈,看見後捧著薑簷的畫像走到床頭,對衛寂說,“金公公走時留下來話,說小公子若是不覺得困,便觀摩西弗朗大人為殿下畫的小像,學學西洋畫。”衛寂提筆的手微頓。西弗朗畫薑簷畫得頗具神韻,畫中的太子殿下眉目倨傲,薄唇微抿,昂著下頜,朗俊的麵上滿是不耐。西弗朗畫這幅畫時,衛寂也在。那時西弗朗剛來大庸沒多久,他還未學會漢語,與人交流隻能連比劃帶猜。衛寂第一次見這種畫法很新奇,雖語言不同,但西弗朗很熱情,看出衛寂的好奇,一邊畫薑簷,一邊比劃著與衛寂交流。衛寂畫技一般,但對顏色十分敏感。西方的油畫注重的便是色彩,淺談下來,西弗朗發掘了他的天賦,跟他講他們西方畫的顏色搭配。說到興起時,西弗朗手舞足蹈,碧綠的眼眸是純真的、炙熱的,試圖讓衛寂理解美到衝擊的色彩。薑簷就是這個時候發火的,他摔了一旁的茶杯,嚇了衛寂跟西弗朗一跳。薑簷立在紅黃交織的餘暉中,那雙眸像是簇著火焰,死死盯著他們,片刻後他負氣離開。西弗朗困惑不解地看向衛寂,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衛寂聽不懂西弗朗的話,但看懂了,他現在沒心思與他解釋,慌裏慌張地去追薑簷。這時衛寂已經摸清薑簷的脾氣,雖不知他為什麽生氣,但還是按先前的法子哄他開心。薑簷身形修長,步子又快又急,一臉怒容。衛寂小心追在他身後,“殿下,聽說書局又上了新的……”不待衛寂說完,薑簷便噙著怒氣打斷他,“理我做什麽,這話怎麽不跟他去說?”他氣不過似的,停下來狠狠瞪著衛寂,“他話都不清,你還跟他說得那麽歡。”衛寂被薑簷突如其來的發難嚇到了,囁嚅道:“他下筆有些奇特,他的畫與殿下的模樣十之像九,臣一時看呆了。”他從未見過這種畫法,不免生出幾分好奇,這才跟‘怪模怪樣’的西弗朗搭話。薑簷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忸怩起來,別過頭硬邦邦地說,“有什麽好看呆的,你想看就看,我又不是不讓你看,看呆畫做什麽?”啊?衛寂沒聽懂薑簷這番話。如同方才忽然生氣,薑簷又忽然好了,衛寂並未多想。薑簷最終回去,讓西弗朗幫他畫了小像。西弗朗將薑簷眉宇間的驕橫與不耐,如實呈現在畫紙上。畫很像,但當時薑簷不喜歡,畫完便讓金福瑞收起來,直到前幾日衛寂在東宮養病,才得以重見天日。看著畫中壞脾氣的薑簷,衛寂失神片刻。他低聲對小太監說,“收起來罷。”小太監沒動,反而開口問,“小衛大人要睡麽?”若是衛寂不睡,他還要舉著這畫讓衛寂觀摩,總之不能讓衛寂拖著病體寫經文,這是金福瑞走時千叮萬囑的。在祠堂跪了幾個時辰,衛寂又燒了起來,他此刻沒精力與東宮的人鬥智鬥勇,放下筆應了一聲。直到衛寂重新躺到枕上,小太監才收起畫。-入夜後,衛寂又燒了起來,蓋著兩床被子還是覺得冷,身子直打顫。大概是燒糊塗了,昏昏沉沉間衛寂竟看到了薑簷。但這怎麽可能?衛寂合上眼睛,下巴蹭著埋進被褥中,不多時又睜開眼睛,仍舊看到薑簷坐在床邊,身上還穿著內官的魚紋服。那人問,“是不是難受?”聲音竟也是太子殿下的。衛寂像渴水的魚,張著唇,一臉呆滯地望著眼前的人。薑簷端著藥,舀起一勺,送進衛寂嘴裏。衛寂舌頭被苦得發麻,神智有所清明,他愕然,“殿下?”薑簷動了動嘴,似乎想要數落衛寂不肯好好待在東宮養到病好,非要回來的行徑,但看他一臉病容,話又咽了回去。薑簷不知道衛寂燒起來是因為衛宗建罰他跪祠堂,還以為是從東宮回侯府的路上著了涼。從金福瑞口中聽到衛寂又燒起來,薑簷執意要來看他。但天色太晚,又是太後喪期,金福瑞勸不動,隻好讓薑簷穿上內官的衣服,他假裝奉太子之命給衛宗建送冬茶,帶上薑簷再來侯府。由他拖住衛宗建,給薑簷來看衛寂的機會。第17章 見確實是薑簷,衛寂心中一驚,忙從床上起身想行禮。薑簷摁住衛寂雙肩,惱道:“亂動什麽?躺好。”衛寂隻得繼續躺著,他仰麵看著薑簷,啞聲問,“殿下怎麽來了?”薑簷板著臉說,“想來就來,誰還能管得住我?”衛寂被他這話噎了一下,不過這確實是薑簷的性子,興起時總會做些出乎意料的事。衛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薑簷的衣服,怎麽穿著魚紋服,是為了來看他麽?薑簷忽然抬手遮住了衛寂的眼睛,“不許你看我!”他來得太急,尋常內官哪有他這樣的身量,因此身上這套衣服很不合身,瞧起來不倫不類。衛寂下意識合上眼,眼睫在薑簷掌心輕輕刮過。薑簷猛地抽回手,麵頰在薄黃的燈下微微泛紅。眼上的手離開後,衛寂掀眸看向薑簷。薑簷扭過頭,凶巴巴道:“把藥喝了。”衛寂聞言忙去接薑簷手中的藥碗,對方卻不給他,反而舀起一勺褐色的苦藥送了過來。薑簷說,“喝!”衛寂的手停在半空,靜了幾息,最終還是慢慢放下,僵硬地張口吞了那勺藥。他不習慣別人這樣喂藥,更別說這人是太子殿下了。等喝完藥,衛寂出了一波熱汗,拘謹地躺在床榻,手抓著被角。薑簷又說,“張口。”藥都喝完了,衛寂不知他要幹什麽,但還是乖乖張了嘴,然後被塞了一顆糖漬過的小果子。衛寂無意識地含了一下。薑簷的指尖沾到一星柔軟的濕意,他呼吸急促,好似被登徒浪子輕薄了似的,“不許你占孤便宜!”衛寂呆住,訥訥地說,“臣……沒有。”薑簷嘴上說著指責,語氣卻黏糊糊的,“你就隻會說臣沒有,該做的事一件都沒少做。”衛寂竟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說完薑簷攏起自己的衣襟,向後挪了挪,一副怕衛寂色心大發,會怎麽樣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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