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楚彥,我的五弟。在我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時候,楚彥和老四經常捉弄我。後來楚彥的母妃去世,他整個人鬱鬱寡歡,我便去陪他玩。他不肯說話,我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叨叨,漸漸地他又恢複了活潑,也變得越來越黏我。父皇把他養在母後膝下,更方便了他整日整日跟著我,說是我最好的兄弟也不為過。可是太黏人也讓我苦惱。比如此刻。楚彥抱著我的手臂,語氣委屈:“哥,母後說你昨日便進宮了,可你也不來找我。想是心裏早已沒有我這個弟弟了。”我求助地看向母後。母後顯然樂於見到這樣兄友弟恭的場麵,她笑著說道:“好了,來吃飯吧。”她又對楚彥說:“彥兒,你要多照顧哥哥,知道嗎?”我想說應該是哥哥照顧弟弟,可楚彥已經應下了:“請母後放心,我會一直保護哥哥,不讓哥哥受傷害。”他的神色比被太傅抽背功課時還要認真。皇後用過膳便離開了。四下無人,楚彥像小時候一樣撲到我懷裏,聲音悶悶地說:“哥,想你了。”我說:“你弄痛我了。”他忙放開我。我揉著還有些紅腫的手背,又想起昨日許清澤狠狠的一掌,難過又湧了上來。楚彥也注意到了我手背的紅腫,眼裏的笑意不見了,聲音沉沉地問:“誰幹的?”不等我回答,他又說:“是許清澤,對不對?”我說:“他不是故……”“他就是故意的!”楚彥打斷我,眼裏浮上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緒,他的眼眸變得又黑又沉,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哥,那個許清澤到底有什麽好的?”我便順著他的話頭思索起來,可這問題太複雜了,沒等我想出來,楚彥便轉身離開了。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無論我說話多慢,楚彥總是最耐心的那一個,他總是會等我,不會有絲毫的不耐煩。他為什麽生氣?沒等我想明白,楚彥又回來了。他沉著臉拉我坐下,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蘸了些膏狀物塗抹在我的手背上,痛感一下子減輕了。原來他是拿藥膏去了。是我錯怪他了。他依然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我說:“我帶你去吃包子,你不要不開心。”藥已經上好了,楚彥卻沒有鬆開我的手,他說:“我沒有不開心。”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硬硬的東西,塞入我的手中。我低頭一看,頓時激動得語無倫次:“你、你還真能找到!”手裏是半塊石頭,底部尖細,頭部圓潤,儼然是半顆心形。上個月我撿到一塊形狀類似的石頭,便托他為我再找一塊。我從貼身的荷包裏拿出另外半塊,兩塊石頭連大小和弧度都是相同的,拚在一起,剛好是一顆完整的心。我開心得用力抱住他:“你真好!你真好!”我的腦子完全被這個念頭占據,愛不釋手地拚著兩塊石頭,一遍遍地重複剛才的話。楚彥皺著的眉頭鬆開了,慢慢地也帶上了笑意,眼眸又恢複了快活。他說:“以後哥哥想要任何東西,我都能為哥哥弄到。”“隻要哥哥再也不去找許清澤。”楚彥看著我:“好嗎,哥哥?”第3章 楚韶楚彥對我很好,非常好,但我聽完他那句話,慢慢地鬆開手裏的石頭,把他給我的那塊還給了他。他盯著我:“哥哥是什麽意思?”我說:“不行。”我喜歡了許清澤十幾年,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天天都盼望著能見到他。我做不到不去找他。許清澤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是風做的人。所有人剛出生時都是藍天做的,澄澈幹淨。隨著年紀和閱曆增長,有的人會下意識偽裝和隱藏自己,藏得天衣無縫,就變成了霧做的人。藏得拙劣的就變成了雨做的人。霧做的人比雨做的人聰明。大哥就是霧做的人。而許清澤是風做的人。他把自己藏得什麽也沒有了,風過無痕,連霧也沒有了。我們的過往讓他像風一樣吹走了。如果我不緊緊拽住他,將來某一天,他會不會把自己也吹走?我的拒絕讓楚彥生氣了。他麵無表情地把石頭又塞回我的手中,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次,他沒再回來。宮女給我添了六回茶後,我望著空無一人的大殿,召來小廝,回了王府。晚上,銀白的月光如水瀉,湧入臥房。我趴在床上,從枕頭下摸出那兩塊石頭,拚在一起。窗欞傳來一陣輕響,我扭頭去看,兩個漆黑的人影出現在窗邊。換作常人,是應感到害怕的。可我的反應比常人慢太多,在“害怕”這種情緒傳入腦子之前,我已經認出了窗邊的兩個人。我坐起身:“四弟,五弟?”其中一個黑影繞到門前,推開了門,來到我的麵前,是楚彥。他臉上已沒有了生氣的神色,而是充滿了內疚,看清我手裏拿著的石頭,他的表情更內疚了。他悶悶地說:“哥,我錯了,對不起。”我說:“是我錯了。”我拿了他的東西,卻沒有答應他的要求,確實是我錯了。況且我還是哥哥。他挨著我坐下,抱住我的手臂蹭了蹭:“哥,你別這樣說。”我突然想起曾聽到過的傳聞,西洋有一種大狗,性格溫順,喜歡撲在主人身上搖尾巴,用濕漉漉的大舌頭舔主人的臉。不知楚彥是否見過這樣的大狗。楚彥又往我手心裏塞了塊石頭。借著月光看清手裏的石頭,我瞪大了眼睛!這竟然是一塊完整的心形石,形狀完美,兩邊對稱,簡直像是人工用模具做出來的。他撒嬌地說:“哥,今天下午在禦花園撿到的,送給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顧不上跟他說我沒有生氣,激動得抓緊了他的手,哪知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他手上竟然纏著包紮傷口的白色細布,剛才那一抓,傷口滲出血來,染紅了細布。“這、這是怎麽弄的?”我急得起身,想去喚下人。“沒事,下午擦了一下。哥哥吹一下就不痛了。”他把包紮著細布的手遞到我嘴邊,我剛想吹,卻聽旁邊傳來一道懶懶的聲音:“喂,你倆要黏黏膩膩到什麽時候?”我這才記起四弟楚韶也來了。我的注意力隻能放在一個人身上,做不到同時兼顧兩個人。他這一出聲,我才驚醒似的轉身,一雙含笑的眼眸正和我對視。楚韶臉上帶笑,卻裝作沉痛地說:“我在這裏坐這麽久,哥哥卻隻和楚彥說話。想來哥哥心裏隻有楚彥這一個弟弟,罷了,罷了。”這熟悉的腔調讓我一下子快活地笑出聲來。楚韶是個聰明愛笑的小夥子,明亮的大眼睛裏常含笑意,總是不遺餘力地逗我開心。楚韶說:“既然哥哥還沒睡,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吧。”我這才想起來問:“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楚韶神秘一笑:“聽五弟說,哥哥暗戀許清澤而不得,我便想了個法子,讓哥哥能忘掉許清澤。天涯何處無芳草嘛!”我想說我並不想忘記許清澤,因為他是獨一無二的風做的人。可楚韶和楚彥都望著我,我便答應了。已經入秋,衣服越發繁複,我分不清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各是什麽,更別說哪層在裏哪層在外了。剛想叫下人來幫我穿衣,楚韶卻說:“我來幫哥哥。”楚彥說:“我來!”我看著楚彥手上染紅的細布:“你去處理一下傷口。”楚彥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又用力瞪了楚韶一眼,不情願往臥房那一頭去了。楚韶幫我換好衣服,輕笑著說:“哥哥長得真好。”我不知道自己長什麽樣子。母後從不讓我照鏡子,她覺得鏡子會把魂魄吸進去,把我變得更傻。所以王府上下連一片銅鏡也沒有。我於是問:“我長什麽樣子?”楚韶說:“哥哥形貌翩翩,金相玉質,龍章鳳姿,無人能及。”處理好傷口的楚彥也過來了:“哥哥自然長得極好。單看父皇和母後的長相便知。”父皇英俊沉穩,母後更是人們口中難得的美人。如此想來,我應該也有一副好相貌。可他倆的話水分太重,從來隻說我的好,我不敢盡信。馬車停在一座燈火通明的建築前。門匾上的字我不識得,卻見一位花枝招展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口,招呼過往行人。樓上傳來歌舞聲和隱隱的歡笑聲,一聽便知客人眾多。平時去個包子鋪都會被母後訓斥一番,我第一次來如此熱鬧的地方,新奇地看向樓上亮著光的包廂。哪知楚彥卻生氣了,他對楚韶說:“你說的幫哥哥忘掉許清澤,就是帶哥哥來這種地方?!”楚韶說:“哥哥就是見過的人太少,才會栽在許清澤身上。多見見人,見到更好的,自然就看不上許清澤了。”“那也不能……”楚彥漲紅了臉,指著門匾,“那也不能來這種地方!”我聽得納悶,這種地方,是什麽地方。晚上還這麽熱鬧的地方,難道不是好地方嗎。楚韶不慌不忙地說:“那你有什麽好辦法?”楚彥張了張嘴,憋了許久卻隻憋出一句:“……不行!這種地方魚龍混雜,萬一……”“有我們兩個在哥哥身邊,你擔心什麽?”他倆爭得激烈,倒把我這個爭論的中心給忘在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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