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起來,心上的烏雲散了一大片。我說:“但你就會被抓起來。”“那我就帶著你逃走。”“真的啊?”我聲音很軟地問著,“你是不是想把我拐走。”“嗯。”他拂開我臉邊的一縷發,目光很溫柔地看著我,“把你拐走,跟我去浪跡天涯。在山裏搭小木屋,白天我出去摘橘子,打野鹿肉。你就在屋裏抱著小貓玩。晚上我就帶你上屋頂,抱著你看雪,看星星。”我聽得呆了,對他描述的生活向往極了。滿心的依賴和迷戀溢了出來,我軟軟地說:“那你不用拐,我就跟著你走了。”“傻子。”我蹭了蹭他的手心,他又輕柔地幫我按摩著腦袋,我便在車軲轆聲中睡了過去。夢裏,我抱著一隻長著藍眼睛的雪白小貓,坐在爐火邊昏昏欲睡。門從外麵被推開,紅衣仙人拎著一籃新鮮橘子,走了進來。哢嚓的開門聲驚醒了小貓,喵了一聲,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我起身迎他,抱他,吻他。屋內溫暖如春,氣氛祥和。可身後總有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斷地膨脹著,追逐著,像個張大嘴的怪物,想把我吞噬……兩天後,京城到了。第29章 哪裏父皇病得很重。他躺在床上,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麵色蠟黃。那雙平日裏總是威嚴如墨的眼睛黯淡了,變得無神。漆黑濃厚的劍眉也無力地撇著。我最喜歡他的聲音, 渾厚有力, 輕易能叫回我的魂魄。可此時,他的聲音透著蒼白。“翊兒,過來。”我在床邊坐下,看著父皇消瘦的麵容, 心裏難過得不知說什麽好。他溫和地對我一笑:“路上累著了?”他病成這樣,卻還來關心我,我的眼睛發酸, 低聲說:“不累。”我又說:“孩兒不孝。”父皇說:“為什麽這麽說?”我說:“沒能在您身邊盡孝。”父皇靜靜地看著我,開口說道:“這場病來得突然, 你又遠在靈山, 消息自然慢了幾日。你一聽聞消息後, 便連夜趕回, 何來不孝之說?”他話音很慢,氣力不足, 間或夾雜幾聲咳嗽。可這番話卻娓娓道來, 一下子就安定了我的心,製止了我的胡思亂想。即使病著, 父皇依舊是墨做的人, 他的話語依然是這樣的有力量。他又緩緩開口:“聽你母後說, 你在靈山過得很快樂。”我說:“是。”我每三日給母後寄一封書信, 母後也會回信, 告訴我她和父皇的近況。疑惑又湧了上來, 為什麽信中沒有提及父皇病重一事?沒有等我問出口, 父皇又說話了。他的話把我凍住了,我愣神地不會動了,隻顧呆呆地望著他。他說:“這場病來得突然,朕這幾日總覺得神思倦怠,精神氣流失,再怎麽調養怕也難好了。以後,你要多為自己做打算,朕也幫不上你什麽了……”他說著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滿臉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旁邊的五個太監有條不紊地服侍著,一人端藥,一人倒水,一人去請太醫。痰盂裏有血跡。我第一次發現,父皇竟也有如此多的白發。他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父皇是真龍天子,是南楚的守護神,他怎麽會老。不過是一場小病,他為何要說這些消沉之語。從很小的時候,父皇就告訴我,若是在外麵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不要慌,去找他,他幫我解決。他就像一個巨人,為我遮風擋雨,披荊斬棘。可現在,他說他將要倒下了。可他怎麽會倒下。我聽不懂他的話,看著痰盂裏的血跡,淚水眼看就要奪眶而出。我用力咬著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把眼淚憋了回去。父皇閉上眼睛:“去看看你母後吧。”我成了一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任由太監領著,往母後的寢宮去。不知過了多久,肩膀上的觸感喚回了我的意識。我怔怔地抬起頭,看見了一張美麗卻滿是擔憂的臉。皇後那塗滿丹蔻的長長指甲在我麵前晃動,她輕聲喊著:“翊兒?”我張了張嘴,木然地盯著她。她了然地說:“去看過你父皇了?”父皇那些話又湧現了,我心裏難受得緊,說不出話來,隻胡亂地點了點頭。她說:“傻孩子,不要擔心,有太醫在。你平日裏多進宮陪陪你父皇,他心情好了,病自然也會好。”我看著母後那張美麗的臉。她未施粉黛,臉色紅潤。我仔細在她眼瞼處又看了看,依然沒有發現淚痕或者紅腫。“你在看什麽?”她好笑地說。我垂下目光,一絲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皇後又說:“這幾個月寄來的信,似乎不是冬子代筆的?我看那字遒勁有力,文句簡潔卻言之有物,實在難得。”說到這裏,我滯澀的腦子終於轉動了。想起那些信,山間燭火下溫暖相依的畫麵湧上來,我心裏暖了一些。我說:“是他幫我寫的。我念,他寫。”皇後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誰。她粲然一笑:“下個月你的生辰,你就要正式迎娶王妃了。有空把他帶過來,讓本宮瞧瞧。”我應下,她說:“連日趕路,你也累了,早點回府休息吧。”我離開皇後的寢宮,卻沒有立即出宮。我心裏像是墜著塊石頭,異常沉重,非常難受,這個時候,我通常是需要宣泄一下情緒的。我向著禦花園的東南角走去,那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可以把人擋住。小時候受了委屈,我就躲在那裏哭,沒人能發現我。可還沒有走到,淚水就從眼睛裏湧了出來。我慌亂地擦著,加快腳步往那個角落走去。這時,一雙手從身後伸過來,猛地遮住了我的眼睛。同時一道故意壓低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被捕了!”我一愣神,索性蹲下身,任由淚水流淌,抽噎著哭了起來。身後的人一頓,隨即繞到我身前和我蹲在一起,聲音慌亂地說:“哎哎哎!哥!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哭呀!”雨.烯.我哭得更厲害了。父皇那些話一遍遍在腦海回蕩,他說這病難好了,他說以後幫不了我什麽了,他還說我沒有不孝……我哭得歇斯底裏,身邊的人拿著手帕,手忙腳亂地幫我擦眼淚,叨叨地說著:“哥我錯了我錯了,再也不嚇你了!你打我好不好!”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艱難地止住抽噎,看著蹲在我的麵前,一臉緊張和後悔的楚彥,我斷斷續續地說:“不是……因為你……”眼淚帶走了一些悲痛,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問道:“父皇究竟是怎麽了。”提到這個,楚彥也嚴肅起來,他把我拉到大石頭後麵坐下,對我說道:“兩天前,父皇突然就病倒了,取消了早朝。據太醫說,父皇是多年勤政勞累,積勞成疾,這病才來勢洶洶。”他皺起了眉:“不過……”我茫然地盯著他。他四周看了看,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我總覺得這事有蹊蹺……父皇向來身體極好,平日也頗為注意養生,怎會一下子病倒?”我費力地思索著,可越想越頭痛,沒有頭緒,隻能問道:“為什麽?”楚彥撓了撓頭,憨憨一笑:“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怪怪的。”“哥你也不要太擔心,太醫會照顧好父皇。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年末你還病了一場呢,千萬照顧好自己。”楚彥老成地說道,又湊近仔細在我臉上看了看,“咦,哥你的嘴唇怎麽破了。”他這麽一說,我立刻感到咬破的下唇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這是在父皇寢宮時,為了憋眼淚咬破的。楚彥說著伸出食指,向我的嘴唇探過來。我忙捂住唇向後退了一步。他立刻一臉受傷的表情,看著我委屈地叫了一聲:“哥……”我認真地說:“我是有家室的人,你不能碰我的嘴唇。”楚彥說:“哥你也太偏心了吧,你認識我多久了,你認識他才多久!”我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教他:“這不一樣,等你遇到你的那個人,你就會懂了。”“切。”楚彥不以為意,語氣倒是越來越委屈,“哥哥去了靈山兩月有餘,根本沒想著我。好不容易等你回來,進宮一趟卻也不來找我。想來哥哥心裏是沒有我這個弟弟了。”他垂著頭,像是真的委屈了。我著急了,忙說:“不是……”我的仙人和我的弟弟,是不同的人,卻都是我重要的人。這話堵在喉口,我卻不知如何向他解釋。楚彥卻一下子笑出聲了:“逗你的。我當然知道哥哥心裏有我這個弟弟。”他頓了一下又說:“那哥快出宮吧,讓他給你上藥。”那抹身影浮現在腦海,思念一下子湧了上來。我向楚彥告別,匆匆離去。邁出宮門前,我仔細地擦幹淨眼周的淚漬,確保看不出痕跡。這兩日我情緒不好,時常掉眼淚說胡話,季明塵照顧了我一路。我不想再讓他擔心。王府的馬車靜靜地停在宮門外。上次我跪了一下午,晚上踏出宮門,等待著我的也是這輛馬車。車中人似有所感,掀簾下了馬車。我又虛弱得走不動路了。季明塵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我的眼睛處,又落在我的嘴唇上。他沒有說什麽,攬著我上了馬車。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唇上,他的舌尖舔過我咬破的下唇,輕輕吮吸。我嘶了一聲,仰起頭和他貼得更緊。唇上的血跡被他用唇擦幹淨了。他放開我,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藥瓶,為我擦藥膏。藥膏擦上去,涼涼的,帶著薄荷的清香。馬車向前駛去,他沒有說話。我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他肩上,側頭看他。他好看的薄唇輕輕抿在一起。我搖了搖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生氣了。”他攬過我的腰,下一瞬,我便坐在了他的腿上。他眼神複雜地看向我,聲音有些緊繃:“為什麽要背著我哭。”我怔了一下,原來他還是看出來了麽。我說:“我怕你嫌我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