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魚都一次吃完了一整張烙餅,家裏不同的飲食習慣互相影響著。叢春花喝著前陣子李青山買來的大米熬成的米粥道:“這大米粥是挺好喝的哈。”香甜醇糯,米香味兒十足,喝下一碗,身上熱騰騰的。可惜稻米在他們北方米價貴,聽說因為南江府的水災,這陣子都快漲到二三十文一斤了。吃完這些,家裏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吃用不起了。飯後,李青山趁著今天天不好,村長家不用忙穀子的事,請了他來給家裏的穀子過稱。外頭地麵還濕著,直接就在糧倉裏過稱。稱糧食得用大杆秤,從秤毫中穿上一隻木杠,李青山和李青河兩個人抬著,稍稍脫離地麵一點,村長就撥秤砣讀數,他大兒子在一邊幫著記下。忙活了有半個多時辰,這些糧食才算都稱完。零頭不算,一共兩千一百斤,合計要交一百零五斤的糧稅。青州府的糧食種植基本就是“割穀種麥、割麥種穀”,麥子是冬小麥,這一時間段裏不必再種苧麻和棉花。今年四月底十畝地的麥子產了有一千四百斤的糧食,他們青州府的人飲食習慣多是麥麵為主、粟米為輔。因此,這一千四百斤的小麥當時是都沒賣的,原是他和他娘一年的口糧。但現在家中多了兩口人,這點麥子顯然是不夠了。李青山算了算,預備留下四百斤的穀子。年後,糧不夠的時候,就買麥子自己磨麵和稻米混著吃。過完秤,柳魚帶上鐮刀、背簍和李青山一塊出門去。昨個兒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正是土好挖的時候,李青山想趁著這個時候把新分的那五畝地要用來堆肥的坑挖出來。柳魚跟他一起,幫著割點青草、收點落葉,堆肥的時候用。這五畝地還是太荒了,播種了已有七八日了,旁的地裏早已出了小麥苗,一眼瞧過去綠油油的一片,這五畝地卻出的極稀疏。對比之下,略顯淒涼。李青山想得開,牽著柳魚的手往地頭上走,“不打緊,精心伺候幾年總會長出好莊稼來的。”這人就是這般,凡事都愛往好的一麵想。柳魚一下笑了起來,覺得也是,至少有總比沒有要強。李青山在地頭上挖坑,柳魚就在地附近割青草,他的活輕快且不急在一時,累了便坐在坑前歇著,給李青山遞遞水擦擦汗,叫李青山覺得勁頭滿滿的。日暮而至,兩人回到家,關老太太和叢春花早已經包上餃子了,兩口大鍋裏也燒好了熱水,備著他們回來用。這個天氣,柳魚隻洗了洗澡,沒敢洗頭。而李青山洗完頭後,還敢濕著頭發大喇喇地走出來。柳魚從晾衣繩上取了條布巾給他,溫聲細語道:“天冷了,頭發要擦幹,不然容易得頭風。”李青山彎下身子,頭伸到他跟前,意思不言而喻。柳魚猶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幫李青山拭發。李青山美滋滋的,臉上好不得意。柳魚咬了咬唇,把布巾糊到李青山臉上去了。李青山以為他是不小心弄上去的,可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再有動作。李青山自己取下布巾,才發現那小壞蛋早已經跑遠了。李青山咬牙切齒,心想晚上定不叫他好過!地皮菜肥嫩,在鍋內微炒斷生後,放上一小把韭菜,和炒熟的雞蛋一起調拌了,再滴上一些麻油,味道就極鮮美,想必是今天桃源村家家戶戶都會做的飯。餃子蘸醋,配上一碗熱乎乎的餃子湯,吃的人身上暖烘烘的,心裏也熱乎。飯後,李青山去後院打理菜地,柳魚喂完雞之後洗了洗手,接著去堂屋幫關老太太和叢春花一塊編草簾子,日子便是這般平常的過著。又過了一日,天放晴了,地麵都幹了,家家戶戶都把還沒碾完的穀子搬出來曬。李大伯、李青江、李青河幫著李青山一起,四個板車拉了一千七百斤的糧食去縣城賣。叢春花和柳魚跟著,路不好走的時候就從後麵幫著推。粟米市價是斤四文,糧商收購新米價格在三文七分左右。因為出米率的問題,粟穀要比粟米便宜許多,糧商收購價是兩文錢一斤。農戶們通常都會選擇直接賣粟穀,因為幾十畝地的粟穀舂完不僅耗力,還耗時,等舂完了粟米都快賣不上新米的價了,實在是不劃算。一百零五斤的糧稅單獨放著的,其他的都賣了,一共得了三兩又一百九十文。叢春花直說種穀子實在不劃算,不僅收拾起來比麥子費勁,價格也比麥子一斤要少上一文。可惜了,青州府麥子不能一年兩熟。李大伯他們先回村去,李青山三人排隊去交秋稅。秋稅要交三種,一是糧稅,二十稅一,李家要交一百零五斤的粟穀;二是絹稅,按畝征收,李家要交二兩的棉花和一斤半的苧麻;三是人頭稅,每人六十文,李家要交二百四十文。縣衙的官吏一一驗過之後,給一張加了大印的契書,算是該戶已經交完秋稅的憑證,將來衙役下鄉抽查的時候沒準能用到。交完秋稅後,一身輕,剩下的二兩九錢又五十文便是這趟所得了,叢春花喜滋滋的,攬著柳魚道:“一會兒把那點秕子和那隻老母雞賣了,娘領你扯布去!”李青山心頭也熱乎,家裏事忙完了,明天他就能出去做工了,得多掙一些銀錢回來,叫娘和夫郎高興。虞朝營商環境寬鬆,鋪子可開在任意的地方,擺攤便就更隨意了,隻要你想,東西往那一放,就地吆喝都成。但考慮攤租的問題,縣城裏的集市慢慢就劃分開了,單辟出了一個草市,用來供農家人偶爾賣些蔬果、柴火等細碎的東西,這類小生意是不收取攤租的。當然你也甭想渾水摸魚,每天都有衙役巡邏著,若你常在草市擺攤逃避攤租是要挨板子的,一般人都不敢這麽幹。李青山在草市尋了個空地,把板車一停,將半袋子秕子和那隻綁了腿腳的老母雞放在板車上,就開始吆喝,“賣秕子了,能做枕芯的秕子。”他吆喝完,叢春花便吆喝老母雞的事情。來草市的人大多都是圖便宜,蔬果肉禽是最好賣的。那隻老母雞很快就被人問了價格,“這雞怎麽賣?”“十八一斤,這隻雞兩斤四兩,四十三文。”叢春花道。雞肉是比豬肉要貴的,出了草市,老母雞的價格能在二十文以上。那人一聽價合適,就叫李青山稱給他看。李青山過了秤給他看,那人便開始還價,“四十文行不行?”叢春花笑道:“大兄弟,我這本就是便宜了賣的。”那人也明白這個理,看了看旁邊的秕子道:“那我買你十斤秕子,便宜兩文行不行?”秕子價七分,十斤是七文。叢春花爽快應了,一共收了他四十八文,買方和賣方都很高興。來一趟縣城不易,李青山自己看著剩下的秕子賣,叫叢春花和柳魚四處逛逛。叢春花隻拿了半錢銀子,又給了柳魚四十個銅板,其他都叫李青山好生裝著。畢竟集市上魚龍混雜的,這銀錢還是李青山裝著讓人放心。草市上沒什麽好逛的,賣的東西家裏基本都有。叢春花領著柳魚直奔布莊。店小二熱情的迎上來,“客官,您要什麽布?”“棉布,做冬衣的,小哥兒穿的。”叢春花回答之後,店小二高喊一聲,櫃台那邊的掌櫃就已迅速挑好布匹等著了。李青山是個小子,穿好穿孬的都行,根本就不用她打扮。這會兒家裏終於有了一個小哥兒,叢春花可是稱心了,拿著布匹挨個比量,問柳魚喜歡哪個。“都行。”麵對這樣的關懷,柳魚始終有些不適應、不知所措。叢春花沉吟了一下,又比量了一遍,高興道:“那娘給你做主了!”柳魚點了點頭。叢春花給他挑了翠藍和天水碧兩個顏色做上衣小襖,下褲就著黑色,一共三個顏色。套棉衣的裏麵兒就用自家織的棉布,到時候家裏那匹花錢找人染了色再跟村裏人換布就行。因此隻裁了棉衣外麵要用的布料,上衣裁了各四尺半,下衣做兩條褲子,裁了七尺。翠藍和天水碧兩個顏色是十三文一尺,黑色是十一文一尺,合計一百九十四文。叢春花講價,繞去了五文。第13章 付過錢後,柳魚問:“掌櫃這裏可收絡子和繡好的帕子?”一般來說布莊和繡莊都是分開的,但是小縣城,難免也會出現布莊買點小帕子,繡莊賣點漂亮的絹布這種事情。方才柳魚也是看到一旁的貨架上有擺的帕子才有這麽一問。掌櫃收布料的手一頓,瞧著柳魚也是個心靈手巧的小哥兒,他便問:“小哥兒可有帶的繡品?容我看看。”柳魚從提籃裏拿出早備好的絡子和帕子給掌櫃看。絡子是之前做嫁衣剩的邊角料,柳魚剪成了布條線,混著一點其他布料編織而成的,有吉祥結、盤長結、祥雲結和團錦結,最精巧的一個是個荷包般的小網兜,若是裝塊玉佩掛在腰間,定然好看。掌櫃的再看那兩塊繡帕就更驚奇了,“呀,這是南繡啊?”青州府多為盧繡和麻繡,繡品稍顯粗獷一些,圖案是寫意為主。南繡針法細膩紮實,圖案婉約,寫實為主,各有千秋。但在盧繡和麻繡盛行的地方見著一個不同的南繡,總歸是稀奇的。“繡的是不錯,可惜是棉布啊。”不然依著這個繡工,應能買個好價錢,掌櫃的開了價,“這四個簡單的絡子我按五文錢一個收了,另一個算八文。帕子十文一條怎麽樣?”一尺布能做兩條帕子,這白棉布要買還是十文一尺呢,再加上繡線的成本,柳魚道:“帕子十三文。”掌櫃的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他覺著這兩條帕子應是很好賣的。柳魚得了五十四文,花了四十文扯了兩尺絹布,又買了兩束其他顏色的繡線,掌櫃的給他便宜了兩文錢。叢春花沒要他剩下的錢,叫他自己存著,挎著提籃高興的不得了,“哎呀,有門手藝是好!”雖剛掙了幾個錢又花出去了,但早晚都會回來的,柳魚也緩緩露出了一個笑。趁著手裏腰包豐、銀錢足,叢春花給家裏補了一些東西。鹽,斤八文,接下來少不得要為冬日做些醃菜,得多買一些,花了四十文。油、醋、醬油這些常有下鄉的貨郎來賣,家裏補的及時,不怎麽缺。燈油,斤四十八文,一斤能燒一個多月,買了一斤。兩人拎著東西又回草市找李青山,李青山剛剛就賣完秕子了,但娘和夫郎遲遲不來,他也不敢去找,隻能在原地等著。老遠就瞧見娘臉上的笑容和夫郎眉眼間的喜悅,李青山也高興,等叢春花和柳魚走近了就問:“買了什麽?”“還說呢!”叢春花笑道:“魚哥兒那兩條帕子和幾個絡子就賣了五十四文!”“這麽厲害!”李青山眼裏都是笑。柳魚抿了抿唇,“扣掉成本,隻有二十多文。”“那也厲害!”李青山下意識地就挨到了柳魚跟前。柳魚望著他,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臨走之前,又去肉鋪割了四斤肉,到時候兩斤給李大伯家送去,兩斤留著家裏吃。豐收了,賣了糧食,總得吃頓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