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越熱,豬頭肉賣出去的份量該是越多,但把子肉又會相應減少。所以柳魚琢磨加些鹵菜,等下月各色小菜下來了,再添些涼粉、涼菜等一起售賣。他是個極聰明的,出的主意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李青山和叢春花怎會不聽他的。這事敲定,因著青豆也就半個月的可食時間,吃過飯叢春花趕快出門找種大豆的人家,向他們收青豆。幹黃豆雖才一斤兩文不到,但正鮮嫩的時候它是時令菜蔬,且一年能吃到的日子就那麽幾天,所以價要比幹黃豆貴一些,帶上豆莢按往年的價都合兩文多一斤。叢春花開得兩文兩分,價正合適不說,還省了自己背去縣城費那個勁兒動腦子賣東西的功夫,這些人家哪有不願意的。現在青豆能摘下來的還少,叢春花跑了三家才湊出了五十斤,都讓他們明天早上現摘。這事辦妥之後,叢春花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今個兒關鋪子後,她可是逛了好幾個布鋪,才買來這麽細軟的棉布的,要給她未來的大孫兒做尿布使的!其實在村裏,尿布通常就是用些舊衣舊床單裁得,但這是他們家的第一個孩子,總是不太想給孩子用舊的東西,叢春花便去買了最貴最軟的白棉布來。饒是如此,小孩子皮膚嬌嫩,關老太太和叢春花也不放心呢,一邊裁著棉布一邊商量要反複搓洗上個十遍,叫它更柔更軟才行。李青山和柳魚相視一笑,孩子還有八個多月才出生呢,哪裏就這麽急了,現在就準備這些。然而他們也沒好到哪兒去,一個在畫孩子小抱被上要繡得花樣,一個在削木頭要給他孩兒做玩具。一家人都在期待這個新生命的到來。不過人世間向來如此,有人會降生,也有人會永遠的離開。……翌日,叢春花按柳魚跟她說得法子鹵了青豆,還特意用大海碗裝了滿滿一大碗放在熟切窗子前供人試吃。果不其然,大多數人都愛這個味兒,嚐過的都買了。四文錢買上一斤,可能吃好大一會兒呢,尤得這條街上要看鋪子的鋪主喜歡,閑著沒事,剝著吃唄。跟熟切窗子緊挨著的酒肆花老板可是高興,自打李家這熟切鋪子開了,他家生意都變好了!這叫他很有鬥誌,勢也要釀出種新酒來,反帶動李家的生意。這是後話。眼下關了鋪子收了工後,李青山他們回家,卻得知李青山的大爺爺剛剛去了。……這大爺爺便是李青山他們先前買糧食那家的,是李青山的堂爺爺,今年六十有八了。“打前幾天祭完老太太後,他就天天說看著老太太跟他招手了,我還沒當回事,看來他是真叫老太太給叫去了啊!”李大爺爺的大媳婦,抹著眼淚說。這老爺子雖六十有八算高齡了,但一向是能吃能喝的,也沒生什麽病,誰知就睡了個午覺竟就這般悄無聲息的去了。一輩子都不愛給人添麻煩的人,臨到頭了也是,難免叫做兒女的傷心難過。可這時候,諸事都要人操持呢,連痛快哭的時間都沒有。瞅見叢春花在人群裏,李大爺爺的大兒子李大就問她現在還接不接席麵。要擱以前都無需問,但現在闔村都知道叢春花日日都要去縣城鋪子忙活,還真不一定有空的。事發突然,去別處請廚子也不見得好請,都是親的近的,叢春花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李家其他漢子幫著搭設靈堂,李青山有騾車,回家跟柳魚說了一聲,找出一條孝帶往腰上一束,帶著孝子去縣城買辦白事要用的東西,順道給外嫁的女子和小哥兒們報喪信。叢春花跟李大家的人商議了一下席麵的事,便匆匆回了家,找出紅布,快速弄了根腰帶叫柳魚換上,“你這幾天就別出去了。”紅白相衝,若是被衝撞到就不好了。柳魚點頭,跟叢春花一塊把家裏過年時貼得那些春聯都撕下來。出了這樣的事,難免叫人心情沉重。待到天很黑了,李青山回來,柳魚給他下了一碗麵條,他都沒胃口吃。“小的時候,大爺爺常跟我講爹的事情。”他爹死的那會兒,他已八歲了,記事了。大人們怕他傷心,打那以後再也不在他麵前提跟他爹有關的事情。隻有大爺爺常跟他說要記著他爹,不能忘了他爹,還總是跟他講他爹小的時候的事情,他明明已經聽了很多遍,卻總也聽不夠。那是那會兒他想他爹的時候,為數不多的慰藉。柳魚心頭酸澀,伸手抓他的手。李青山回握住,聲音很輕很輕地跟他說:“這世上,看著爹長大的人,又少了一個。”柳魚站起來,抱住他,撫著他的腦袋輕聲道:“這世上別的人會離開,但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會永遠陪著你。”李青山抬頭看他,終笑了下,而後腦袋在他腰側蹭了蹭,應了聲,“嗯。”第81章 第二天是守靈哭靈,接到喪信兒的親戚和鄉裏鄉親都會帶上喪禮、喪帳過來吊唁,主家中午要管飯。因著按規矩都是停靈三天再發喪,一連三天再加上送殯的兩天恐把主家吃窮了,所以白事上的席麵要“清水寡湯”的多。昨天叢春花已與李大家的人定好了八大碗席麵,分別是:蒸排骨、燉酥肉、清燉豆腐、清水丸子、炒瓠瓜、大雜燴、豬油炒鹹菜棒、雞蛋湯。這幾個菜簡單的很,肉直接從李青山那買就成,都無需去縣城再買什麽東西了。這日李青山就殺了一頭豬,鋪子的其他生意都暫時停了。叢春花去李大家那邊忙席麵的事情,關老太太去給她幫忙。柳魚在家無事,便在院子裏鋪了席子,做衣裳。這些布料還是月初買來給他裁今年的新衣的,哪成想沒多久他就被診出身孕來了。過幾個月肚子就漸漸大了,這樣好的布料做成有身子時穿得衣裳有些浪費了,他本再想扯點便宜的布做得。但李青山和叢春花都不同意,叫他盡管做,到時候再買就是。叢春花還說他穿好看一點心情好,這樣肚子裏的孩子心情也好。聽罷,柳魚歇了心思。如今,萬事都不如他孩兒重要。僅一頭豬賣得是很快的,今日後院沒有香味傳來,還有不少人問今天是不是不賣熟切了,李青山照實答了。那人頗遺憾,“哎呀,我還想買鹵青豆吃得。”李青山言說等他明天來買多送他一些,那人被哄得歡歡喜喜地提著肉走了。關了鋪子回家把騾子安置好後,李青山便要拿著火紙到靈堂那邊四揖四扣的祭拜行禮。按禮,柳魚也該過去拿紙錢填箱封禮的,不過他現在有孕,這事就由大嫂林氏代勞了。後頭兩日沒出五服的女婿、孫女婿、侄女婿、外甥女婿等都要過來燒紙祭拜。這樣的場合,李素芝不想被人拿出來說閑話,早早便帶著巧姐兒去了鋪子住,打算等下葬那日再回。肉菜她把握不好火候和用料做不了,便照著叢春花和柳魚教她的,鹵了很多青豆,從中午一直賣到晚上,生意特別好。如今她能賺錢了,再不怕因著和離一事拖累娘家,心裏鬆快,臉上的笑容自然也多了。巧姐兒也是,不用再挨人數落、挨罵,穿上新衣裳,戴上新花繩了,人比以前也活潑多了。李素芝坐在熟切窗子前,望著她與方哥兒家的大兒子玩鬧的身影,緩緩笑了。隻要巧姐兒開心,一切就都值得。而另一邊的方哥兒現在就沒那麽開心了,認識柳魚才沒多久,還沒真跟人熟起來呢,柳魚現在就不來鋪子了。柳魚的婆婆雖是說家中近來事忙,他要在家操持家中事。但都把夫家堂姐請來幫忙了,怕是得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來鋪子裏了。那還能是因為什麽事啊?準是有喜,暫時不好對外說罷了!一想要有一年多都不一定見得到他這個好朋友,方哥兒就高興不起來。偏這時王大響拿著一根大蘿卜吃得噴香,咬得嘎嘣脆。方哥兒沒好氣地斜了他幾眼,王大響嚼瓜的聲音頓時小了很多,還用手掩著嘴吃,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到了發喪這日,上午下午孝子捧靈牌戴孝帽、孝眷著麻服,自靈棚出發至山上祖墳,要一路哭拜潑麵湯,這叫“送湯”。而後第二日便是出殯,在一番吹吹打打中將人送走。這時候,賓客盡散,望著一地狼藉和還未來得及扯去的白色喪幡,真正孝順的兒女才忍不住痛哭起來。……天愈發熱,青豆漸漸能摘得多了。據李素芝那兩日的觀察,越是臨到晚飯之前,傍晚那一陣兒,鹵青豆越好賣。它能吃得時節就接下來這半月,李素芝和叢春花一合計,幹脆最近就宿在鋪子裏算了。賣得時間長了,賣得自然越多,對青豆的需求量也越大。這兩日村裏人見著,問得最多的就是你家青豆什麽時候摘。李青山家每日收青豆的份量是有限的,得把時間錯開了才行,免得跟人撞時間了,到時候賣不出去。前幾日的順大娘還因為胳膊被柳魚掐了,整日憤憤不平。這兩日就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把人得罪了,人家怕是不收她家的青豆啊。她想上門賠禮道歉,但又拉不下那臉。不過她婆婆可是不在乎她那點麵子的,言說她要是不把地裏的青豆賣出去就不必再進這個家門了。順大娘抹著眼淚,一路避著人偷偷摸摸地往李青山家這邊走。本還慶幸還好一路沒見著旁人的,誰知一進李青山家院子就看到了那麽些婦人和夫郎。順大娘扯了扯自己衣裳,訕訕地笑了一下,在眾人的目光下,是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很是尷尬。就在這時,一道對她來說宛如天籟般的聲音響起,“順大娘來了,您坐。”“也是來問青豆的事情?那您家種了多少,打算什麽時候摘?”……順大娘從李青山家出來的時候,腦子還暈乎乎的,這就成了?人家也沒刁難她,也沒給她難堪?這是什麽人美心善的小哥兒?反正打這之後,順大娘再聽不得別人說一句柳魚不好了。眼下柳魚將後頭幾日要用的青豆訂下來後,便取了一部分去年下缸醃的芥菜清洗了,準備烀點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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