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發出了一聲驚呼,隨後捂住嘴巴伏在桌麵上。


    她從來沒有見過殺人的場麵,眼看著兩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變成刺蝟狀的冰冷的屍體,鮮血和潮濕的空氣彌漫過來,她隻覺得一陣反胃,幾乎便要嘔吐出來。


    岑青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坐到了她的身邊,輕輕地幫她拍拍後背。視野的餘光中,那個麵帶病容的年輕人盯著這邊走了過來。


    “你長得很麵熟。”年輕人大馬金刀地跨坐在岑青對麵,嘩地在桌麵上鋪展開一張畫紙,畫麵上的黃裙少女與岑青的麵貌確有五六分相似。


    “我遇到過的很多女人都會這麽說。”


    典型的男性嗓音讓年輕人皺了皺眉,而且岑青反駁中蘊含的另一層意思更讓他覺得這是一個棘手的對象。


    “十天之前,有人在嶽陽接觸過你,一個書生,還有一個偷兒的首領,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年輕人曲起手指慢而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仔細地觀察著岑青的表情,“你殺了人。”


    “九天前我還在漢陽,明天或者後天我會到達義陽,之後還會去蔡州、上京以及北方的草原。你對我的行程感興趣嗎?”岑青沒有理會他關於殺人的話,隻是隨意地笑了笑。


    “那偷兒的首領知道你是個女人,隨後把你引到了如意賭坊,而且書生也在賭坊見到了你,雖然你之後跑出了賭場,但之後當晚便在賭場的老巢逍遙洞內發生了三十七人喪命的血案。你不打算說一下這其中的聯係麽?”


    “什麽?”


    “所以你不打算說一下這其中的聯係麽?”


    “什麽聯係?”


    “你就是畫上的凶手!”


    “需不需要我脫了衣服給你驗鳥啊?”迎著對方陡然嚴厲起來的聲音,岑青毫不示弱地拍案怒斥,兩人如鬥雞般地對視了半晌,岑青歎了口氣,重新坐回位置上,“隨便你怎麽說了,不過我聽說過查案需要證據,你的人證和物證都在哪裏?”


    年輕人依然冷冷地盯著岑青的眼睛,雙方目光交擊,一時間他似乎從少年的臉上看到了許多東西:位置優越的驕傲,見多識廣的輕蔑,被撩撥之後的憤怒,但唯獨沒有被揭穿麵目的慌亂。


    這是一個老手!


    雖然他十分肯定眼前的少年便是那畫中的少女,但是卻沒有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絲女子的氣息。對方易容過,這點兒他很清楚,在刑部的這麽多年,江湖上的各種易容術他大都見識過,女扮男裝的女賊女俠們更不知抓了多少,因此對於粉底的氣味很熟悉,唯一令他奇怪的是沒有在對方眼神裏看到任何女人的特征。


    一般來說,女扮男裝的女人們心思都很容易猜,口頭上說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但大多數女俠們隻是覺得這樣很有趣,很特別,抑或是出於對自己容貌的自信想換種方式來撩漢子,因此眼神裏那種女人本能的傲嬌和自戀終究是遮掩不住的。


    能夠從心底把自己的性別模糊掉,這樣的人要麽是曆盡世情的強者,要麽是有某些特殊癖好的混蛋。


    年輕人想著,忽然安靜下來,也笑了笑:“不要忘了,你在逍遙洞裏還留下了很多活口,當時看到你行凶的不止一個。”


    “證據。”岑青從鼻孔裏哼出一聲。


    “要證明你是那個女人,並不一定非得剝開你的衣衫。”年輕人緩緩地卷起畫卷起身,看起來胸有成竹,手指在桌麵上敲出最後一個聲音,“我叫做張泉,一旦證明,你就會後悔落到我的手中的。”


    隨著他的站起,廳內一直凝結著的空氣終於開始流動,嘩嘩的雨聲似乎剛剛傳到人的耳膜中來,就在這樣的氣氛裏,張鈺終於嘔吐完畢,憤怒地抬起頭望向張泉:“你是誰?想對岑青怎麽樣?”


    “岑青,這就是你的名字?我記下了。”張泉的目光閃動一下,轉臉望向了張鈺,“這位女郎是?”


    “我的客戶,你惹不起的。”岑青斜著眼回答他道。


    “在我的眼中從來隻有有罪和無罪,沒有惹起與惹不起。”張泉冷冷地說,他轉身離去,而後又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岑青道,“想知道被你嚇瘋的那個陳三的下場嗎?被我用巫師搜魂找出他發瘋前看到的東西,然後嘣的一聲腦袋像西瓜一樣四散開來,而他的婆娘,一邊被我的屬下在身後幹著,一邊看著陳三在眼前死去。”


    “你真是讓人惡心。”張鈺臉色鐵青地罵道,胸腹一陣痙攣,又想再次嘔吐的樣子。


    “謝謝誇獎,但是我隻在宋刑統給予的權利之內作惡,不像你們。”年輕人伸手點點岑青,然後收回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地比劃了一下,“呲——”


    可是下一刻,他便看到岑青從座位上站起來,嘩地把麵前的桌子推到了一旁,心中剛剛一緊,而周圍的黑衣武士早已舉起短弩瞄準了岑青。隻是少年的嘴角隨後挑起了一個充滿諷刺的笑容,回身拉起身邊的張鈺,一步一步地向樓上走去。


    “樓上的房間,有我們的一個。”擦身而過的時候,他聽到少年人在說,聲音輕輕的聽不出喜怒,“你們人敢不請自入,我就敢把他們永遠留在那裏。”


    這是赤luoluo的蔑視,張泉陡然間捏緊了拳頭。


    兩個剛從樓上搜查完房間的黑衣人看到了樓下的場景,也聽到了岑青的話語,於是冷笑了一聲,雙人並排走下樓梯,其中一人舉起手弩攔住了岑青的去路。


    弩尖在燈火下流轉著鋒銳的烏光,岑青抬起頭漠然地瞥了他們一眼,下一刻,他抬起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像掐一根路邊的野草般捉住了弩尖,很隨意地向上掰了一下。


    砰!砰!


    兩具沉重的軀體先後撞開大腿粗細的欄杆摔在地上,濺起一陣塵土,那具精巧的手弩掉在樓梯上,彈跳了幾下才滾落在張泉的身前,整個弩尖都已經被捏得彎成了一個鉤子,與此同時,岑青的警告和張泉的喝止聲響了起來。。


    “管好你的人!”


    “住手!”


    岑青在樓梯上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望著麵沉如水的張泉,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周圍十幾隻弩箭引弓待發的場景,他才不信這些弩箭會比木真子的符咒更有威力,唯一需要擔心的隻是身邊的張鈺罷了。


    張泉也在望著岑青,念頭飛一樣轉動,在他這麽多年的緝捕生涯中,窮凶極惡者見過,悍勇無畏者見過,奸猾狡詐者也見過,依仗權勢囂張跋扈的更是數不勝數,但是膽敢完全無視他這個緝捕司提舉和背後朝廷的,則少之又少。


    除非是妖魔……或者是修士……


    他是武人,不是那些“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書呆子,於是更加明白妖魔和修士的可怕,想起嶽州城倒在柴刀下的三十七具無頭屍體,他忽然懷疑起自己今天撩撥這人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你是一個修士?”張泉聽到了周圍江湖人悄聲的議論,知道這少年曾經自稱過修士,頓時覺得事情變得愈發地棘手起來,就連緩緩地吐出這幾個字,都覺得喉嚨有些酸澀,而周圍黑衣人的神情則同時一變。


    岑青偏了偏頭,不明白張泉的意思。


    “你若是世外之人,為何卷入凡人間的爭鬥?莫非忘記了昔年張天師頒布的人道法令了麽?”張泉繼續盯著岑青,雖然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發出最嚴厲的警告,但在心底他還是希望對方否認自己是修士,因為如果對方真是修士,那麽這件血案就將移交龍虎山,再也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嗬嗬。”在對方討厭的笑聲中,他聽到了最不願意聽到的話,“你不用管我是什麽人,隻需要知道我旁邊的這位客戶,很不巧的正是張工部家的女郎,張天師的曾孫女兒——張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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