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義陽折轉東北,視野中漸漸變得人煙稀少起來。


    黃土墊成的官道許久沒有翻修,被雨後瘋長的野草遮蓋,農田裏蓬麻茂盛,早已尋不見阡陌的蹤影。低矮的灌木叢中不時有小野獸跳出來,機警地四處張望,然後又快速地鑽回去躲起來。


    沿途經過的村莊也大多荒蕪,屋頂坍塌下去,細細的小樹從頹倒的牆壁間生長出來,即便是一些土神社和小廟,也早已斷了香火,成了野狐黃鼬的巢穴。


    張錚走在最前麵,不停的用手中的砍刀砍去遮擋道路的長草,岑青陰沉著臉走在後麵,旁邊跟著臉色發白亦步亦趨的狗蛋兒。


    原本去蔡州的路程岑青是準備飛行過去的,然而提著狗蛋兒剛飛了不到十裏路,這家夥便在空中吐得稀裏嘩啦,還偏偏硬撐著不肯暈過去,落地之後無論如何也不肯被岑青帶著飛了。


    “你連個小女孩都不如。”岑青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著狗蛋兒,他記得當初背著張鈺在山間奔騰跳躍跟過山車一樣也沒聽張鈺說些什麽,反而興奮的很。


    狗蛋兒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辯解道:“師尊,我就是怕高,隻要不離地就沒事。”


    話說的輕巧,但如今已經學會飛行的岑青又怎麽肯再像以前那樣彈跳著趕路。且不論速度如何,身邊跟個用道法瀟灑趕路的張錚,自己在旁邊一跳一跳的算怎麽回事,蛤蟆成精麽?


    無奈何三人隻能慢下腳步,蝸牛似的向前慢慢地趨近,狗蛋兒最初走在前麵,但總覺得岑青的目光在自己後腦勺和脖子上詭異地掃來掃去,放佛準備隨時把自己打暈過去的樣子,心裏暗自叫苦,腳步卻是愈加慢了下去,直到落到岑青身後擺脫了她的注視。


    因此到了傍晚時分,三人才穿過五六十裏的無人地帶,視野中也逐漸寬闊起來,麵前一條奔湧的大河向東流去,正是淮河。


    與背後的荒無人煙相比,這裏至少還有個渡口,渡口拴著幾艘漁船和渡船,旁邊的村落有七八戶人家,門前曬著漁網和水草,看上去像是靠水吃水的漁家。隻是各家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麽人,隻有隱約的哭聲和念經的聲音從屋後的宗祠裏傳來。


    岑青和張錚正準備各顯神通渡過淮河,卻聽得念經聲音忽然停止下來,隨後一個須眉皆白的和尚從那宗祠裏走了出來,衝岑青豎掌一揖:“岑施主,又見麵了。”


    “法海禪師。”在這裏突然見到和尚,岑青看起來倒沒有怎麽意外,至少說話沒有再結巴,拱了拱手,“許久不見。”


    “確是許久不見,岑施主亦今昔非比。”法海輕輕唱了聲佛號,又抬起頭看向岑青道,“施主能否等待貧僧片刻,待貧僧為這家念完一卷《往生經》,還有事情要告知施主。”


    其實二人再見不過三天,但人間半日光景,地府已是十餘日過去,因此顯得時間久遠罷了。


    聽到和尚這樣請求,岑青點了點頭。漸漸了解一些事情之後,他對法海雖說沒有什麽好感,但也沒什麽惡感,隻要法海不來捉他,他也沒有必要直接撕破臉麵,法海既然說有事情告知自己,想來也不會是什麽小事,暫且聽他說些什麽就是。


    因此岑青在一家院門外尋了塊還算平整的青石坐下,法海衝著他深施一禮,轉身重新回到那宗祠當中,片刻之後,輕輕的念經聲繼續響起來。


    “這和尚哪裏來的?”


    張錚見岑青沒有繼續趕路,也無聊地依靠在一棵柿樹的樹根旁坐下,與岑青相距七八尺的模樣,無聊地卷起一張符籙掏了掏耳朵問道。


    “路上遇見的,曾經幫了我一個小忙。”


    岑青隨意地回答道,這個法海與那個法海是否同一人他並不是很清楚,因為他遇到的嶽雷也不是傳說中的任何一個。


    張錚的眼皮跳了跳:“難道你隨便遇見的都是這種高人嗎?”


    “什麽意思?”岑青側過臉,看向張錚。


    “之前的藏鋒子仙長,是元嬰散仙。”張錚瞪著眼睛道,似乎覺得岑青在跟他裝傻,“現在的法海禪師,我看不出修為深淺,可即便不是地仙也差不了多少。”


    “應該是吧。”如果法海是那個捕蛇老人得道,那麽在世上已經活了一千七百餘年,別說修成地仙,就是修成天仙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你別口氣這麽隨便啊。”張錚急了,像是一個家裏很有錢很驕傲的孩子突然遇到了比他更有錢卻更謙虛的孩子,他不會覺得對方是真正的謙虛,隻覺得對方在裝比,“你究竟是誰?哪路高人門下?”


    “你真是白癡!”岑青給了他一個白眼,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他了。


    “李旦,你知道她的底細嗎?”張錚又撩撥了岑青幾句,沒有得到回應,便轉而去問狗蛋兒。


    “我不知道。”狗蛋兒怯怯地看了岑青一眼,他當初還是槍靈噬魂的時候就被岑青欺負的夠嗆,如今化形之後宛如新生,那些記憶倒是沒有忘掉,“就是……就是一個普通的妖吧。”


    “你們合夥玩我的吧,普通的妖,你告訴我哪個普通的妖身上沒有妖氣?”張錚幾乎便要仰天長嘯,這娃娃看起來傻乎乎的,說話也這麽氣人。


    結果狗蛋兒低頭嗅嗅自己,繼續怯怯地道:“我身上就沒有。”


    張錚對他怒目而視,過了半晌,忽然吹了聲口哨,把跑到野地裏追兔子的金毛犬喚了回來,指著它對狗蛋兒道:“看到了沒?這個東西身上之前也沒有妖氣,但它的的確確曾經是一隻妖,還是一隻靈智天成的化形大妖。”


    “我可以把你的話理解為在向我挑釁嗎?”岑青忽然睜開眼,望著張錚問道。


    “你們完全誤會我的意思了。”張錚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懷疑你跟它之前的神魂情形一樣,是天上降下來的星宿。”


    “我給你兩句話的機會來解釋清楚這件事。”


    “第一,它的神魂是北鬥叢星中七十二位地煞星主之一的地狗星。”張錚歎了口氣,“第二,如今星主歸位,留下的妖身現出原形,便是這金毛犬。”


    “金毛犬段景住?”岑青盯著眼前古怪的狗,想起曾經在黃四娘那裏聽到的一個人名,當初自己還以為是重名,“梁山一百零八將,全是妖魔?”


    “原來你也知道它的前身,兩甲子前,洪太尉在龍虎山揭開封印,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位星主同時臨凡,總有些星主沒有及時投胎人世,便將神魂遁入禽獸身體,說是妖魔也不為過。”


    如今一百零八位星主重歸北鬥麾下,張錚恰好完成了最後一環,因此前情後事知曉的一清二楚,告訴岑青之後便盯著她,想從她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來。


    “這些星主好像除了搗亂之外沒有幹什麽正事。”岑青皺起眉頭,想起之前地府裏白無常說的關於神靠人的信仰才能存續的事情來,“他們歸位之後,如今世上是不是多了許多祭祀天罡地煞的廟宇?”


    張錚不解道:“星主下凡,早有天定。梁山覆滅後,如今的確是多了些祭拜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將的廟宇,不過人間拜北鬥的習俗古已有之,如今也隻是分得更清楚罷了。”


    “你們龍虎山也是人間戰亂的一個幫凶。”岑青哼了一聲道,“我不是天上的什麽星宿,也不稀罕是什麽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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