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義陽而至中都大興皇宮,大約兩千餘裏,若岑青如今全力飛馳,一炷香的時間便能到,即便攜帶著張鈺,也用不了幾個時辰的工夫。


    三年以來,高來高去慣了,岑青一反常態地與張鈺在地麵上步行。雖說是步行,但兩人的身影卻彷如從田野裏掠過的流光,隻是一晃眼便不見了,空餘下無風自動的草尖和樹枝。


    這一路沃野千裏,再無高山阻隔,但沿途的農田卻多半拋荒,隻有在大城鎮處才有田畝分布。沿途所見百姓皆是麵有饑色,神色惶然,上前問時便道外麵大仗打了三年,賦稅勞役苦不堪言。直到去了州縣抓了個縣令,當著他的麵宰掉正在剝人皮的百夫長,才問清楚如今的天下情況。


    原來自從岑青離開臨安不久,大宋便不宣而戰,開始了對金國的全麵北伐,初時勢如破竹,連克淮南多地,但後來又左右搖擺起來,滯留宿州不前。待到金國反攻,宋軍立刻大敗而回,讓金人幾乎以為是有什麽陰謀。後來卻探知到原來宋軍內部左右軍將領不合,內鬥外爭,甚至金人還沒有反擊,宋軍內部便已經亂了。


    之後雙方便開始了長達三年的拉鋸戰,時戰時和,此時的金國入主中原不久,內部原始部落首領與宋人降臣內鬥不絕,皇帝忙著平衡手下的臣子,暫時無心開拓。而大宋在戰場上更是不爭氣,偶爾抽風勇猛精進一陣,然後不久便繼續潰敗下去,守地盡失。


    “打仗打的都是糧餉,我這縣令天天被盤剝得隻能穿打補丁的衣服。”那漢人縣令委委屈屈道,以為岑青和張鈺是從大宋趕來行俠仗義的武者,討好道,“我也期盼著王師早日北定中原,我也好高舉義旗,迎接王師入城呢。”


    “嗤……”


    岑青沒有說話,張鈺嗤笑了一聲,一劍結果了這縣令,隨後打穿牆壁搜出萬餘兩銀錢,被岑青袖子一裹收了起來。


    “即便我把這些錢全部灑在大街上,也沒有一個人敢搶你信不信?”岑青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忍不住對張鈺道。


    “我不信……”


    “那就讓刀槍先飛一會兒。”


    岑青說完,沿著縣衙外的道路把碎銀和銅錢撒了一地,跟張鈺裝成離開的模樣,果然到天黑也沒有一家一戶敢出門拿一文的。


    “為什麽?”


    “他們怕,誰敢露麵拿了銀子和銅錢,誰就要全家死光,要拿也隻能趁晚上拿。”岑青無意給她講述宗族階級之類的東西,那是她無法理解的知識,而他也隻是隨機興起的心思,並沒有想著要改變什麽。


    第二天一早,街道上幹幹淨淨,像是狗兒舔過的一般。


    過了片刻,便有紮著金錢鼠尾辮子的什長伍長帶兵沿著大街挨家挨戶破門而入,連殺帶搶,奪走了更多的財物。


    “身居弱勢而不敢反抗,或者忍辱負重苟且偷生,或者群情激奮就等人振臂一呼,或者期盼著救星從天而降,這是人之常情。”岑青對張鈺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是因為心中有了神佛,他們才會變得軟弱!因為他們在受欺壓的時候總是會想著,事情不會再壞下去了,做壞事的人會遭報應的,下輩子不會放過你之類……”岑青攤開雙手,“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


    “可是我想幫助他們……”張鈺見那些金兵砍倒了住戶,更拖拽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姑娘朝遠處走去的時候,忍不住氣的兩眼通紅。


    “你去吧,隻要你念頭通達就好。”


    岑青知道根據金國的條律,像這種殺了駐地的女真將官和士兵的案子,一般來說都是要以屠殺盡周圍的漢人為代價。但是他沒有告訴張鈺,反而另外一個念頭蠢蠢欲動起來。


    ——我們玩一把大的吧!


    張鈺眼睛紅紅地走了回來,果然是那女子見父母已死,知道自己絕無幸理,便抽了死在地上的士兵的腰刀自盡了。


    “我是不是做錯了?”她囁嚅著問岑青。


    “你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岑青笑著道,那女子完全可以堅強的活下來,而且精彩地活下來,可是她依然選擇了自盡,這是這個世界帶給她的錯誤的選擇。


    “可是如果我們不來殺這個官……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張鈺依舊不能釋懷。


    “很好,你又讓我想到了因果。因,果,但是中間少了一個關鍵的步驟,選擇。”岑青道,“我們從義陽出發,前往大興皇宮,在怎麽去的方式上我們選擇了步行,這是第一個選擇,即便是抓住縣官和百夫長,同樣也有兩個選擇,殺或者不殺……但是種種選擇最後達成了這個結果,事實上從義陽出發時候,每麵臨一個選擇就會出現其它不同的結果,這個結果隻是其中的一個而已。你能想象還有無窮無盡的我們走向各個方向,在這一刻做著其它的事情嗎?”


    張鈺被岑青所描述的景象震撼了,仿佛看到了她與岑青一起選擇了其它的方式離開義陽,經曆了別樣的事情,得到了別樣的心情。


    “一個人的一生,就像這點靈氣,照耀出這麽大的方圓。”岑青抬起手指,點亮了一點靈氣,映著前來勾魂的鬼卒對張鈺道:“生死薄,就是因果的一種展現,它們考慮了這個人的一生,綜合他遇到的各種情況,最後得到一個壽數。可惜它們依舊忽視了人類製造意外的能力,因此枉死城裏才會有那麽多的鬼魂。”


    張鈺瞠目結舌,岑青先前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些。


    “因,選擇,果,這是一種養殖模式。”岑青道,“先用暴力讓你變得軟弱,然後又不讓你完全絕望,接著教化你的想法,然後你的行為模式就可以被預測了。也就是說,你認為是自己選擇的結果,其實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張鈺的身體顫抖起來,她知道岑青口中的“它們”是指漫天的神佛。


    如果岑青說的是真實的,那麽一出生就被規劃好的曆程,自己的一切想法……那簡直太可怕了。


    她忽然想要嘔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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