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本就不受寵,前幾日又因為星象栽贓的事情敗露,得了可汗厭棄。原本病氣的身體急火攻心之下,已是不大好了。所以,辛銘才會拉下麵子找到辛鈐頭上。說什麽請可汗去皇後寢宮用膳,都是表麵好聽的話,實則……怕是陰陽兩隔前地最後一麵吧。想明白其中關係後,燕澤玉蹙眉看了眼賭桌對麵的辛銘。他原本暗忖了許多對方找來的目的,唯獨沒料到……為權利鬥爭多年的辛銘,居然會為了滿足皇後的臨終心願求到辛鈐頭上。畢竟太子與二皇子之間不可調節的關係已經深入人心,此舉的確出人意料。“你的籌碼呢?交易總要拿出些誠意來。”辛鈐的表情隱沒在麵具之下,晦暗幽深。辛銘抬眼,道:“蘇貴妃的身世,以及她受你指示,毒害可汗的證據。”狹長的眸子驟然壓低,辛鈐指腹撚過骰子的棱角,一時間沒有開口。空氣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撕扯,緊繃得叫人窒息。燕澤玉的心髒也微微沉了幾分。辛鈐如此縝密謹慎的性子,如何會叫這種關鍵證據輕易流於他人之手。辛銘口中的證據隻有兩種可能。其一:假的,隻是想以此詐人;其二:真的,辛銘花費大力氣找來的有機會扳倒辛鈐的證據,卻為了讓皇後見可汗最後一麵而主動拿出來交換。後者聽上去太不可思議,燕澤玉不相信這證據會是真的。但當辛銘說出‘驪山’二字時,他看見辛鈐撥弄白玉骰子的指尖猛然頓住一瞬。這一瞬極短極快,可在場眾人都不是善茬。辛銘身體往後靠了靠,姿勢看上去比先前放鬆不少,似是心中已有定奪,男人玩順勢而言:“當年可汗擴張領土的第一場戰役便是收驪山,我記得……當時驪山上上下下皆死於屠戮,可汗唯獨因為大公主早夭而心軟放跑了兩個年幼女孩兒。”“蘇貴妃便是其中之一罷?”辛銘沒接這個話茬,指尖輕輕一推,手中的骰子在桌麵翻滾數圈後晃悠悠停下。六顆朱砂紅點的最大麵赫然翻在頂上。“你希望可汗何時去鹹福宮用膳?”辛鈐淡淡詢問。這是應下對方的交易了。“越早越好,明晚吧。”辛銘臨別前打量了這座辛鈐名下的金碧輝煌的五顯閣一番。視線回圜,轉而停留在他和辛鈐身上,眼神說不出的複雜。似是言語未盡。但最後仍舊是一言不發,領著雲忌離開。辛銘的突然造訪是始料未及的,原本兩人計劃好去逛夜市的行程也耽擱了。摘了麵具,他們從五顯閣的後門出去。月華隱沒於烏雲之下,天幕撕扯著黑暗,籠罩得愈發徹底。已是三更天,熙攘熱鬧的夜市街道已經逐漸冷清下來,稀稀拉拉還有幾個攤販沒收攤,攤位支著幾盞幽暗的燈。他瞧出辛鈐寡淡表情下隱藏的不愉,思忖半刻,主動牽上對方的手。溫涼的。他像每晚為對方暖手一樣,握住揉了揉。即便不去看,他也對辛鈐掌中薄繭的位置了然於心。辛鈐總愛用這些粗糙的繭子來蹭他的臉、他的胸口,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地方。涔涼的手逐漸被他暖得溫熱這其實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抿出一個淺淡的笑,他在辛鈐手背上點了點,待男人回眸看他時,道:“這比交易對我們來說似乎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虧損,甚至還賺了。再說了……辛銘手中的證據不也交易給我們了?”他以為辛鈐是在為辛銘抓住了證據而心煩。男人定定看了他幾眼,歎氣,道:“沒心沒肺的小東西,腦袋瓜還得再練練。”額頭被辛鈐不輕不重地點了下。“真以為辛銘手裏有能拿捏我的證據?”“難道……”“他不過是查到幾年前可汗放走兩個女孩兒的事情罷了,就算蘇貴妃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如今前來複仇……他沒有證據能證明蘇貴妃受我指使。”“朝中雖默認蘇貴妃是我的人,我也沒遮掩,但其中證據……他找不到的。”“再說了,兩周前蘇氏已停了藥,就算一切敗露,巫醫也隻能查出可汗體內殘留毒素,而揪不出凶手。”“為什麽揪不出凶手?”按理說,蘇貴妃整日與可汗在一起,她的嫌疑最大,沒有理由揪不出啊?辛鈐在少年鬢角處拂過,並未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燕澤玉是多年後回憶起這段往事才驟然發覺緣由就算事情敗露,蘇貴妃也能不被可汗疑心的條件竟是以她的身體為代價的。那能讓人心智紊亂、氣血流失的毒藥是她每日親口喂進可汗身體裏的。她身體內的毒素比起可汗體內,隻多不少,隻是她每日服用與此種毒藥相抗的另一種藥,才得以靈台清明不似可汗那般癲狂。沒人會懷疑一個同樣中毒,甚至中毒更深,體內毒素種類更多的人。這樁事情最終隻會被歸結為後宮爭鬥有妃嬪不滿蘇貴妃專寵而心生妒忌,給貴妃娘娘下毒卻害得可汗也身染毒素。這件事情直到蘇貴妃去世,燕澤玉才知曉。每一次跟那可汗唇齒交纏、顛鸞倒鳳……毒素看不見也摸不著,她卻仿佛能感受到毒素一點點鑽進可汗身體裏、啃食血肉的模樣。幾欲作嘔卻也令人歡欣若狂。恨意是長滿黴菌的皮肉下仍舊猩紅鼓動的血液,晝夜不停,維持著她最後的生命。大仇得報那晚,她沒再吃壓製毒性的藥。重物砸在地麵的巨大聲響驚醒許多守夜打瞌睡的奴仆,他們紛紛聚集。第二日,太妃娘娘,也就是從前的貴妃娘娘薨逝的消息傳遍皇宮。隨消息一同傳遞的還有那晚的情狀都說從前的貴妃娘娘也染上了先可汗的癔症,暴怒無常,嘴裏不停咒罵先可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最後自個兒跑上城樓摔死了。一襲火紅的衣裙,飄飄灑灑卻又驚心動魄,地驀砸在地上。血液滲透在層疊紅裙中並不明顯,乍一眼還以為是微醺美人醉倒長街,美得叫人心醉神往。不過這時的燕澤玉並不知知曉蘇貴妃以自己的身體為引,下毒報仇的事情。辛鈐也無意在此提及,繞開話題,拉著小家夥沿夜市的長街漫步。喧鬧之後的夜市街道格外安靜些,偶爾還有一些行人也都是提著東西往外,打算回家的模樣。辛鈐似乎在尋找什麽,在各個攤位打量著,尋找無果後,男人帶他走到一個正在收攤的小販麵前。支起的小攤兒上擺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竹條編製,薄紙粘糊的花燈,是磕碰之後的殘次品,這才無人問津、被留到了最後。燕澤玉仔細瞧了幾眼,依稀看得出原本是做的兔子模樣。“客官!最後兩個兔子燈呢,可愛又亮堂!提著回家也能照路呢!一起買的話,我給兩位客官便宜些!”辛鈐看向他,似是詢問。小販兒見此情形,也瞧向他,眼底滿是期待。燕澤玉猶豫了半晌,最終將那兩個並不可愛、瑕疵得有點醜陋的兔子燈提起。剛想付錢,卻發現自己壓根沒帶碎銀子出來。他在宮裏生活慣了,哪裏會記得帶銀子。局促刹那間湧上心頭,燕澤玉下意識抬眼去找辛鈐。卻見對方已經從錢袋裏取了一錠銀子放到那支起的木桌上。“哎!這位爺!這麽大的銀子我怎麽找得開呀!”一錠銀子都足夠他們一家五口一個月的開銷了。“不用找。”說罷,男人攬過他,徑直離開。燭光透過兔子燈籠外薄薄一層紙,晃悠悠地照在兩人身上和石板路上。燕澤玉分了其中稍微不那麽醜的一個給辛鈐。見四下無人,他墊腳,輕輕在男人下巴落了一個吻。“怎麽還是不高興啊?”空出來的手撫過男人微蹙的眉頭。辛鈐看著他,點漆似的眼眸中躍動著微微搖曳的燭光,卻仍舊晦暗。他看了看手中的歪歪扭扭的兔子燈,低緩道:“本以為處理完五顯閣的事情再帶你逛夜市也還來得及。”一句話沒頭沒尾的,偏偏燕澤玉聽懂了。他不由得失笑,“就因為沒趕上夜市?”“本來想給你買糖葫蘆的。”辛鈐聲線壓得很低,難得叫燕澤玉聽出些委屈的感覺。但燕澤玉的注意力並未落到辛鈐口中的‘糖葫蘆’上,反倒是這種難得的語氣讓他更有興趣些。心中暗自發笑,卻不敢在麵上表露,燕澤玉仍舊是擔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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