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然拱了拱手,望著台下的觀眾誠懇地道:“非常感謝大家,但我得實事求是地說,我很不情願地站在這,我不喜歡做演講,不喜歡心靈雞湯。把自己的經曆講一遍,告訴大家,我是這樣做的,你們這樣做也會成功。兩個字扯淡!我今天不是來給大家灌雞湯的,就是和大家聊聊,大家當評書聽就可以!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講什麽,昨天晚上我走來走去的思考。後來,張婧初對我說,一個交流活動而已,怎麽緊張成這樣了?我說,誰說我緊張了,我才不緊張呢!張婧初說,你不緊張,到女廁所來幹什麽?我一看,哎喲,真在女廁所,趕緊跑了出去,還好是自己人,不然明天報紙的標題就是某某導演入女廁所,意圖不軌!”


    台下的同學都被張然的話逗樂了,爆發出一陣哄笑。大家覺得心情愉快,這位大導演真的沒有一點架子,非常親切。


    “去年9月份的時候,日本大學代表團到我們北電來訪問,到我們班來參觀。有日本的老師挑釁說,中國戲劇文化淵源流長,出現過許多了不起的大師,可為什麽在表演上完全是西方那一套呢?在場的老師臉色都很難看,卻無法辯駁。因為我們的表演體係50年代就開始全麵學習蘇聯的斯坦尼體係。到了80年代,又開始全麵學習西方,我們確實丟掉了自己的戲劇傳統。


    50年代國家要求全麵學習蘇聯,當時中戲的校長歐陽予倩、人藝的焦菊隱等前輩進行了軟性對抗,他們認為斯坦尼體係非常先進,確實應該學,但我們不能丟掉自己的傳統,因此他們在學習斯坦尼的基礎上,做了很多戲劇民族化的努力。不過到了80年代,國內逆向民族主義泛濫,對過去進行否定,甚至認為隻有全麵效仿歐美表演方法,中國戲劇才有出路。於是,我們的戲劇傳統徹底已經丟掉了,所以大家麵對日本人的話真的有點無言以對!”


    這兩年中日關係因為小泉多次拜鬼而降到了冰點,日本人當麵挑釁,卻無力反擊,在場的學生聽到這裏心裏非常不爽。


    張然環視禮堂一圈,最後才道:“麵對日本而的挑釁,我讓我們班的學生展現了我們班的形體訓練方法,這是中國古典舞的訓練方法。在我們展示後形體訓練方法後,日本人無言以對,這確實是中國的東西,不過他們又提出要跟我們比一比。最終,我們班的學生跟日本學生比了四場,聲樂、形體、台詞、表演,其中聲樂我們輸,其他三項都是我們贏了!”


    學生們發出哇的驚呼,隨即用力鼓起掌來,聽到張然班的學生擊敗日本人大家就覺得特別提氣。


    張然笑著擺手:“我講這件事不是想炫耀,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我學表演學的是斯特拉學派和洛托夫斯基表演學派的東西,其中洛托夫斯基表演學派吸取了很多京劇的東西。不過國內的表演係,京劇的東西基本上都被扔掉了。很好笑吧,我們遺棄了自己的戲劇傳統,西方的大師卻視之為珍寶!為什麽會這樣?”


    台下的學生們都愣住了,沒想到張然會問這個問題,都陷入了沉思。為什麽自己的好東西不珍惜,卻被別人視為珍寶?


    “最近幾年大家提到國產電影就搖頭,覺得難看。很多人在說,現在的導演不會講故事,這話真是說到了點子上。其實中國電影本來是會講故事的,49年到66年這期間的電影在電影史被稱為十七年電影,這個時期的電影故事講得很好,比如《小兵張嘎》,《地道戰》,現在去看依然覺得很看。我們是有講故事的傳統的,也不是沒有好故事,《花木蘭》是我們的故事,好萊塢拿過去拍成電影,賣到了全世界。為什麽我們現在不會講故事了呢?


    剛才說到八十年代國內出現了逆向民族主義思潮,電影圈也是如此,學歐洲電影,特別是法國的新浪潮。電影圈出現了去戲劇化運動,旗幟鮮明地反對電影中的戲劇性,反對情節性和故事性。


    在這股思潮的帶動下,中國電影開始消減戲劇性、弱化矛盾衝突、強化視聽造型。那些故事薄弱的藝術電影贏得了一些喝彩,但不為普通觀眾所接受,比如陳凱哥的電影。而那些堅持戲劇化情節性的影片,卻因為是娛樂片而備受歧視。中國電影市場出現了一種現象,去戲劇化的影片票房慘敗,但媒體上卻是一致吹捧;而電影票房大賣的情節片,主創人員卻備受貶低。


    李邵紅導演給我講過一個事,87年北影廠準備試水商業片,任務落到了他們幾個年輕導演身上。現在北電導演係學生要是有哪個告訴他,有電影可拍,可能會興奮得裸奔。但那個時候都不願意拍,你推我,我推你,最終推到了李邵紅身上。李邵紅委屈得直哭,你們太過分了,太欺負人了,為什麽讓我去拍娛樂片?”


    在場的學生都笑了,覺得不可思議,這太誇張了吧?


    張然沒有演講稿,完全是自由發揮,想到哪裏說到哪裏。不過作為表演係的老師他話條理清楚,而且節奏把握的相當好。說一段嚴肅的,又講一點好玩的,整個演講一直就在輕鬆之中進行。


    “聽起來很好笑對吧,但事實就是如此。李邵紅導演十分委屈的把電影拍了出來,就是轟動一時的《銀蛇謀殺案》。在去戲劇化思潮的影響下,中國電影在創作實踐中、電影評論中、電影教育中,故事和戲劇性被輕視,甚至是嘲笑和蔑視。20年過去了,現在中國電影開始市場化,需要商業片,但報應來了,20年的去戲劇化讓中國電影已經不會講故事。


    現在大家說到國產電影爛,就罵總局。這事總局當然有很大的責任,限製太多,很多東西不能拍。不過要是總局真的不管,國內的這些導演真的能拍出大家新聞樂見的好電影來?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不信。我們用二十年的時間丟掉了講故事的能力,我們可能要二十年才能把這種能力找回來。


    我們北電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最近準備聯合日本大學、韓國中央大學創立亞洲電影學院,集中我們三方的優勢,培養年輕導演。就是希望縮短這個時間,不要等二十年才找回講故事能力!”


    在場學生喜歡看電影的不少,也經常因為國產爛片而破口大罵,罵過導演,罵過總局,也罵過中國電影不會講故事。現在聽完張然的話恍然大悟,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中國導演不會講故事了,為什麽會丟了講故事的能力。


    “其實不隻是電影、表演這樣,美術界、文學界等等都是如此。改革開放之後,我們對國外任何新品種、觀念全部都搬用過來,而對我們自己過往的很多東西進行否定。有些極端的甚至連我們這個民族都進行否定,隻要談到中國就不顧實際進行貶低的人,什麽中國的文化是落後的,中國的曆史是偽造的,中國的人種是劣等的愚昧的等等,現在這種言論在網絡上依然大行其道。如果連我們的文化,連我們這個民族都否定了,那我們還剩下什麽?


    中國電影把將故事的能力丟了,可能要二十年才能找回來!如果我們把自己的文化丟了,那要多少年才能找回來?也許再也找不回來了!我們真的不應如此輕賤自己,我們中國人和的其他民族一樣,有很多的缺點和問題。不過作為一個文明我們過去是輝煌的,今天充滿活力,未來充滿希望!我們這個民族走過了五千年漫漫歲月,經曆無數磨難,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麽?就是我們的文化。


    我覺得我們應該自信一點,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我們的文化。莎士比亞說,一個人的心靈如果受到鼓舞,雖然器官已經萎縮,也會從沉沉的麻痹中振作起來,重新開始活動,像蛻了皮的蛇一樣獲得新生的力量。如果一個人做事畏手畏腳,總是認為自己不行,就不敢大膽去嚐試,也難有進步的機會;相反,那些相信自己的人,能夠釋放出前進的動力和開拓創新的潛力。簡單的說,自信的人更容易成功,個人如此,民族也是如此。其實我說這些,就是想說大家應該多支持我們自己的東西,當然是支持好東西,比如張然的電影。”


    說到這裏,張然頓了一下,看著易忠天笑道:“還有易老師的書,見解獨特,輕鬆好讀。讀曆史,懂人性,鑒古知今,提升洞察力!”


    易忠天笑,台下的學生也笑,這是插播廣告嗎?


    趙飛從賓館的樓上下來,走進大廳,聽到有人叫自己。他定睛一看,這不是韓三平嘛,旁邊站著兩個中年男人,氣度不凡,而且像是在哪裏見過。


    趙飛趕緊迎上去,笑嗬嗬地道:“韓總,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韓三平不答,隻是問道:“張然呢?”


    “在廈大演講!”


    “什麽時候能回來?”


    “本來要晚上去了,演講結束了要在廈大吃飯。我給張婧初打個電話,讓他演講結束就回來。”趙飛肯定不可能把韓三平晾著,更何況韓三平身邊這兩位看起來來頭不小,他看了一下時間,“演講還有一個小時,可能要等等!”


    不等韓三平回答,旁邊的中年人微笑道:“麻煩你帶我們去廈門大學,我們也正好看看他的演講!”


    趙飛看了說話的中年人一眼,越看越麵熟:“好,那你們跟我走吧!”說完,趙飛帶著三人就往外走。


    就在這時,他眼光掃過報架上一份報紙,上麵碩大的標題:各路記者圍堵北平奧組委官員江效愚!下麵還配了一副彩色照片。


    等看清楚那副照片趙飛手裏的杯子差點掉地上,照片上的人不就是剛才說話這位麽,北京奧組委副主席江效愚,奧組委副主席來找張然,除了創意方案的事,恐怕沒有其他的。看來對方真的很看重張然,希望他能夠出一套方案。


    奧組委副主席上門來請,這種事情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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