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然他們來到新聞中心,並沒有直接進發布會大廳,先被拉去出席官方拍照會,讓攝影師拍照。等他們拍完照,進入發布會現場時,本來隻能容納一百多人的大廳內,已經擠進了兩百人,簡直是水泄不通。


    按照慣例,張然先談了自己的創作理念,表明這部電影主要是想嚐試多聲部蒙太奇;接下來,演員們輪流上陣,談自己對電影的看法,談自己對角色的認識。


    等例行集體訪問後,就是自由發問時間了,也是媒體記者們最期待的環節。第一個起來提問的是個中年大媽,整個人像吹脹的氣球,圓滾滾的,腰圍是張然的三倍。她嘰裏呱啦說了一通,大家都沒聽懂在說什麽,不但張然他們沒聽懂,就連同聲翻譯都懵了。


    那記者見大家一麵茫然,又說了一遍,發現大家還是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尷尬的笑了笑,又說了一句。這次大部分人都聽懂了,她說,實在抱歉,我英語太糟糕了。


    張然感覺到了她的尷尬,微笑著問道:“你是哪裏人?”


    記者不好意思地道:“柏林!”


    張然故作神秘地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英語比我德語好多了。你看我們都有不擅長的語言,沒必要勉強自己,你用德語問就可以了,有同聲翻譯的。”


    在場的記者都很感動,覺得張然真的太好了,巧妙的讓這個記者下了台階,化解了她的尷尬,難怪看完《一個人張燈結彩》大家會覺得溫暖,他本身就是一個溫暖的人呐!


    那個記者自然更感動了,用德語問道:“我是來自德國新聞社的記者,你剛才說拍這部電影最大的動力是嚐試多聲部蒙太奇,我們知道電影誕生一百年了,真正在電影中很好呈現多聲部蒙太奇的隻有愛森斯坦和科波拉,真的太難了,你不怕失敗嗎?”


    張然微微點頭:“害怕失敗,但正因為害怕才會有勁兒。人是需要一點壓力,需要一點刺激,才能夠繼續向前的。相對於失敗,我更害怕自己止步不前,這樣很容易陳腐,很容易被淘汰,這才是最可怕的。”


    第二個記者將問題拋給了張婧初,問道:“我剛才采訪一些外國記者,他們是你的粉絲。他們告訴我,你演得很好,但在電影裏出現的時間偏少。你自己覺得呢?是否在片中的篇幅有些短?”


    張婧初扭頭看著張然,笑眯眯地道:“你看觀眾都向你抗議,我的戲太短了!”


    在場記者都笑了,張然也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下次你的鏡頭我少剪點兒!”


    張婧初瞪了他一眼,可惡,都不說給安排一部大女主的戲!她轉頭看向台下的記者,微笑道:“其實我們拍了很多,其中有好幾場我特別喜歡的戲都被剪掉了,這也沒辦法,是電影的整體節奏需要。”


    又一個男記者站了起來,問道:“婧初小姐,你在電影中的表演太出色了,簡直不像是演出來的。前麵小於跟鋼渣通過手勢交流,看起來很亂,而她學手語之後進行的交流看起來就規律很多了,前麵的手語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張婧初神情有些得意,微笑著道:“在演戲之前,我去理發店體驗了三個月,加上演戲的日子,大概有八個月我沒有說話,跟人交流用手勢,跟張然交流都用手勢。我沒有學手語,跟小於一樣就是自己比劃。等到戲中小於開始學手語,我也開始學手語,用真正的手語交流。我盡力讓自己的狀態跟小於接近,所以,呈現出來的感覺就比較真實。”


    張然補充道:“婧初由於幾個月不說話,以至於電影拍完入戲太深,患上了癔症性失語,真的不會說話了,在醫院治療了將近一個月才恢複正常。不隻是婧初,李雪健老師和胡君在派出所呆了三個月,跟真正的警察一起出警,一起訓練,李雪健老師50多歲了,身體又不是特別好,還要跟警隊的小年輕一起練擒拿,真的太不容易了。遠征開了三個月出租。曹炳坤到礦山呆了三個月,又撿了一月垃圾。《一個人張燈結彩》能夠拍到這種程度,我特別感謝他們,是他們賦予了這些角色靈魂。”


    聽到這話現場的記者們都鼓起掌來,用掌聲向張婧初他們表達了自己的敬意。


    這時又一個記者站了起來:“張然導演,你好,我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剛才在電影院,我聽到斯科塞斯先生說,這部電影是根據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的曲式結構來拍的,我想問問,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這麽拍呢?”


    聽到這個問題,現場的觀眾一陣騷動,不少記者覺得不可思議,交響樂和電影完全不搭邊啊,兩者的結構怎麽可能相同?


    也有熟悉電影史的記者想起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好萊塢經典敘事模式中就有一種叫電影交響樂結構的模式,整個結構分為序曲、主題、第一主題變奏、第二主題變奏、主題再現、尾聲。他們有些不解,這種結構早就淘汰了,而且《一個人張燈結彩》的結構也不像是電影交響樂結構啊!


    現場記者都緊緊盯著張然,等待他給出最終的答案,畢竟斯科塞斯不可能亂說。


    張然沒想到斯科塞斯的話被別人聽到了,就道:“這個問題講起來特別複雜,一兩句講不清楚,估計得寫幾萬字的論文。拍這部電影我最大的目的是實驗多聲部蒙太奇,我們這部電影在敘事上也采取了多聲部敘事,而多聲部敘事就是通過不同人物的視點出發,圍繞同一個事件展開敘述,也被稱為複調敘事。比如黑澤明的《羅生門》,張一謀《英雄》都是這種敘事方式。不過多聲部敘事距離多聲部蒙太奇還很遠,多聲部蒙太奇是把可以把電影的表現材料畫麵、音響、對話、文字和音樂看做管弦樂隊的不同聲部,可以進行齊奏、對位演奏與賦格曲式等多種選擇,既保持獨立性,又形成對話性,使聲、字與畫的多元敘事有機融合。


    我拍《一個人張燈結彩》最開始參考了交響樂的曲式結構,電影結構分為四個部分,對應交響樂的四個樂章,但剪出來的第一版不是很滿意。在補拍的時候,《第九交響曲》給了我很多靈感,因此就按《第九交響曲》重拍了很多內容。《第九交響曲》第一樂章是奏鳴曲,樂章的引子部分由弦樂器奏出,斷續朦朧,空5度和弦像是黎明前的黑暗。而我們電影是從黑屏開頭,聲音慢慢出來,表現的也是這種感覺……”


    在看電影的時候,不少記者覺得張然是在模仿庫布裏克的《2001漫遊太空》,或者說是致敬庫布裏克,但聽到這裏他們才知道張然致敬的是貝多芬。


    張然結合《第九交響曲》對電影進行了一番簡要分析,說是簡要分析,但也足足講了十分鍾才停下來,多聲部蒙太奇這個問題真的太複雜了。


    講完之後,張然衝在場的記者們笑了笑,道:“當老師當久,都有職業病了,一講起來就收不了場,我看到有人都聽出瞌睡來了!”


    記者們發出一陣笑聲,又紛紛舉手提問。他們的提問基本上都衝著張然去的,李雪健他們獲得的提問少得可憐。不過他們也樂得輕鬆,坐在一旁樂嗬嗬的看張然應付記者。


    等到發布會結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張然他們回到了酒店;而記者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稿件寫好,發回了各個報社。


    早上八點,張然和張婧初走進酒店二樓餐廳時,亞影有好幾個學生已經坐在裏麵吃上了。張然知道學生們不是什麽有錢人,就讓他們到自己的酒店來吃早餐,能幫他們省一點是一點。學生們見到張然和張婧初過來,都趕緊起身問好。


    張然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隨即招手叫來服務員,點好了早餐。張然見周小西和另外一個叫劉苗苗的女生沒到,問跑哪兒去了,得到的回答是有點事,很快就過來。


    不一會兒,服務員推著餐車過來,將早餐放在張然和張婧初的麵前,恭恭敬敬告退。張然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問學生們昨天的情況。


    張自力看著張然,得意地道:“張老師,昨晚我去酒會蹭吃的,遇到了一件特別好笑的事。進去後,我發現裏麵的女服務員都沒穿上衣,光溜溜的。我以為進錯地方了,就找了個人問,這是電影公司的酒會吧?對方告訴我,對啊。我當時餓得不行,就沒管那麽多,大吃特吃。吃完之後,我覺得不對勁,又找了個人問,這是什麽公司的酒會啊?對方告訴我,啄木鳥啊!


    正在喝牛奶的張然差點沒噴出來,忍禁不禁地道:“你們將來都要做製片人,說不定你真的會成為啄木鳥的製片人也不一定哦!”


    眾人竊笑不止,坐在張自力旁邊的女生拉了拉椅子,要離張自力遠點,堅決跟這位未來啄木鳥製片人劃清界限。


    就在這時,周小西和劉苗苗走進餐廳,掃了一圈,大步走了過去。她把手裏的電影節官方場刊,放在了張然麵前,燦然笑道:“張老師,這是今天的場刊!”


    “謝謝,小西!”張然這才知道兩個丫頭是拿場刊去了,挺有心的,招呼道,“趕緊坐吧,要吃什麽自己點。”


    張然拿起場刊翻到了評分那頁,想看看歐美影評人對這部電影的評價如何。在昨晚的采訪過程中,媒體記者們反響熱烈,他相信應該比國內影評人的反應要好。


    柏林電影場刊的評分製度跟威尼斯不同,威尼斯是五分製,柏林是四分製,四星為完美,三星為好,兩星為一般,一星為壞,叉子為糟糕。目前暫時領先的是羅馬尼亞電影《我是怎樣度過這個夏天》,得分為3.1分,波蘭斯基的《影子寫手》2.8分,土耳其電影《蜂蜜》2.5分,王全安的《團圓》2.4,美國電影《嚎叫》2.1分。


    在看到《一個人張燈結彩》的場刊評分後,張然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確實沒看錯。十個打分者,九個四星,一個三星,平均分為3.9!


    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分數,刷新了柏林電影節場刊評分的曆史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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