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替罪羊


    門口有人,一群人。


    八張長桌,二十四把長凳,近百個人。


    桌上有酒,有菜。


    好酒,好菜。


    每個人都在大口咀嚼,喜笑顏開,隻有一個人除開,這個人正是此地主人:聾啞穀穀主蘇星河。


    十幾杯酒過後,蘇星河就起身坐在距離石洞不遠的巨石上,自飲自酌。


    徐衝霄、玄難等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勸他坐回原位,蘇星河都隻是笑了笑,並不起身。眾人見此也無奈回到座位上,舉杯暢飲。


    美酒佳肴,觥籌交錯,很快就沒有幾個人記得蘇星河已經離席了。


    巨石上。


    蘇星河端起一壺酒,狠狠灌了一口,舔了舔舌頭。任何人都看得出蘇星河非常喜歡喝酒,可絕少有人知道蘇星河已經有將近四十年沒有喝酒了。


    一個嗜酒如命的人甘願戒酒近四十年,那絕對發生了什麽驚天變故。他依舊是當年的他,他依舊是蘇星河,他不喝酒隻不過是為了保護保護一個人,他不喝酒隻不過是為一個人還無崖子一個人情而已。


    而今丁春秋已死,人情也便了了。


    蘇星河望了一眼幽深的石道,墨傾池已經進去了快半個時辰了,但石洞中依舊沒有人出現,腦海中回憶墨傾池闖進石道時那句言語:“我如果我一刻鍾之內走出山洞,那上一輩人的恩怨功德圓滿,或許你將多上一個師叔、一個師伯;若我進去半個時辰還沒有出現,那就證明石道中發生了意外變故。”


    蘇星河漠然點頭,沒有再問。


    他既已知道,又何必再問呢?他並不蠢,當初墨傾池請他悄悄卸下石道機關,他就隱約察覺出端倪了,何況墨傾池又說了這樣言語呢?


    收集、整理、分析、推測。


    四個步驟施行,種種蛛絲馬跡組合下,他得到了一個他不願相信但卻不得不相信的結論:無崖子劍走偏鋒,已行極端。


    蘇星河瞥了一眼山洞,歎了口氣,而後狠狠灌了一口酒,雙手靠著巨石,仰天歎道:“殺丁春秋清理門戶,我願意相助;若你將主意打在師娘、師伯身上那我唯有與你為敵。”


    蘇星河閉上了嘴巴,回頭望向石道。


    石道漆黑一片,但他聽見腳步聲,極其輕盈的腳步。


    兩個女人、一具屍體走出石洞。


    王語嫣走在前麵,李青蘿抱著丁春秋的屍體,望見這一幕,蘇星河瞳孔猛縮,麵上流露出極其驚訝神色,兩個女人一具屍體自然不會讓泰山崩於前都可麵不改色的他流露出震驚神色,他震驚的原因是因為那具屍體。


    屍體,丁春秋的屍體。


    作惡多端的丁春秋成為一具屍體這雖然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他已經見過,絕對不應該感覺驚訝。但蘇星河確確實實因為丁春秋的屍體而驚訝了。


    他已經老了,但記憶力卻不遜色任何年輕人。蘇星河記得很清楚,丁春秋帶入石洞的時候身上隻有墨傾池刺穿胸膛的一劍,身上並無多少鮮血,可眼前的丁春秋呢?


    長袍、藍色。


    而今已經赤紅,赤紅色,赤紅的血。


    凹陷的身軀、熟悉的掌印。


    望著已經魂歸九天的丁春秋,蘇星河麵色鐵青,向著石洞而去,一言不發。


    師弟既然已死,師傅你為何還與死人過不去?


    王語嫣、李青蘿未停頓,三人擦肩而過。


    不言不語,更為阻攔。


    ————


    山洞就在眼前,他已準備入洞,但一隻手擋在麵前。


    伴隨著一道低沉嗓音,墨傾池從容不迫走出山洞:“我知道你的疑惑,我可以告訴你,但我不會讓你進去。”


    蘇星河停下腳步,眼睛死死盯著麵前這人,很久,他說道:“洞內隻有師叔、師伯以及我師傅三人?”


    墨傾池微笑點頭,玩味道:“不錯,剛才你師傅作出了一些非常極端的事情出來,導致無崖子和天山童姥、李秋水兩人的關係很僵。”


    蘇星河負手而立,神色不變,直截了當問:“他啟動了機關?”


    墨傾池老實點頭:“不錯,他不但啟動了機關,而且欲置李秋水、天山童姥於死地,甚至也不放過他的女兒以及外孫女。”


    墨傾池輕歎了下,無奈道:“由此可見,你師尊心狠手辣的程度不遜色你的師弟啊,我應當說是有其徒必有其師還是應當說有其師必有其徒呢?”


    冷冽、不屑、蔑視。


    蘇星河不為所動,繼續冷靜問道:“你想如何處置他?”


    墨傾池搖頭,道:“無崖子是我平生以來最厭惡的人,若我處置他,他早已經死了,可惜處置他的人並非是我,而是你的師娘以及師伯。”


    蘇星河道:“我知道,但我還想知道一件事:她們會殺他嗎?”


    墨傾池沉默了一下,望著蘇星河,靜靜問道:“你認為她們會殺他嗎?”


    蘇星河苦笑,短暫遲疑,立刻答道:“我相信師娘和師伯會對師傅手下留情。”


    墨傾池問:“為什麽?”


    蘇星河道:“畢竟她們都曾深愛且一直愛著師傅。”


    墨傾池望著蘇星河,看了半晌,他輕輕拍了拍蘇星河的肩膀,歎道:“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明白,可是無崖子那個大聰明人卻不明白,或許他根本就不是聰明人,隻不過是一個恃才傲物的愚者而已,走吧,你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墨傾池跳下巨石,漸行漸遠。


    蘇星河沒有立刻跟上去,深深望了一眼黑幽幽的山洞,歎道:“或許並非他愚鈍,而是太聰明了,太自以為是了,因此選擇了一種最極端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切,若沒有你或許他成功了,可惜他遇上了一個他一生之中最恐懼最可怕的對手——墨傾池!師傅啊師傅,這是我此生最後一聲叫你師傅,望你自重。”


    ————


    沙塵掩埋屍體,墓碑銘記姓名。


    丁春秋之墓立身在漫天塵沙之中。


    望著眼前石碑,婦人望著王語嫣。


    王語嫣笑了笑,她知道母親的疑惑,坑是提前挖好的,棺槨、石碑也是提前準備的,似乎早就有人知道丁春秋要死一樣。王語嫣沒有隱瞞,開口道:“坑和石碑都是墨傾池準備好的,原本墨傾池還想準備一塊石碑一具棺槨一個墓坑。”


    婦人愣了一下,問道:“那為誰準備?”


    王語嫣淡淡道:“無崖子。”


    婦人蹙眉,嗬斥道:“語嫣他是你外公?”


    王語嫣望著婦人,平靜說:“我知道他是我外公,否則這裏應當再添上一塊墓碑。”


    婦人沉默了很久,歎了口氣,她知道王語嫣很有主見,她勸服不了她,也沒法子勸她,甚至不想勸。


    事情還曆曆在目,麵對一個冷酷無情欲殺死後裔的父親?又有幾個人可以放下芥蒂呢?


    婦人不能,王語嫣不能。


    婦人傷心,王語嫣漠然。


    石碑前,王語嫣恭敬磕頭,起身。


    她扶起悲傷不已的婦人,坐在附近一塊石頭上。


    她望了一眼聾啞穀方向,回頭看了婦人一眼,道:“母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墨傾池的計劃,隻不過計劃卻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婦人微微一顫,視線犀利道:“你的計劃是什麽?”


    王語嫣道:“我的計劃隻不過是希望外婆和姨婆對無崖子死心,可惜這計劃中出現了太多太多我沒有預料到的變數。”


    “什麽變數?”


    “墨傾池設計下的變數。”王語嫣深吸了口氣,歉意道:“我沒有預料到到四十年沒有踏足中原的外公會出現,我更沒有預料到墨傾池背著我做出了另一套計劃。”


    婦人皺了皺眉,她傷心但她更好奇,因此她問道:“什麽計劃?”


    王語嫣道:“一勞永逸的計劃。”


    “什麽?”婦人站立起身,眼神擔憂道:“你意思說他想殺掉你外公?”


    王語嫣搖頭,拉著婦人繼續坐下,解釋道:“並非如此,墨傾池真正的計劃還是讓外婆和姨婆對無崖子死心,並非表麵上的死心,而是徹徹底底的心死。”


    婦人不明白,她安靜坐在王語嫣身邊,聽下文。


    王語嫣深深吸了口氣,追憶道:“一個女人若對一個男人徹底心死,那就必須證明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她們喜歡的理由了,而墨傾池為了這個目的布下了三個局,每個局都足矣令外婆和姨婆對無崖子死心。”


    婦人心發涼,她望著王語嫣又回憶無論何種時候都無匹優雅的墨傾池,心中顫抖。


    王語嫣握著婦人冰涼的手,沒有言語,她的眼中沒有恐懼,除開平靜從容以外,流露出一抹感激,一句話出現在腦海中。


    四月初三,深夜,夜已深。


    雲濃,月稀。


    墨傾池、王語嫣立在一片竹林前。


    王語嫣率先開口:“你已經沉默了一刻鍾了,想說什麽?”


    墨傾池回頭衝著王語嫣笑了笑,道:“我在做一個決定:我是否要為心愛的女人當一次替罪羊。”


    王語嫣瞥了墨傾池一眼,轉身回頭。


    墨傾池含笑,未追,繼續慢慢說道:“我的計劃絕對沒有任何紕漏,但我發現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你如何向你母親交代?”


    王語嫣停下腳步,望著墨傾池,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墨傾池嘴角上翹,神色玩味,雙手交叉放在胸口,慢慢道:“我隻不過是想為我心愛的女人當一次替罪羊而已,隻是不知道她接不接受。”


    王語嫣再次轉身,回到屋中。


    笑聲在耳畔回蕩。


    回蕩,在王語嫣耳畔回到,直指現今。


    王語嫣暗暗歎了口氣,暗自呢喃:“不管你目的如何,我都要謝你一次,因此若要殺你,我下手時會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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