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緊事?怪不得。明明先前隻是因為魏忤不在三哥才需要坐鎮軍中,卻連著之後幾天也不曾回城內。趙應剛想再問,就見營帳的門被掀開。他所坐主位正對正門,與來人恰好碰了個對眼。魏忤一句“表哥殿下”卡在喉嚨裏沒出口,轉個彎先抱拳弓腰道一句“九皇子千歲”。他們二人在那日小宴上見過一麵。趙應自然是認得他的,魏忤卻已經“十餘年”不曾同九皇子會麵。幼年時尖牙利齒又野性寡言的孩童長大了,除了仍舊愛粘著趙應以外,麵容身量、人前的性子都變了不少。魏忤第一眼也沒認出來。認出來後他也不會趕著上去套近乎,離得遠遠的。他和別的因害怕謠言或是勢利而遠離九皇子之人不同,他是愧疚,不動聲色的,小而淺的愧疚。雖然沒有人責怪過他,但歉意的種子總在他心裏發芽。他是趙應流血的旁觀者,自以為是他殘廢的間接原因。“魏將軍。”趙應朝他點頭。魏忤轉頭向趙應,“元帥。”趙應:“何事?”魏忤見他沒有避開趙應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直奔主題,“孫尚書等人到了。”孫尚書?趙應慢慢喝著杯中溫下來的茶。六部中姓孫的尚書隻有兵部的孫沛,想來就是他了。趙應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先帶他們去你的營帳。孤片刻就到。”魏忤領命退下。方才趙應還想著送趙應回宮,此時算是被拖著打消了這個念頭。“今夜你便宿在我帳中。”他辦公桌案後有一張木雕坐屏,是一整片完玉雕奇狀彈琴客、垂釣人,清風沙漠邊、雲流江海處,若神仙倒景來。屏風後麵就是他平日裏休息的床榻。趙應可謂是求之不得,乖乖應下。趙應領著他去打熱水洗漱,又拿了自己相比起來過大的木屐給他穿上。趙應興奮得緊,又安安分分問,“我留著燈給你?”“不必。”趙應搖頭,“這幾日有些公務要處理,我怕歸來時辰太晚,擾了你休息。”“明明是我搶了哥哥會客的帳子,該說打擾才是。”趙應雖然不想表露失落,但他在趙應麵前從來都不知如何收斂情緒,輕易就被看穿了。“明日我回莊王府。”趙應突然說道,“聽說近日街上長宴河中舞,我們可以去瞧瞧。”他一副哄小孩的模樣,偏偏在趙應眼裏又認真又俊朗無雙,足以讓人信得死心塌地,喜歡又歡喜得無以複加。趙應給他熄滅了燈,道了句好夢,出帳時又叮囑了守帳的人幾句才離開。趙應裹在趙應的被子裏,鼻子嘴巴都貼著,呼吸都像是被擁在趙應懷裏,是他的最安寧,不過幾瞬便真墜入好夢裏去了。昨夜睡得早,趙應醒來的時候帳篷裏還是一片漆黑。他眼睛不好,但側身還是瞧見有人睡在一旁。趙應側躺在被子上和衣而眠,一隻手下意識地搭在身旁,身旁就是平躺著的趙應。隔了一層被褥再一層寢衣,趙應還是覺得對方的手就碰著自己的皮膚,半邊身子都木了,忽視不得,動彈不得。他小心地將頭往趙應那邊移,感受到那人沉穩呼吸撲打在麵上方才停住。這種時候不多得,他多想親吻他一下。最好吻在鼻梁上。黑暗裏他反而無法肖想別處,隻覺得鼻上眉間、隻一人眼神專注是最虔誠恭敬。不過即便心中百轉千回,他還是沒有動作,隻兩眼抹黑地盯著,努力在不同的顏色裏描出趙應的輪廓。趙應自然知曉同為習武之人在睡眠中是有多麽警覺。他對趙應不設一點防備,即使是昨天半夜不知何時床鋪上多了另外一個人也沒有察覺。他睡得沉,仿佛周公其實是莊三公,拉他入夢便是往太虛仙境去了。但是趙應對他可不一定也是這般。他不想去嚐試,不想擾了他休息,就這麽看著已經足夠滿足了。趙應沒想到的是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自己居然又悠悠睡了過去,直到趙應已經打理好了一切來喚他起床。趙應在盆架上放著熱水給他洗漱,又幫他去領了份早食回來。趙應仍坐在元帥的主椅上,將碗碟放在書案上喝粥。桌上的東西都被順到一旁,趙應從中抽出兩封信來,叫親兵拿去寄了。趙應沾著肉醬嚼饅頭,瞄一眼覺得那幾個信封很眼熟。不知道趙應寄信用的都同一種紙張,還是對於江湖中人對於路濯會有所不同?趙應胡亂地想。路濯和趙應以前往來信件的頻率不低,不知最近哥哥有沒有往落風門寫信?那路程從晉京往落風門再回到晉京,怕是少不了一番曲折時間。用過早飯後,趙應去訓練場帶早操,趙應跟著他到高台上。底下士兵氣勢洶洶,番號喊的響亮。趙應搬了把凳子坐在趙應腳邊,拿出甘西陽給他的書倒是讀的心無旁騖。他側了腦袋靠在趙應腿上,前麵有欄杆,下麵的人看不見,身後也隻有肖楊和幾個站崗的士兵。趙應可謂有恃無恐,又是膽大包天。趙應由得他動作,順著摸了一下他紮在腦後的頭發。少年郎還未梳冠,邊角皆無修飾,幹淨清逸。往下看是光潔的額頭,挺拔眉目,鼻尖又尖又翹,睫毛跟著眼眨。小弟未曾承襲半點皇帝的長相,越長大越能發覺不像,不怪皇帝解不開心結。不過趙應是真的無所謂,他最初朝小九伸出手便是隨性而為,縱使後麵有愧意橫生,他所做的一切亦是出自本心。他疼這孩子,就不在乎所謂皇家顏麵、上輩恩怨,當他作胞弟,甚至比趙應櫟更甚。趙應十年如一日親近他,他也願意同他親近。他若覺得正確,那便無人可以動搖分毫。他心中坦蕩,對天下坦蕩,對自己坦蕩。操練結束後,趙應又到幾裏外的營地去看軍營的修築情況。魏忤在這擔任總監工。莊王到場就是鼓舞士氣用的,當然也要聽魏監工反饋問題,回去好寫折子上報朝廷。午膳也在營地裏用了。炒菜做飯的廚娘都是被下令搬遷的人家裏選的。這工作好做,俸祿相比平日做些小活還高,實在是便宜買賣,算是朝廷給的補貼。“不過這些菜可比炊事班的一鍋亂燉好上百倍。”魏忤邊吃邊感歎。炊事班的功夫都是在戰時練出來的,又要讓眾人吃得飽又要有營養,關鍵是還得搶時間,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農家婦女的手藝對比宮中確實算不上精湛,但勝在家常,別有一番滋味。三素一葷,一個蛋湯,著實不錯了。趙應也同別的士兵一般,不挑揀,吃的又多又快。但他的動作卻很斯文有禮,可謂賞心悅目。趙應沒忍住不停地看他,等他望過來的時候又低頭夾菜去了。他愛趙應所有的樣子。鮮活的,真實的,不是他腦海裏虛構出來的完美幻像,是有血有肉的,承載了他漫長十年的存在。第14章 燕江河畔,欲作飛鳥去吃完飯後,陳同也將馬車趕了過來。趙應讓趙應先上車坐著,自己同魏忤去牽了馬來,再低聲交代幾句。魏忤一句句應下。囑咐完後,趙應翻身上馬,騎到馬車窗邊。趙應也正掀了簾子趴在窗板上看他,“三哥哥不坐轎子嗎?”“我想把它牽回府中馬廄。”趙應摸了摸這匹踏雪烏騅的脖子,給對方介紹道:“它名為追影。”趙應探了半邊身子出來,伸長手去摸它的鬃毛。趙應忙扶住他,哪想追影鼻哼兩聲,竟沒有遠離,反而更湊近了讓他摸。趙應笑道:“追影平日皆不讓生人靠近,想來是同兒有緣。”趙應也跟著傻樂。不過他哪裏不知道是因為路濯的緣故,他當時還騎著它在大漠上狂飆十裏,灌了滿身風沙。大抵是因為馬兒懂主人心,追影也格外喜歡路濯,常同他玩鬧。路濯在它背上時,它定要先亂動上一會兒,直到少年俯下身子抱著它的脖子大笑才算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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