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理寺/ “我想快要下雪了。”回到莊王府,趙應安頓小弟躺上床,自己卻披了大衣坐到案前展紙磨墨。那張小箋壓在胸口肋骨,並非總是刻意想起,偏偏一個呼吸間就晃神。竟原來是兩處相思。他其實也沒有什麽一定要寫給路濯的,隻是想同他說說話。至於袒露心跡之語,自然得當麵相敘。信中所說難免辭不達意,若是因此產生嫌隙便是得不償失。趙應可不想此事有半點差池。他將手劄裝入信封,轉頭見趙應踩了棉鞋走過來,用回孤語問道:“哥哥,你在做什麽?”“寫了封信。”他站起身,示意趙應回床,“小心著涼。”趙應“嘿嘿”笑兩聲,指了指榻上兩床棉被,“我已經暖好了!”趙應摸了摸床鋪,確實尚存餘溫。他將湯婆子往趙應睡的內側放去,用回孤話笑著回道:“多謝兒。”待趙應蓋好被子,趙應最後溫柔和他對視一眼,遂將燭火吹滅。室內瞬間沉入黑夜。“哥哥寢安。”“寢安。”天門街兩側的官衙全鎖了大門,門上貼神像,屋簷角掛著大紅燈籠。因著此處不許白衣入內,時不時還有巡街的禦林軍走過,肅穆之外倒是不顯冷清。而那唯一還開著側門的便是大理寺了。大理寺建築修得莊嚴雄偉,數級台階往上方能瞧見其飛簷彩繪。其占地也廣,正院往後乃監所,由大理獄掾獨立監管、日夜巡守,嚴密難逃。趙應撐著趙應的手臂慢慢往上走,直至進了殿內才開始打量四周。勿怪這官府是碧瓦朱甍,畫棟雕梁,實是因為其中官員也是富貴全占,無一不是數得上名號的世家。大理寺卿便是昌毅郡侯方謹,世襲於柏州的清閑世家,當年的狀元爺。此處所辦案件皆牽扯天官貴人,審案之人若是品級不夠,隻怕全程都在擔心得罪了別人,束手束腳還能查出個什麽?此時,上至少卿,下至司直,寺內大堂裏滿是官吏,似乎正要一同商討什麽。見趙應來倒也不覺得出乎意料,想來是皇帝提前吩咐過了。他們先是行禮,而後顧玉迎上前。趙應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問好。“往裏去說。”顧少卿方才一直滿臉嚴肅,表情在見到趙應時總算舒展開來。他先行一步,招呼趙應和趙應往自己的隔間走去。其門屋不過五架三間,卻打理得規整幹淨,紙閣蘆簾拂窗,小爐暖冬日。1趙應接過顧玉遞來的茶水,微抬頭笑著道謝。“家中父母還安?”趙應問道。“托王爺的福,一切都好。”顧玉搬了椅子來坐在火爐旁。“荊室與犬子也安。”不等趙應繼續問,他便先笑著答了,話語裏不掩調笑意味。趙應:“平安就好。”“沒意思啊,莊王爺。”顧玉搖搖頭,“不說說這個月都去見哪個意中人了?”“不過江湖中好友罷了。”趙應喉嚨微癢,掩飾一般輕咳一聲。“若有機會定讓你們見見。”趙應在一旁撇撇嘴,一動不動盯著杯中染綠的茶水,似是想用念力讓那唯一一片茶葉浮動起來。“顧常青,你也想跟著中宮來催促我的婚事?”趙應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玉。“趙三你可真是無趣得緊。”顧玉擺擺手,“不過老友關心罷了,也這般抵觸?”趙應:“若你不是西鄉郡公家的外孫,這番話倒有些說服力。”“見著了?”顧玉難掩幸災樂禍之色。“如果你想說的是風姚郡主,那確實看到了一眼畫卷上的題字。”趙應也懶得騙他。“不稱心?”顧玉平時也非愛說玩笑話的人,隻是見到趙應一如既往正經,實在忍不住逗他一番。“與孤無關。”趙應顯得更冷漠,“談不上稱心與否。”“不打趣你了。”顧玉笑兩聲後停下,“據我所了解,風姚這表妹可確實不是你的類型。”“名媛美姝,貌美有才,卻太過嬌慣。雖然閨秀如此最好,卻不合你意。”趙應:“那什麽合我意?”“配你浴火戰神,那必然是得清寡仙人,多一分受不住,少一分沒有滋味。”顧常青說得是一本正經,卻不知自己這個玩笑還真令對方感覺心髒都猛烈顫動一下。這下連趙應也跟著顧玉一道打趣,笑到將額頭抵在趙應手臂旁,重複念道:“顧少卿說得是!得要仙人!得要謫仙!”得要仙道路不問!“顧少卿可笑夠了?”趙應佯裝麵冷,直引得顧玉連連誇張告罪。顧玉:“說正事,說正事。”趙應點頭,趙應就著方才的姿勢靠在他身側,倒是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要說真的,我們目前確實有了不少線索。”顧玉從桌上拿了一冊簿子來,又大又厚重。他翻開書頁,將其遞給趙應。“這些是月牙清吟小班裏的姑娘以及五殿下身邊人的證詞。”“這些倒不難辦。她們向來是拿錢謀事,也沒必要撒謊。”顧玉待趙應翻看兩頁後繼續道,“不過扯上皇家人,我們便難做了。”他說這些話的原因無它,隻因為那些證詞都很清楚明了地指向了趙應鋒,大皇子殿下。貼身服侍趙應霽的小廝都說此次他們殿下前去月牙巷是受大殿下的邀約,而清吟小班裏的老鴇和藝伎也證實趙應鋒提前來打點過,還給了不少銀兩。甚至有大皇子府簽的條子。顧玉:“方郡侯前幾日去各個皇子府拜訪,大概問了下此事。除去二殿下,以及不在京城的你,其他幾位皇子也都受到過大殿下的邀約。”這下所有人都明白此事難做在哪兒了。嫡位之爭。凡事隻要扯上東宮那位子,目的就會顯得過分簡單,但關係就會過分複雜。大皇子趙應鋒和二皇子趙應向來爭鋒相對,奪嫡欲望毫不遮掩,在朝廷中拉幫結派不止一二日了。“不過大皇兄沒有害應霽的必要。”趙應微皺眉,放下手中簿子。確實沒有。甚至他邀約諸位皇子的行為就是在拉攏。趙應漫無目的地看著趙應的手。他的手掌寬大有力,修長手指骨節分明,端坐時放在兩膝之上,映著底下衣袍繁複銀紋,實在是吸引人。趙應虛空地將自己的手覆在對方上麵,玩好一會兒才將注意力收回來。他對這兩位“不自量力”的皇兄的動向倒是非常了解。為了防止他們給趙應使什麽陰險絆子,他一直讓三叔找人盯著的。以前大皇子和二皇子還算勢均力敵,分別占有禮部和工部。兵部向來親三皇子,縱使趙應並無奪嫡的打算,其他人也輕易得不到此處支持。而吏部權力太盛,皇帝一直親自盯著,朝它下手怕是要被父親提前踢出局去了。趙應霽這麽多年逃避政事、戰爭,皇帝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他歲數漸長才想在年後讓他去刑部領個閑暇差事。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帝也僅把想法給他們幾哥弟說了一下。隻是趙應鋒“狗急跳牆”,如今戶部快要被趙應收到麾下,他想到的隻有投諸位弟兄喜好,看看是否能挽回一程;若是不成,如此兄友弟恭倒也不損失什麽。“大殿下確實沒有理由害五殿下。”顧玉也道,“隻是那些個泠燭淚也都是他出銀子買給五殿下玩的。”顧玉從屜中拿出一個雕刻精致的木盒,其上飾有一朵逼真牡丹,層層疊疊地展開花瓣。打開蓋子,其中赫然是一顆通體泛紅的凝珠,其色豔麗,內裏似有波光流轉。顧玉:“這便是泠燭淚。”“貨是他的嗎?”趙應總覺得有哪處不對。“清吟小班的管事說不是大殿下給的東西。”顧玉話鋒一轉,“這些還未經官府審批的物什都在黑市流通。不過我們根據他們提供的線人往上去找卻斷了線索,說是人在京中賺了個盆滿缽滿,早已往別的州去售賣了。”“境內十二州,實在是大海撈針。”“後來想到京中貨物流通多半都要經由李家,前日我便去問了其現任家主李稽。你知道我平日多有參加燕苑集會,是以與李稽還算熟絡。”趙應點頭,示意他繼續道。“他說他現在平日裏不甚管事,除非是大生意,而這泠燭淚便是近來他覺得利潤最大的一筆。”“此丸入藥效果甚好,更有清神明智力、登往極樂之用。隻是這藥丸的原料難得,如今隻有一支隊伍知曉它在何處,似是要飄洋過海,如今流到晉京的也不過十數顆,所以一粒千金難求。”顧玉在此處笑了一下,“清吟小班的姑娘說五殿下三日就用了五顆,我手上是他們那處第六粒,也是最後一粒。”他轉回話題:“那次我同李稽談話時可見其言語中處處難掩可惜。細細追問才知曉,此次李家並沒有得到這藥丸,它們提前被截胡了。”“李稽也是高價從別人手上購了兩粒,先前燕苑時拿去嚐鮮。我因著齊王一事一直在忙,許久未去雅集,是以確實不知他們近日在流行此物。而餘下的都被買主賣給其他州去了。”“李家人雖不為官,但其商行富貴,也不知資助了多少人。尋常人,就是京中官爺基本都會賣個麵子給他們,更別說搶其生意了,這沒點勢力可做不到。”“李稽派人查了那是何人,說隻敢查到皇城邊上,龍子可碰不得。”講到此處,故事答案也算心照不宣了。趙應從懷中掏出手帕,用它包著那泠燭淚拿到眼前看,輕輕嗅一下,倒是無味。趙應伸手,他便將它連著手帕放在他手心,低聲道“小心些。”趙應也垂首湊近去聞,那赤珠確實半點味道也無,滿呼吸都是手帕上趙應的味道。他所熏的生沉香與宮中按份例發的香有些區別,該是多加了點什麽。氣味向來難述以文字,偏偏在相遇時便能將其具象,便知道他就是他。好像赤腳站於雪中,一夜白發,寬大衣袖挽風凜冽,卻是一低頭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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