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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廬山東北,玉屏山南,虎溪岩後。


    白鹿洞書院之中。


    今日書院眾師生沐浴齋衣,漱口淨麵,靜靜的坐在書院樹下蒲團之上,靜等兩位夫子前來講道。


    因為聽講之人眾多,各個學子都是提前靜坐,深恐被擠到後麵,聽不到兩位活聖人的言論。


    楊易端坐在院內的大樹一側,盤膝四望,見眾多書生屏氣凝神,一臉肅穆,看來求學之心甚是堅決,倒也不好嘲笑。


    學問千古事,有求學之心,縱然方向不對,那也值得敬佩。


    天下間有兩件事不能嘲笑,一個是出身,另一個是理想。


    這些士子中有不遠千裏前來求學之人,也有附近的貧困學子一路攀岩方才到了此處,隻為了能得聽大師講解經義文章,好使自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已經是很令人敬佩了,雖然楊易並不覺得他們聽完講解之後,真的能達成所願,一展平生抱負,但對於這種求學精神還是不敢輕視。


    到了紅日高升,遍地金光之時,有教授先生敲了敲雲板,咳嗽了幾聲,眾學子引頸前望,隻見自後院緩緩來了幾人。居中一一位老者,灰白頭發,戴著八棱帽,麵容甚是嚴肅,在幾個老教授的拱衛之下走到了台前。


    當下有一個老先生在台上說道:“魏了翁老先生因身體不適,不能講學經義,如今隻有真老先生為我等傳經解惑了。”白發老者到了台上,躬身行禮,地下學子也都起身還禮。禮畢,各自落座。


    台上之人便是真德秀,朱熹之後的理學大家。此人墨守成規,缺乏建樹,對於理學的認知一直都是朱熹那一套,自家絕不敢自行注釋,強自出頭半步,可謂是墨守之輩,沒有自己的主張。


    但正因為如此,他一生精研朱熹的生平著作,對朱門理學的繼承與認知遠超常人,倒是一個合格的理學傳播者。


    楊易見他有五十多歲,須發蒼然,一臉皺紋,頗顯老態。


    今天開講的第一部書便是論語。引經據典,極有條理,在座書生發現他的理解與以往教授所傳之經義大致上沒有區別,但在細微處卻是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什麽事情都硬往理學上麵套。


    自來儒門中人,注解六經向來有兩個方式,一個是六經注我,一個是我注六經。


    所謂六經注我,乃是在六經的經義上引申開來,在注釋經典之時,盡了減少自己的主觀看法,而是嚴格的按照經典原文進行解釋,決不過多的自我發揮。所謂經典有則引經典,經典無則閉口禪。決不以自己的觀點來解釋經典中的語句。


    真德秀此時所講,乃是六經注我之論,以六經之理念,闡發朱熹當時修改的理學觀點。


    此人博學多才,口才了得。講經釋文說的頭頭是道,楊易見他挾經義以夾私貨,以先賢之語句做理學之注釋,雖然道理荒謬,但偏偏能自圓其說,不由得對他佩服萬分:“這樣做學問,非臉皮厚者不能為也!”


    堪堪聽到告一段落之後,餘下的乃是思辨之時,有學子對朱熹的六經注釋頗為認同,認為是發古人所未發之理,傳先賢之真知,但也有持不同意見之人,此刻有暇自然前去責問。


    撇開人品不說,單論學識,有宋以來,能達到朱熹水平者,寥寥無幾,當世能與他相提並論者也隻有陸九淵一人而已。而陸九淵是心學,朱熹是理學,兩人正是好對手。【ㄨ】


    隻是如今陸九淵不在,楊易深知憑自己的學問要向駁倒朱熹無疑是癡人說夢,便是想要駁倒他的理學傳人,也大為不易,不由的大為躊躇。


    他是驕傲慣了的人,與敵人交鋒,隻有是在敵人最擅長的地方擊敗對手,將對方打擊的心服口服,對他來說,這才算是真本事。


    就好比與洪七公交手,他便用掌法對掌法,棒法對棒法,絲毫不占洪七公的便宜。又好比他與黃藥師交手,也是劍法對劍法,掌法對掌法。敵人用的是什麽手段,他便用什麽手段應對,務必使對方心服口服外加佩服,不然這怎能顯現出他楊天王的本領?


    上一次因為在音律上吃了黃藥師的一個虧,所以絞盡腦汁的想出了一曲將軍令,以鼓聲與黃藥師的簫聲放對,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在他心裏,即便是黃藥師未必能接得住他全力一掌,但隻要自己在音律上贏不了他,那麽對方就不算是輸。直到在桃花島上一通大鼓敲起來之後,楊易方才心懷舒暢,感覺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贏了黃藥師一次。


    對於作奸犯科之徒,提劍斬殺絕無半分猶豫,但是對於真德秀這等文人,殺了絲毫解決不了問題,隻要學說存世,自有後繼之人,更何況以宋朝此時觀點,人家又沒有違法亂紀,縱然私德有損,那也是罪不至死,楊易即便想殺,那也是殺之無名。


    若是什麽都不管不顧的將他人頭斬下,卻是一點難度都沒有,但以他的傲氣,有豈能如此行事?


    想了半天,當下沉思片刻,心道:“以我後世多年見識,就不相信幹不翻他!實在不行,隻能將黃老邪叫來,讓他與此人辯駁一番。”


    當下擠進人群之中,在一個學子問完問題之後,走到真德秀麵前,說道:“真德秀,我有幾個疑問,還請你解答一下。”


    在座的學子見他大大咧咧毫無尊敬之心,直呼真德秀之名,都是大怒:“大膽狂生,真夫子之名也是你能喊的?不知禮儀,不知禮儀!”


    楊易笑道:“哦?我喊他的名字難道還喊錯了?難道此人不叫真德秀?”


    真德秀抬眼看去,見楊易身姿偉岸,站在麵前,似乎將整片陽光都遮住了,眯眼仔細看了看,笑道:“我確實是叫做真德秀,你叫我真德秀原也不錯。”他笑道:“公子請坐!”絲毫不以剛才楊易直呼其名而感到生氣。


    楊易盤坐在他麵前,道:“我有幾個問題請教。”


    真德秀伸手虛引:“請講!”


    楊易問道:“剛剛聽了先生所講經義,頗與我所知曉之經義不合,不知這經義注釋是原來作者所注釋,還是老先生自己所做的注釋?”


    真德秀笑道:“我剛才所說,乃是先師親自所作的四經集注中的內容,我一懵懂之人焉敢注釋聖賢經義?自然是老師的看法與學識。”


    楊易點頭道:“朱夫子啊?”他歎息了一聲,問道:“然則朱夫子又有何德何能竟敢注釋六經?他又怎知當初他所注解之觀點就一定是原著作者之觀點呢?”


    真德秀皺眉道:“我師學貫古今,文達先賢,深得格物致知妙理,先賢經義雖繁,但也也難不住他,推己及人,設身處地,推敲之下,自然能將古聖賢之真意一一解讀出來。”


    楊易道:“哦,原來朱夫子是個算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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