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嶽棠走到木質的樓梯上,發現自己穿過了一層透明的符屏障。壯觀的樓閣消失不見了。他站在甲板上,隻看到一個窄小昏暗的入口,跟普通的江舟船艙一模一樣。甲板黝黑發亮,船尾有旗杆,船首有舵。正值汛期,洪江水勢不小,江上茫茫一片。夜色沉沉,普通船家怕認錯方向不肯行船,隻有這一艘船孤零零地飄蕩在江上。朱丹掌門已經帶著幾個青鬆派修士站在甲板上等候了。“嶽先生。”朱丹麵色泛白,似乎也有內傷在身。穿著形製樣式古老的袍子,手持拂塵,微微稽首,神情平和看不出任何焦躁之色。“朱丹掌門,初次見麵。”嶽棠深深一揖。其後的青鬆派修士也跟著回禮。猛烈的江風吹得眾人衣袂飛揚,不像修仙者,倒像是一群大晚上跑來坐船,臨江觀月傷春悲秋的文人。尤其是青鬆派修士那人人惆悵的表情,更是貼合。“來來,都不必多禮。”長德公第一個開口,阻止眾人繼續站在原地吹風。嶽棠跟著長德公走進那座外表粗陋,位於桅杆蓬索下方的低矮舵房時,又一次感覺到穿過透明的屏障,屏障上的符在那一瞬間亮起的微光,就像開啟了一個新的空間。果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亮如白晝的敞亮廳堂。兩邊是形態古拙的青銅燈具,赤紅色的大柱雕著從未見過的上古異獸。最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屏風,上麵描繪著精細的地圖。黑氣、灰霧、白煙在地圖上方徐徐飄搖,維持著互不幹涉的模樣。朱丹掌門主動開口:“這是鄙派鎮宗法寶,一氣山河圖,它與宗門法陣乃是一體,無法挪動,能觀宗門所在方圓百裏的地形,亦能辨別有威脅的外來者。”“正是,老夫來的時候,這裏就會冒出一縷黑氣,象征著陰陽路打開。倘若來了大批陰兵鬼卒更有鬼神壓陣,黑氣就會陡然暴漲。”長德公笑著說。他反客為主,招呼眾人坐下。這裏沒有椅子,隻有一張張蒲團。沒有主位,朱丹掌門帶著青鬆派修士坐了左邊,把右邊的位置讓給長德公與嶽棠。嶽棠拿下泥人,讓巫錦城去旁邊的蒲團。這樣的場合,把泥人帶在肩上,總覺得有點奇怪。泥人猶豫了一下,踩著嶽棠的手掌下來,隨意地一坐。青鬆派修士的目光都落在巫錦城手裏的劍上,有些心不在焉。那邊嶽棠看著地圖屏風若有所思。灰霧不知是什麽,黑氣是鬼神陰力,白煙很像秘境裏看到的仙靈之氣原來雲杉老仙剛一進青鬆山,坐鎮宗門的青鬆派修士就知道了。隻是雲杉老仙來得太快,又驟然發難,這點時間隻夠青鬆派的人齊聚山門之前。既然長德公把話說到這裏,朱丹掌門就順勢拿這一氣山河圖做了引子。“……雲杉老仙仗著地仙的身份,在人間作威作福,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當日上門,說有天庭要犯潛入青鬆派,吾等根本不信,因為一氣山河圖沒有任何反應。”別說天庭要犯了,方圓百裏之內,最紮眼的就是雲杉老仙自己!坐在朱丹掌門下首的老道人適時點頭說:“是啊,雖然嶽先生是化神修士,但是當日上了問心石階之後,沒有踏入宗門一步。化神修士送孩童來加入宗門這件事有點奇怪,不過既然嶽先生當時不想暴露身份,沒有惡意,隻是自稱散修,我們自然也不會揭露。”嶽棠:“……”原來灰霧代表著陌生的修士。所以海外散修柳織愁的實力,也是一開始就明明白白地放在青鬆派修士眼裏?難怪那天青鬆派入門考核的時候,嶽棠看到一群高階修士飛出來相迎呢!嶽棠還以為這是大宗門底蘊深厚,元嬰不算稀罕,化神修士主持入門考核,以示重視呢!那個隱瞞身份待在太平鎮的青鬆修士,審視打量他跟王道長,也不是在篩選保護有天賦的未來門人,而是奇怪為什麽會有化神期修士偽裝散修規規矩矩送人考核,不靠麵子拜訪山門走關係?青鬆派麵對雲杉老仙的質問逼迫,萬分惱怒,堅稱沒有所謂的天庭要犯,也是由於方圓百裏除了青鬆派自己,唯一的高階修士就是化神期的“柳織愁”,後者還不受問心鍾的影響,對青鬆派沒有惡意。這……這些法寶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嶽棠扶額,他以為自己行蹤無人知曉,結果雲杉老仙得知神光鏡的信息跑來了,青鬆派也借助法寶知道一個陌生的化神期修士在附近。等等,他襲擊那些坑蒙拐騙的修士“打探消息”這碼子事,青鬆派應該不知道吧?就在嶽棠啞然之際,長德公開始發揮他的作用了。“咳咳,嶽先生這番來楚州,是為南疆奔走,自然要隱瞞身份的。至於那位王玄之王道友,意外奪舍,缺個安身修煉的地方,也是老夫指點他們來青鬆山的。”“正是。”嶽棠主動接話,“王道友受到貴派庇護,楚州宗派不計較門人弟子是奪舍散修,令我深感欽佩,後來變故忽起,貴派收留在下養傷,又贈予丹藥……”朱丹掌門立即道:“這不算什麽,嶽先生的救命恩德,吾等還沒有謝過呢!”“青鬆派有十位仙人加持護山法陣,又有墨陽道人的一劍之威,倒是我,給貴派帶來了麻煩。”嶽棠想起那一劍,仍是有些心悸。“嶽先生此言差矣。”朱丹掌門苦笑道,“師門先輩的後手,我們一無所知,而且雲杉老仙逼迫雖甚,但是他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觸發法陣。”“什麽?”嶽棠愕然。朱丹有些難堪,其他青鬆派修士臉色漲紅。這事說起來很離譜,但是真相就是如此,青鬆派祖師當年不認為一個地仙是天大的威脅,這根本達不到“滅門危機”的標準。誰能想到千百年後,天地靈氣斷絕,諾大的青鬆派連個大乘期都沒有了呢?“……總之,護山法陣年久失修,我難以催動全部,隻能依靠外層屏障禦敵,祖師們留下的後手又都在法陣核心。”朱丹深吸一口氣,沉重地說,“如果當日沒有嶽先生出手,單單以雲杉老仙的力量,隻怕要等法陣損及核心,宗門建築即將坍塌的時候,才會有所反應。到了那時,我與三脈長老隻怕活不下來幾個人了,隻剩下藏身在宗門之中的弟子了。”朱丹說完,嶽棠就看著對麵的青鬆派修士齊齊俯首而拜,謝他救命之恩。不,是謝他足夠厲害,否則青鬆派就要闔派戰死大半了。“這都是巧合。”嶽棠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瞥見巫錦城的黑色泥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淡然表情。不是啊,他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同時,嶽棠終於知道為什麽墨陽道人那一劍也奔著自己來了。雲杉老仙一個人的“威脅”是不達標的,當嶽棠決心拚死一搏,折騰出的那個奇怪的符領域才讓青鬆派護山大陣“驚醒”。朱丹再次深深一揖,拜謝道:“幸而墨陽道人在劍意裏留有一抹神識,能辨敵我,破去那片符領域之後就消散了,不然我等真是無法償還,青鬆派再無顏麵對同道。”嶽棠醒來之後隻是為預言之人的身份踟躕,而青鬆派修士意識到真相時差點無地自容。--------------------作者有話要說:這要是沒有長德公在中間做個緩解氣氛的人,可能兩邊都想挖坑把自己埋了第82章 剝繭抽絲=========================船行水上, 人在逃難途中。雖然不是灰頭土臉的碰麵,但是各懷心事,尷尬又難堪。“好了, 都是陰差陽錯, 諸位安坐吧。”長德公向兩邊抬手, 連連下壓示意道,“再這麽謝來謝去的, 這一晚上時間都要浪費啦。”說著又看身邊蒲團上的巫錦城泥人,笑眯眯地補充了一句:“巫道友不遠萬裏前來楚州,天亮之前就得離開……周宗主可還在南疆等消息呢!”朱丹掌門鬆了口氣, 收斂情緒, 正色問:“周宗主前幾日已經傳信給了鄙派, 南疆之行, 吾等還要仔細考慮。”“本也是如此,南疆目前不宜高調。”巫錦城泥人一板一眼地說。青鬆派修士明顯鬆了口氣,說實話, 忽然跳轉到造反陣營,他們也不習慣。隻是……隻是稀裏糊塗就到了這一步啊!如果沒有嶽棠之前告訴長德公,楚州修真界即將遭遇一場大劫, 要被天庭強征去討伐南疆,那麽青鬆派修士心裏對放棄青鬆山連夜逃跑的事肯定看不開。五千年傳承的修仙宗門啊, 搞不好要上天庭通緝名單了。於是心裏會難過、會惆悵,甚至想埋怨,都是人之常情。現在結合天庭強征之事仔細一想, 雲杉老仙上門找茬確實是飛來橫禍, 可是禍兮福兮,今天不跑, 明天也要想辦法跑。否則天庭今天要人去征伐南疆,明天要人去平定赤海之亂,這日子還能過嗎?畢竟這三界越發不安定了,隻是這十年工夫,多少地方冒出了反叛的聲音啊!雖然不見得是公開對抗天庭,但也是殺了巡天官,或者陰司鬼神與山神。南疆不過是其中一支。長德公輕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說:“巫道友說話周全,老夫可沒有那麽好性子。楚州宗門都是這樣,也不是你們青鬆派一家如此。哼,這年頭人人都抱著腦袋縮在家裏,對外麵的事情不聽不聞,混一天算一天,以為這樣就能躲過災禍了。”朱丹掌門無奈苦笑,她身邊的老道士吹胡子瞪眼,顯然想反駁。“怎麽,老夫說得不對?”長德公瞪回去。老道士泄氣,垂著頭說:“可是不如此,又怎麽辦呢?”整個宗門上下別說渡劫期半仙,連個大乘期都沒有!什麽實力說什麽話,沒有實力可不是隻能當龜孫嗎?底線就是宗門傳承,隻要宗門不出事,那一切好說,裝聾作啞沒出息?那就沒出息唄!可是沒出息,不代表可以坐視雲杉老仙任意踐踏他們的底線。“好歹還算你們是楚州人,骨子裏的血性沒有磨滅。”長德公空手捋須,冷笑,“老夫就怕某些宗門縮得久了,骨頭軟了,忘記了什麽是底線。”“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