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南吩咐著,目光卻沒再離開過奏折,他目光陰翳地看了一會兒,狠狠將奏折甩在地上,一旁的太監嚇了一跳,“國庫空虛至此,軍中卻兵器不足,不提高賦稅和鹽價能怎麽辦!”高靖南咬牙恨道,“他們一個個隻會跟朕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倒是說出個行的來!”葉時雨有些驚異地看了眼氣憤不已的高靖南,之前他便聽說過此事,可沒想到高靖南竟做出提高賦稅和鹽價的決策出來,此事關乎民生,恐怕是要惹出些民怨出來。見其他太監不敢動,葉時雨去將奏折撿了起來,重新放在了案上,“陛下別氣壞了身子,他們目光短淺,豈能有您的遠見卓識。”高靖南臉色稍霽,將這奏折扔到了駁回的那一邊,顧林被叫來時也是詫異,養年殿裏叫太醫那必定是皇上的事,又怎會讓他前來,可直到見著葉時雨,他才明白過來,“你怎麽會在這裏。”他二人早已沒了那些繁文縟節,私下裏隨意不少。“皇上昨夜將我帶回來的,我自己也覺得十分驚訝。”葉時雨皺著眉看著顧林在他手上塗著藥膏,“顧太醫,你知道齊地大旱的事嗎?”剛才高靖南翻看的折子上,他看到了幾句。“有所耳聞。”顧林邊仔細上著藥邊道,“聽說是挺嚴重的,已經上了三道折子,但皇上……”顧林突然刹住,他還沒膽子在背後議論皇上。“皇上沒管是嗎?”葉時雨替他說了,“我就好奇問問。”“皇上定是心中已有了定奪,我也就在太醫院偶爾聽人說過,做不得數。”顧林不願多說,“好了,這藥你拿著,按我說的按時塗就好了。”顧林收拾了東西準備走,可葉時雨卻趕忙攔著他,“顧太醫可有能讓人生病的藥?”見顧林訝然,他繼續道,“我貿然出現在養年殿,必然是要引起些波瀾,我想病上幾日避避風頭。”顧林看著他,神色有些複雜,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葉時雨十分單純,可自打回了宮,一樁樁一件件似乎都昭示著他的心思要比他以為的深沉得多,葉時雨不是不知道顧林心中所想,他低下頭顫聲道,“若我被召去太皇太後那裏,定是沒命回來了。”顧林一愣,心不由得一軟,歎道,“好吧。”果然在沒過多久,葉時雨重回養年殿的消息便傳遍了宮中,太皇太後震怒要宣葉時雨去覲見,可高靖南在養年殿中召了一群大臣議事至深夜,將傳召之人擋了回去。待到第二日懿旨再來之時,葉時雨卻病了,被高靖南放在他寢殿耳房,燒得人事不知,皇上的寢殿當然不是誰都能進的,隻留了柳旭和顧林來照顧,這下便將外麵的紛紛擾擾都擋得一幹二淨。也不知顧林的藥裏到底有什麽,葉時雨是實打實地燒了個迷迷糊糊,偶爾清醒時他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起碼什麽都不用考慮能夠安安心心地從早睡到晚。若仔細算算,上次睡得如此安穩,還是與殿下同住在承歡殿中,雖有諸多不如意之事,可心裏卻是甜的,葉時雨尤其懷念那時不管有什麽事都有殿下,躲在羽翼之下同行的感覺是那麽好,同心且安心。而如今如同弓弦般時刻緊繃著,用一個謊言去圓另一個謊言,用虛假去偽裝另一個虛假,用背叛去體會另一場背叛。累……好像又開始發熱,葉時雨輾轉反側,汗水浸濕了額前的碎發,身上的肌膚因高溫變成了透粉色,口鼻間呼出灼熱氣息,讓他不適地輕喘著,時不時地發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囈語。額上突然一沉,一陣潮濕冰涼的感覺透了過來,短暫的安撫了燥熱,讓榻上的人稍微平靜了些。“怎麽就突然病了。”一個聲音在耳邊歎息,“不過這病了也好。”額上被熱度滲透的軟巾被拿走,一陣水聲過後,清涼的感覺再次回來,讓葉時雨滿足地輕歎了一聲。“其實高成樾那事的確不是非你不可,朕……是有些私心在裏麵。”額上的軟巾換了好幾換,耳邊的聲音也斷斷續續的說許久,隻是葉時雨不太有力氣去細想,甚至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頭。不知何時聲音漸歇,熱度也降下去些,葉時雨的意識漸漸回籠,他猜想著身邊可能已沒其他人在,正欲睜開雙眼,可突然覺得有人靠近的氣息,下一刻雙唇之上突然敷上了一層柔軟的觸感。他竟然……!葉時雨在被下的雙手瞬間抓緊了床單,試圖控製著身體的微顫,唇上先是被輕柔地摩挲著,而後他能明顯感到呼吸逐漸急促,唇上的力道也愈加愈重,他不敢動更不敢睜眼,隻得繼續裝作昏睡,唯恐被發現如擂鼓般咚咚的心跳聲。葉時雨期待著高靖南快點離開,可突覺得胸口一沉,重量壓下來的同時,他的腦袋也嗡了一下。怎麽辦,是繼續裝睡還是醒過來,雙拳握了幾握,最終即將伸出來推拒之時,一陣抽氣聲讓身上的重量驟然抽離,“何事?”高靖南的聲音有些暗啞。“回皇上,黃相遞上來了一個折子,奴才想著也許著急就……”柳旭趕忙跪地,“請皇上饒了奴才!”聽到是黃錚易的折子,高靖南先是一怔,起身走了出去,卻又突然轉身用不容質疑語氣冷道,“把嘴閉緊。”“奴才什麽也沒看到!”柳旭瑟瑟發抖,仍有些驚魂不定,他之前是聽過些風言風語,但曆來皇帝身邊最貼身的太監受些寵也是司空見慣的,他還真沒往這方麵想過。可剛才的一幕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他看看床榻上仍雙目緊閉的葉時雨,心中既有跟對人的慶幸,又有撞破禁忌的擔憂。自從先皇時期黃錚易就時常告病不朝,甚至在先皇下葬當天還駁了他的麵子,他突然遞了折子上來讓高靖南不得不重視起來,可打開一看不由得變了臉色。這折子上提的正是齊地大旱之事,除了頭一頁寫的是正事,後麵幾頁洋洋灑灑全是罵他為一己私利故意拖延賑災,乃禍國殃民之舉。高靖南氣得將奏折摔在一旁,心中暗罵派去齊地的人無用,其實他早就後悔當初放了高長風回去,一直想找個理由將人扣回京城。趁著齊地大旱他派人潛進去鬧事,本想引起災民暴動鬧出些人命來,從而治他個賑災不利的罪名,可如今過去這些時日還毫無動靜,反而讓一向不問朝政的黃錚易都上了折子痛罵。高靖南臉色鐵青,他緩緩拿起被壓了五日,高長風的第四道奏折出來,眸色陰沉地道,“擬旨!”不過四日,大量的糧食運至齊宣府,整個齊宣府上下歡欣鼓舞,高長風雖鬆了口氣,可這疑惑卻解不開,眼看已快將他逼入絕境,怎麽就突然鬆了口。不久,高長風就有了答案,那名在施粥之時出現的中年男人秘密來到了齊王府。中間男人見了高長風,仍是一副極親和的笑容,“在下陳正聿見過齊王殿下。”高長風身形一震,此人是黃錚易的學生,一直是他極為親信之人,在文臣儒生之中也享有極高的聲譽,“先生之名如雷貫耳,今日終得見真容。”“老夫此次就是為了殿下與黃相之事而來。”高長風眼中一瞬間精光乍現,“先生請講。”作者有話說:今天上必讀了好開心,感謝看到這裏的小可愛們,愛你們喲(づ ̄3 ̄)づ~第53章 總不能一直病著,拖了差不多十日後,葉時雨的“病情”漸漸穩定,太皇太後得到消息便又來傳召,依舊讓高靖南給擋了回去。這十日高靖南隻要得空便會在他身邊,見他睡了就絮絮叨叨地訴些衷腸,但若是清醒便隻字不提。可他卻不知許多時候葉時雨並非真的睡著,那些話卻也聽到了不少。高靖南越是這樣,葉時雨便愈發清醒,那些所謂的真心在權力麵前不堪一擊,他在病中難以思考,不明白既然他起過放棄的心思,卻為何還屢屢為他得罪太皇太後,這病愈了就漸漸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在高靖南心中依然有些用處。“葉公公想什麽呢?”柳旭端了些清粥小菜來,“您大病初愈不易憂思。”“我已好得差不多了。”看到柳旭進來,他神情略放鬆了些,“現在外麵如何?”“朝中還是有些聲音,說您不可再回皇上身邊。”柳旭偷偷看了眼正在喝粥的葉時雨,病後的他更顯纖弱,眉宇間也帶著淡淡的愁思,許是這裏也沒其他人,葉時雨卸下了不少包裹在周身的冰冷感,反而添了些我見猶憐的氣息。“讓他們吵去。”葉時雨並不在意這個,隻是自打他去禁軍營給蕭念亭傳了消息後就沒再出過養年殿,也不知進行到何地步,若是成了殿下可以說是如虎添翼,所有的計劃可能都會提前。可如何才能出去?這裏如今是他的庇護所,隻要踏出養年殿的寢宮,太皇太後馬上就能將他帶走,葉時雨看了眼柳旭,可能就隻有他能幫上忙了。“柳旭,你去替我找下蕭大人。”“蕭念亭大人?”柳旭本有些詫異,可轉念一想他們在隨寧府應該就很熟悉,隨即道,“公公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他應是今日或明日會在禁軍營,你跟他說我許久未回宅子,讓他幫忙去看看可還穩妥,順便幫我將這幾個月的工錢給府裏人結了。”第三日柳旭就將話帶了回來,“蕭大人說請您放心,家中一切都穩妥,工錢已收到。”柳旭道,“他還說讓您安心在宮裏,府宅裏的事有他幫您照看著,就連花圃裏的花都開了,到明年便可結果了。”葉時雨看似平靜地答了聲好,掩飾著心中的驀然加速的心跳。這收到的,就是勤政殿龍椅下的半枚兵符。高成樾飲毒之前將此事告訴了他,雖說今後之事誰也無法預料,但他願意將這半個兵符交與高長風助他奪取帝位,隻求能讓他的孩子安穩度日,哪怕永不回皇城。高成樾沒得選,他唯有這個能作為籌碼來換取孩子的平安,葉時雨也沒得選,他必須答應,今後無論怎樣也要保住小殿下的性命。在送出兵符後第四日的夜半時分,齊王府的馬廄裏傳來一陣馬蹄響聲,在夜幕的掩蓋之下,三個人各自牽出一匹駿馬,自馬場後門出了王府。此門直通城郊,三人騎上馬走出幾裏上了官道,而後鞭子高高揚起快馬向南而去。伯陽侯府位於曆朝南隅的臨康府,與南詔國隔了一條青天河與兩岸地勢複雜的森林。當年的南詔新王自當世子時起就開始謀劃,秘密練武囤兵,即位後表麵臣服卻在背地裏秘密送兵渡河,借助南詔茂密的叢林潛伏布陣,這個過程竟持續了一年之久。而當時卻正巧由朝廷送來了一批兵器,伯陽侯楊聞北十分高興,下令將兵器分發至士兵,老兵器則收集起來熔掉準備再次鍛造。可兵器發放完畢還未三天南詔軍多點齊起,突然發難。楊聞北領兵奮起抗敵可未曾想到看似鋒利的刀劍猶如糟粕,與對方兵器相接紛紛斷裂,兩天時間臨康失守,南詔大批軍隊借機渡河連奪六城。伯陽侯軍損失近十萬兵力才勉強將南詔軍壓回了青川河以南,兩敗俱傷皆損失慘重,楊聞北自戕謝罪,自此役之後伯陽侯名存實亡。楊聞北之子楊子瑜當時不過才十六歲,在朝廷查明鐵礦之事後,為了安撫賜楊子瑜接任伯陽侯。後因薛太後與薛羽故意為之,伯陽侯各舊部被拆解到各處,楊子瑜雖立誌於重振楊家軍,卻處處受限最終也僅囤兵三萬局限於臨康府。此時京城不過剛入夏,臨康府卻已烈日驕陽在上,三個人騎著高頭大馬行在官道之上本就十分顯眼,還都看起來相貌堂堂,儀表不凡。“就是那個少年人可惜了。”見著的人都搖搖頭,“好好的一副樣貌卻被一條疤給毀了。”這三人正是從齊地一路披星戴月而來的高長風、司夜和以安。他們並未去伯陽侯府,而是直奔城郊而去。走了大約十幾裏後將馬栓於隱蔽之處,取下了馬背上的佩劍和弓箭順著溝澗潛入了叢林之中。每年這個時候,伯陽侯府都會在此處舉行持續三日的圍獵,楊子瑜在狩獵之時一般喜歡孤身一身,是靠近他最好的機會。隻是楊子瑜視顧家為殺父仇人,更是導致十萬將士慘死沙場的罪魁禍首,對於和顧家有關係的人,恨不得飲血啖肉,又豈會輕易見他。最後便隻能以此法一試,若不成就再做打算。溯流而上大約半個時辰,以安眼尖地在草叢裏發現一隻被射殺的野兔,拿起來一看,身上還有支箭。高長風將拔出箭仔細一看,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