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風的腦海裏頓時將現在他與兒時因廷杖而差點喪命的模樣重疊起來,他現在太脆弱,脆弱到讓他覺得自己若再稍微用點力就會將他碰碎,怕他掙紮再碰著傷口,高長風隻得鬆開手,讓葉時雨先平靜下來。“皇上……不該來……”葉時雨盡力發出聲音,強迫自己低下頭不去看他。他是高靖南身邊的親信,又親手殺了他,若與高長風再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就可能會有有心之人說他是被指使的,自己既要攬下這罪名,那就不可再前功盡棄。“所以你絕食,不肯用藥,一心想求死是嗎!?”高長風痛極,更恨極,“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相信這一切都能解決!”麵對著痛徹心扉的質問,一直混沌的頭腦也尋回些清明,若不是安排好了一切,皇上是不可能這樣一身打扮來到詔獄的。下一刻他隻覺得身上一緊,整個人被高長風鎖進了懷中,這是一個單方麵擁抱,就像是要將他揉碎般發狠地鎖著雙臂,緊到難以呼吸,“疼……”被勒緊的傷口不可避免地疼痛,葉時雨徒勞地掙紮著,換來的卻是更為用力的束縛,疼得他無所遁形。“就該讓你疼。”高長風手臂的傷口因為過於用力而崩開,皮肉重新撕裂的疼痛使他用力地喘著,思緒卻前所未有的清醒。這場與疼痛糾纏的擁抱無關柔情,無關憐惜,就好像這樣高長風都才能確認他是真實存在著,確認這不是一場大夢。“每次快抓著你的時候,你就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你想要做什麽,就偏要去做了。”“葉時雨,你從不管別人疼不疼。”葉時雨一怔,他霎時間放棄了掙紮,雙目睜時才知已是淚流滿麵。“但我又怎能怪你。”高長風聲音中隻剩苦澀,“說到底,是我先放的手。”“不,不是。”聲音哽在喉間說不出來,葉時雨隻能拚命地搖頭,無論何時,無論哪次,莫不是他的一意孤行,高長風的話讓他心中蔓延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痛。可是……“我……我不知道別人會疼……”高長風呼吸一滯,他緩緩鬆開手臂,葉時雨的唇似乎更加蒼白,眼中的茫然如利刃般刺進了心裏,“我會。”極輕的聲音在耳邊呢喃,葉時雨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被拿起,貼在高長風的胸口,冰涼的手背被溫熱的大掌覆蓋,緊緊貼在心口,“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其實我很疼。”隔著薄薄的衣料,葉時雨感到了掌心中有些急促的跳動,一下一下的,他的頭腦開始混沌,自己似乎與周圍的一切被隔絕開來,耳邊也開始嗡嗡作響。“為什麽會很疼?”葉時雨雙睫微顫,眼神閃了閃,重新凝聚在一起看向了高長風,這是他平時絕不可能問出的話,可此時此刻他想知道答案,想得不得了。高長風勾起葉時雨散落在兩頰的發絲,將其輕輕在耳後,讓他細微的表情無所遁形,也這樣直直地看向他“因為我心悅你。”這聲音極輕,隻有他二人可以聽到,可那略顯沙啞的聲音中卻是毋庸置疑篤定,手心裏跳動的幅度好像變成了一簇火苗,燎得葉時雨渾身發燙,他忍不住縮回了手,不知所措。“你敢孤身入險境,敢對自己揮刀,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犯下這滔天的罪名。”高長風半跪在地麵,小心翼翼地欺身向前,“那你敢不敢承認心中所想,敢不敢信我一次?”話語輕輕,卻如此沉穩而篤定,葉時雨驀然抬頭,頭腦短暫的空白過後,雙眸中驚與喜迸發而出,而後狠狠糅雜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一時間相顧無言的二人,眼眸中映著的隻有彼此,連呼吸都交織在了一起。可明明是如此近的距離,明明該是兩情相悅的歡喜,卻又一絲悲傷漸起流轉,將二人纏起,無情地將歡愉緊緊勒起。為何偏偏是在這裏,在這樣一個時刻,一個既不見來日,更沒有希望的時刻。“我……”葉時雨的心狠狠跳動著,他將衣角死死攢入手中,像是這樣才能給自己些許支撐一般,“我……”雙頰突然一陣溫熱,一雙大掌將自己臉頰捧起,一個輕輕柔柔的吻如同鼓勵般落在了額頭,一股孤注一擲的勇氣像是被注入了心間,葉時雨將雙眼閉緊,聲音緊張到顫抖,“其實奴才剛進來也想過一頭撞死,落個畏罪自殺對誰都好。”他殺過的人,做過的事,能痛快死了也算是便宜了他,葉時雨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可奴才偏又舍不得死得這麽快,就想著要不就這樣不吃不喝地慢慢死去,能再多想一會兒也好。”已至今時今日,自己真的甘心與他陰陽兩隔嗎?其實從來都不甘,葉時雨自始至終都清楚地知道,不然正如他所言,一頭撞死在詔獄才應是自己最為正確的抉擇。可他在猶豫,始終在猶豫。葉時雨的呼吸變得急促,一個一直深埋於心底的念頭開始蠢蠢欲動,他想與眼前這個人在一起,無論他是那個落魄的皇子,還是萬人之上的帝王,他想!葉時雨雖仍嘶啞到斷斷續續,狼狽到了極致,可他漸漸打開了一直緊繃的雙肩,原本死死攥著衣角的手指逐一張開,張開雙臂遲疑了一下,而後緊閉雙眼投向那想了許久,念了許久,卻一直心懷怯怯的懷抱。待再次抬起頭來,葉時雨目光之中已不見了悲戚與彷徨,一雙眸子無畏地看向同樣看著自己的雙目之中,雙唇張了張,輕輕吐出兩個字,“我敢。”耳邊的呼吸變得隱忍卻急促,不知是誰先傾倒向誰,兩人就這麽自然而然地靠在一起,這種親密無間的,無關情欲的依偎,讓二人皆是一陣恍惚,此地好似不再是令人恐懼的詔獄,而是那狀似孤冷,卻無論在何時憶起,都能暖了心間的承歡殿。難以抑製的情意在心間翻湧,撞得人胸口發痛,眼眶酸脹,手指顫麻。他不想死,愈發地不想。那就……就自私這一回。“皇上,時辰已不早了。”突然而至的聲音讓兩人霎時間從回憶中抽離,潮悶難聞的詔獄讓兩個人逐漸歸於冷靜。葉時雨聽出這是司夜的聲音,他早就忘了還有一人在外麵,方才還一副無懼世俗的無畏模樣,可在自己視如親眷之人麵前,仍是紅了雙頰。詔獄的通道中,腳步聲依然清晰,隻是這次由近而遠,漸漸消失。葉時雨低下頭,忽而發現自己的衣服上竟沾染上了不少血跡,他疑惑地用手指輕輕撚過,暗紅痕跡黏膩在指尖,這才驚覺原來他手臂上的傷口早已崩裂。詔獄又恢複了死寂,監牢中的人靜靜盯著那幽暗的通道,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跪下深深地伏在地麵,許久許久。第66章 高長風心中雖急迫,可他知道必須要將葉時雨的事冷下來,越是在乎,便要顯得越不在乎,他不能讓其再次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讓所那些一心想置他於死地之人尋得一點可乘之機。詔獄裏雖不好過但卻固若金湯,他隻要肯放下赴死的念頭,有蕭念亭的人守在那裏起碼安全無虞。現下於內,朝堂在短期內經過了兩次宮變,早已空虛不堪,而這恰恰是高長風所希冀的,他拋出當年顧家一案,將所涉及之人皆已抹去了官職待審,所有人都明白,皇上這是誓要將薛家連根拔起,但除了在外正與楊子瑜僵持著的薛羽,當年此事最大的幕後指使者,誰都知道是如今還重病靜養在宮中的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自從被高靖南軟禁後就驟然病倒,日日與湯藥為伴,再待高靖南死訊傳來,當夜就癱了半邊身體,就是想下床也下不得了。無論如何,高長風依然要尊稱太皇太後一聲皇祖母,他來到慈安宮對著病榻問安,禮數上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床榻上的薛太後哪裏還能見到往日榮光,原本略顯富態的身體如今已枯瘦如柴,就連說句話都上氣不接下氣,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高長風體恤地坐在床榻邊上,仔細問著病情,叮囑著宮人們要用心伺候著,正逢煎好的藥送來,慶公公在一旁端著藥碗,高長風拿起勺子細慢條斯理地喂著,“朕雖心疼皇祖母,可有的事情還是要講與您聽。”高長風邊喂,邊貼心地用帕子擦去太皇太後嘴角溢出的藥汁,“翰林院正在擬撰史書,朕覺得先皇死於一名太監之手寫上去著實不太體麵。”話音剛落,高長風看向藥碗的眼神閃過一絲淩厲,他感到了轉瞬即逝卻顯而易見的殺意,然而待他抬眼望向太皇太後,這絲淩厲也已消失不見,“朕想著不如就寫先皇乃是因為生了頑疾而不治,如此也顧了皇家與先皇的顏麵,不教後人指指點點。”太皇太後人雖動彈不得,可頭腦卻清醒,史書中多的是粉飾太平的堂皇之語,高長風此舉也不算反常。隻是對於她來說,提及高靖南就猶如刀子剜心,一行淚就這樣不受控製地從眼角流出,高長風忙拿著帕子拭去,還輕聲安慰道,“先皇的身後事朕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皇祖母如今就隻用安心養病即可,待過一陣子朕帶著昀兒來看您,您還沒見過他吧。”太皇太後將頭別向一邊點了點頭,高長風見事已說完,藥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直至關上殿門,慈安宮又恢複了死氣沉沉的安靜,慶公公愴然地跪在床榻邊上,咬牙恨道,“太皇太後,您就這麽忍著!?”“靖南這孩子從小就不聽話,你越是對他好,他就越是要對著幹。”太皇太後有些失神地看著華麗的頂賬,“哀家說他會後悔,他偏不信,高長風為何要編改史書,保存體麵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慶公公也意識到了什麽,雙瞳微微縮緊。“但無論史書如何編撰,葉時雨都應斬殺謝罪,可高長風卻遲遲留著他表麵上嚴加看守,實際則是無人能動。”“哀家猜得沒錯,葉時雨與高長風定然有什麽聯係,他們當初這是引狼入室啊……”“太皇太後,別人動不得,可奴才能。”慶公公直起了一直佝僂著的脊背,雙目中迸發的殺氣,就算不懂武功之人也能感受到強烈的壓迫感。“現下靖南已逝,你就算是做得到又當如何,早晚不過再搭上條性命罷了。”太皇太後已是疲極,“如今哀家是誰也護不了了,薛家還能否延續也隻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詔獄深處的監牢中,飄出一股淡淡的藥香,葉時雨正歪著身子給自己的腳上藥,先前是根本沒必要去管,如今他既已答應了皇上,那就要看顧好自己,這腳也萬不可廢了。隻是當時沒及時上藥,現下這個藥似乎已經不太管用,他思索著要不要叫來獄吏給蕭念亭傳個話,卻恰巧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傳來。這個時候不該送飯來,又會是誰?葉時雨很快見著了來人,竟是顧林。獄吏打開牢門後一言不發地走了,顧林背著藥箱就這樣站在監牢門口,眼神中說不清是喜是憂,是悲是懼。他一路進來經過了諸多牢房刑室,單單是多看上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不寒而栗,可當他走進這本應如地獄般的牢房深處,雖極為昏暗潮悶,卻是一派整潔有序的景象。葉時雨也並未如他想象中那般枷鎖纏身,慘不忍睹,而是平靜地看著他,連眼神都清澈明亮,就好像這裏並不是詔獄中最可怕的地牢一般。“是皇上秘密派我來的。”顧林開口道,他試圖在葉時雨眼中尋找到驚訝之色,卻未能如願。“我腳上的傷口總也好不了,還煩請顧太醫幫我瞧瞧。”顧林咽下了所有想問的話,將他身上的傷仔仔細細地檢查了遍,尤其是腳上的傷口處理得當又取出幾瓶藥留下,“我不能常來,這腳上的傷還需你自己換藥,另外你氣血太過虧損,獄中無法熬製湯藥,這蜜丸你早晚各一粒服下即可。”顧林頓了頓,“你可還知時辰?”“不太知道。”葉時雨淡笑著,失了血色的雙唇讓這笑容看起來並不太美好,可那一雙眼卻是極亮的,“不過我分得出早飯還是晚飯。”“那就好。”顧林的聲音有些悶悶,就好似胸口憋著一股氣一般,“葉公公好生休養著,在下告退了。”葉時雨就看著他背起藥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歎了口氣後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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