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黃錚易不說話,陳正聿忙替他順順背,片刻之後隻聽得黃錚易喃喃道,“他現下如此行事,難道司天監所言當真不虛?”見他提到司天監,陳正聿心中倒想起一人,“不知老師可知道薛乾一?”聽到此人黃錚易一怔,轉頭看向陳正聿,“那個自稱是不周道人的活神仙?”“正是。”陳正聿點點頭,“他自稱不周道人,可世人皆稱他為神仙,那窺得天機的水平不知比司天監要高出多少去了。”“知道又如何,聽說他行蹤無定根本沒人找得到。”“學生也是無意中得知,不周道人與昭華寺的澄圓大師是至交好友,最近這些時日人正在昭華寺中。”黃錚易心思一動,轉過頭去,“當真在?”陳正聿聞言趕緊站到前麵躬身道,“學生現在就去打聽。”---若說著宮中每個宮裏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那唯有這明和殿裏歡聲笑語,歲月靜好。高楚昀如今見到司夜已經不會撲上來要抱抱了,個頭長了不少,性子也穩重了許多,謝鬆雪與司夜二人並立,遠遠地瞧著高楚昀正與溫禮玩耍,笑聲不斷。“這個溫公公的確很會照顧孩子,對小殿下十分盡心盡力。”“嗯。”司夜點點頭,若不是如此又怎會將其從淨房調出,隻可惜在這背後煞費苦心之人卻是無人知曉。“殿下玩得正開心,司夜大人不若稍等會兒?”謝鬆雪擺了個請的姿勢,司夜看了眼高楚昀點點頭,隨他到了園中石桌處坐下。他二人一個教文,一個教武,總在明和殿相見便也不若從前那般拘謹,時不時地也會閑聊上一會兒。但與其說是閑聊,總是謝鬆雪的話多些,司夜應上幾句他心中便歡喜,回去了躺在床上免不了回味再三。“今日殿下學得很好,等下與大人習完武時辰應該尚早。”謝鬆雪寬大的袖中,一雙手緊緊地將袖子攢進了手中,“近日……近日江樹回了趟老家,帶了不少家鄉的食材回來,家裏人少吃不完要壞掉的,不知道大人今日可有空來我家中一聚?”謝鬆雪能一口氣說完,便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見司夜沒有馬上回應,他抬起頭又有些著急地補了一句,“是我來做。”司夜是沒想到謝鬆雪會邀他去家中吃飯,看著他白皙的兩頰逐漸攀上紅雲,顯而易見的緊張。司夜想想,大抵是他日日都在殿下身邊,除了自己似乎連個能說話的同僚都沒有,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不忍再說出口,終是點了點頭。謝鬆雪的雙眸霎時間亮了起來,一雙手在桌下絞得更緊,“那我今日早些出宮準備著,大人教完殿下後我派人來宮門處接可好?”“不用,我自己去。”“好。”謝鬆雪顯而易見的高興,趕緊打了聲招呼就去喊高楚昀過來,然後匆匆忙忙地出了宮。司夜今日出宮也比往時早了半個時辰,到了宅院門口時天還未黑,這裏如往時一般,並無匾額,鄰裏們甚至不知這裏到底曾住過什麽人。輕叩門環,過了好一會兒江樹才從裏麵出來,見著司夜嚇了一跳,“大人您真的在,小的和少爺在裏麵也聽不到門響,還是少爺說您該到了讓小的來看看。”“無妨。”司夜頷首進了門,走了幾步又回頭問跟在後麵的江樹,“這裏原本的雜役和婆子呢?”“回大人,小的和少爺一直都是兩個人,少爺也不習慣這麽多人伺候。”江樹低下頭,“而且……這也是筆不小的開銷。”司夜一怔,倒是忘了這回事。當初的時雨並不必為了錢財發愁,而謝鬆雪雖為太子蒙師,可官職並不高,俸祿想必也是微薄。江樹將其引入院內,隻見院裏還是之前模樣,那棵紫薇樹開得正好,一團團的如同紫雲般簇在枝頭隨風顫動,映在橙黃的夕陽之下,教人看了沉醉。隻是之前這樹下擺著的是一張藤編的躺椅,現在是一張木桌,上麵已擺放了幾個菜,用竹編的罩子罩著了。“大人先喝茶,今日少爺非要自己下廚,該是差不多了,小的去幫忙端來。”片刻之後,謝鬆雪從後麵的廚房出來,有些慌張地跑了幾步就見著司夜正站在樹下抬頭看盛開的紫薇花。一身玄色窄袖衣衫襯得他挺拔瘦削,略顯單薄的衣物隱隱還能瞧見緊實流暢的筋肉,隻是沒等他再多瞧一眼,聽見動靜的司夜回頭,兩人的目光就正好撞在了一起。司夜的目光中帶了絲絲驚訝,眼前的謝鬆雪將寬大的衣袖用襻膊束了起來,身上還係著個長長的圍裙,上麵已經沾上了不少汙漬,哪裏還有平時清風霽月的模樣。瞧見司夜的打量,謝鬆雪這才意識到自己慌忙出來竟忘了將這些東西先卸下來,他趕緊先去解後麵綁住的襻膊,可著急中拉錯了繩頭,這結沒解開反倒給拉得更緊了。“別動。”司夜走過去,讓謝鬆雪拿起他束起的長發,將拉緊的繩結解開,同時將圍裙的帶子也一一解開。明明沒有任何觸碰,可繩子一緊一緊的,清晰的傳達的司夜手上的動作,就連氣息也籠罩而來,就好似在耳邊呼吸似的。謝鬆雪心中甚至有些竊喜,倒盼著這繩結再緊些,正想著肩上突然一鬆,“好了。”這話音一落,身邊有些溫熱的氣息便遠了,謝鬆雪將襻膊與圍裙解下笑道,“大人先坐,我去取酒來。”第82章 不算太大的桌上擺著四菜一湯,謝鬆雪抱壇而來,那壇子上還寫著三個字,歲寒堂。司夜心中一動,他飲酒不多,但卻獨愛京西曲生坊的歲寒堂,這宅院與酒坊是有些距離的,莫不是湊巧。“說來請大人吃飯,可我卻隻會做幾個家常小菜,大人莫笑話。”司夜搖搖頭,“家常味,許久未嚐過了。”“那大人可願常來?”心裏的話就這麽說出了口,話音一落就連謝鬆雪自己也愣住了,他臉頰又有些微紅,“要是大人覺著還能吃的話。”許是不在宮裏,司夜覺得今日的謝鬆雪很不一樣,少了不少拘謹,與他相處倒也覺得舒服,司夜低頭看了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由衷道,“沒想到先生的手藝如此好。”“你我……也算朋友吧?”謝鬆雪試探地說出,眼中微光煽動,“這樣大人先生的稱呼未免太生疏,現在又不在宮中你喚我鬆雪就好,我可否稱你……司夜?”這在站在的自家地盤上,謝鬆雪的膽子也大上了不少,本想著酒過三巡再說的,偏又沒忍住。這裏隻有他二人,若這樣客套反而顯得別扭,司夜嘴角含著笑點了點頭,謝鬆雪的心在這一瞬間定住了,他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沒曾想司夜這般容易就答應了。謝鬆雪強行壓下不斷上揚的嘴角,將壇中酒分進壺中,二人借著簷下燈火舉杯共飲。“要說你的功勞與份量,哪怕官拜一品都不為過,為何要屈於一個五品侍衛?”酒下了肚,話就更多了些,謝鬆雪仗著眼下氣氛正濃,企圖再多了解些眼前之人。“我誌不在此。”司夜端酒的動作頓了頓,而後垂下眸子一口幹了。謝鬆雪的一雙眼幾乎沒離開過司夜,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眼中閃過的一絲黯然,他也飲了一杯,眼神有些飄忽,“我倒是誌在廟堂,被那薛平周給毀了。”寒窗苦讀,盛名在外,謝鬆雪自然也有著讀書人的傲骨,雖說現在殊途同歸,可未能參加會試乃是他這一生的遺憾,今後無論官拜何處,他都不可能再有三甲的頭銜。一想到此,謝鬆雪不禁心中鬱悒,拿過酒壺自斟一杯又是一飲而盡。司夜聞言眉頭微蹙,知謝鬆雪怕是有些醉了,隻是他與旁人不同,這酒喝得越多臉色就越是冷白。“歲寒堂喝起來平和卻性烈。”司夜執起他還要斟酒的手腕,環顧四周卻沒看到江樹,“莫再喝了。”“不行,今日難得,這一壇需得飲盡才好!”司夜無奈地看了眼手中執起的纖細手腕,他又不是習武之人,他若使力讓其將酒壺放下,又怕會傷了他,“酒飲至微醺正好,多了就要傷身。”“司夜。”謝鬆雪顧不得酒壺了,鬆開手就一把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袖,司夜猛然一驚,電光火石之間伸手就將下墜的酒壺撈起,可還未等他將酒壺重新放在桌上,謝鬆雪整個人都貼了上來,“你在關心我是嗎?”下一瞬謝鬆雪身前一空,踉蹌了一下直到撐到了桌沿才勉強站住,一股酸澀霎時間充斥了胸腔,就連口中也泛起了苦。“你醉了,早些歇息吧。”見其站穩,司夜要將扶的手撤了回來,轉頭像去尋江樹的蹤跡,謝鬆雪看出了他的心思,腹中一熱,酒氣上頭,便支起身子又要去尋司夜。司夜見狀本想躲開,可他若真躲了,謝鬆雪必是直直地摔在地上,行動永遠比想法要快一步,待到司夜反應過來,他已將腳步虛浮的謝鬆雪攬住,托起了他不住向下墜的身體。“我送你回寢房。”司夜想架著謝鬆雪回去,可他爛醉如泥硬拖在地上實在不雅,司夜思量片刻彎下腰,將癱軟的人打橫抱起,向寢房走去。懷裏的謝鬆雪異常安靜,直到即將踏入房門的一刻,他突然嘟囔著一句,“司夜,你真不懂嗎?”司夜一僵,低頭看了一眼,卻見謝鬆雪閉著雙眼似在說著夢話,他微歎著將人輕輕放在床上,又將鞋靴除去。謝鬆雪沒再纏著,他隻是側過了身背對了門口起了淺淺的酣睡聲。“我心中,早有一人。”連貫的鼾聲倏地斷了下,而與此同時的是房門吱呀的關閉聲,謝鬆雪隨著聲音緩緩睜開了雙眼,這其中帶著醉,更滿是哀,雙手胡亂地扯過被子,將自己深深埋在其中。---符陽府今年的雨水連綿不絕,隴江的水位也高出了不少,為怕出事,就連江中畫舫都一應關閉,黃既明悶在府中多日也覺心煩。秦如意躲著不見他,而城中街道積水都已頗深,就是想去玉蝶苑也是不能了。“大人,巡堤的人來報,隴江西岸安石縣境內堤壩有些鬆動。”袁文俞突然來報。“哦?”黃既明一驚,“那去修啊!”袁文俞也是急得一頭汗,“發現時便開始修了,可雨勢太大,剛搭上去的就又被衝垮,還有個修堤壩的失足被江水衝走,估計也是沒了。”“那這怎麽辦?”黃既明呆愣在原地,“這我哪兒懂啊,你不是一直在這裏任職,以往怎麽做的,你怎麽做不就是了。”“往年雨勢沒這麽大。”袁文俞滿麵愁容,“此次下的猛又已持續了幾天,再加上……”“吞吞吐吐的做什麽,說啊!”“加上一月前下官曾提醒過大人,雨季將至當以撥款下去加固堤壩,可……”袁文俞不敢繼續說下去了,當時黃既明說堤壩是去年才修繕過的,而且去年雨勢不大沒有什麽損毀,再修就是勞民傷財,不修也罷。“那你當初怎麽不提醒我!”黃既明心中既慌且怒,他是偷了個懶可誰知竟能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雨,一旦潰堤便是大罪,這他心裏還是有數的。袁文俞語塞,卻不敢再頂撞於他,忙道,“現下秦家三少爺也得到了消息,聽說已經先捐了批銀子和物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