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禮極力掩飾著自己的驚訝,他一直以為高楚昀什麽都不記得了,可他不僅都記得,甚至懂得隱藏自己,一直一副忘卻以往的模樣。“他……”溫禮不知如何向高楚昀解釋葉時雨的存在,可以說他自己都還未從其“死而複生”的震驚中完全脫離,他也在剛剛才明白為了當今聖上會突然將他從淨房調入明和殿,一切皆因葉時雨根本沒有死!但他也明白了當初葉時雨為何會救小殿下出宮,也明白了他為何會勸自己活下去。“溫公公,方才這些我隻敢與你講,就連先生和司夜我都不會透露半字。”高楚昀的雙眸中流露出迫切的目光,“所以你能告訴我,他究竟是誰嗎?”“他……是當初救你到齊王府之人。”溫禮有些艱難地道,他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些逃避,“但殿下要記得,不可再如今日這般說出認識他的話,也不可與他人提及此事。”高楚昀對溫禮極為信任,雖覺出了他的不自然可一聽到是此人將自己帶到了父皇那裏,心中不由得就起了好感,“嗯,我懂的。”到底還是個孩子,解了心中的謎,高楚昀整個人輕快不少,將手中的石塊越扔越遠,邊扔著心中還在想著方才那太監回到父皇身邊時,父皇看的他一眼,那一眼與看向別人的一點兒也不一樣。先生曾說過,救命之恩當以湧泉想報,雖沒與任何人講,但高楚昀心中默默地葉時雨劃入了可親近的範圍。“殿下!”遠處突然傳來呼喚聲,高楚昀嚇得趕緊扔掉了手中的石頭,“壞了,忘了時辰了。”他忙伸出手臂讓溫禮將他抱下,而後跑到謝鬆雪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是我貪玩,先生莫怪溫公公。”謝鬆雪又哪會真怪他,拉起手問他在皇上那兒表現如何,而後道,“殿下今日背得好,多玩會兒也無妨,司夜大人已經來了,等下直接開始練武,今日便能早些結束課業。”“先生,我有個事兒想問。”高楚昀邊走邊抬頭問道,“先生最近是與司夜吵架了嗎?”謝鬆雪驚訝地頓住腳步,“殿下怎麽這樣覺得。”“以往司夜來,先生都要與他聊上一會兒,神情也愉悅。”高楚昀似在回憶,“可最近好久了,先生都避著他。”謝鬆雪啞口無言,現下不就是司夜來到了明和殿,他覺著與他獨處尷尬,這才跑出來尋高楚昀的,可他哪能與孩子說那些,就隻得訥訥道,“並沒有,殿下想多了。”“可我難過。”高楚昀嘟起了小嘴,一雙杏仁兒般的大眼睛裏盛滿了委屈,“先生與司夜不說話,我就覺著難過。”謝鬆雪一怔,看著他這可憐模樣心中一緊,忙蹲下哄道,“殿下莫難過,當真沒有的事,等會兒我就與他說話可好?”見高楚昀高興地點頭,謝鬆雪無奈地歎了口氣,重新拉起他的手向明和殿走去,卻不知高楚昀扭頭對著身後跟著的溫禮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這日高楚昀硬要他等著司夜上完課才行,謝鬆雪拗不過便答應了下來。待到司夜出來兩人相視一眼,司夜微微勾了下嘴角,點了點頭,就如同他們剛相識時一般客套。隻此一下,便教謝鬆雪心中一抽痛,不上不下的橫亙了一口氣在了胸口。憑什麽自己夜夜難眠,不敢與他相對,他卻能如此輕鬆地看著自己露出笑意,更別說這笑意疏遠到讓他熬心。“司夜大人氣色甚好,倒是教在下羨慕不已。”話一出口謝鬆雪就有些後悔,怎的就將這又酸又堵的話說出了口,一點兒也不像平日裏恪守律己的他。這明顯帶著賭氣和挖苦的言語也教司夜微怔了下,他微微歎了口氣,頷首道,“我要出宮了。”都是殿下不許他走,倒像是自己特意在等他一般,謝鬆雪一轉頭就正看著高楚昀扁著嘴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由得也歎了口氣道,“我也同出。”兩個人走在長長的甬道裏,一前一後,一言不發,顯得周圍更是寂靜。這多日之後的獨處,倒是讓謝鬆雪冷靜下來,想想總歸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自己也是頭回喜歡一個人,小心翼翼地示好了這麽久,卻被當頭一棒給打懵了,說來還是太過羞恥難堪,不知如何再麵對司夜。可現下想想,自打認識司夜就沒見過他與朋友來往,若論親密反倒隻有自己能與他閑聊上幾句。謝鬆雪心中暗暗希冀,他心中那人該不會是杜撰出來,單隻是為了拒絕自己不成,自己若就這樣放棄,豈不可惜?經過這些時日,謝鬆雪也不若開始那般惱羞,思及此他快了幾步與之並行,司夜略有些驚訝但卻不著痕跡地向一旁挪了些許,雖無言但謝鬆雪卻斂目掩下了眼中的歡喜,“司夜。”他想了想,還是直呼其名,“今日可願去曲生坊,共飲歲寒堂?”---早朝之後,眾臣走在宮道上,偶爾三三兩兩並肩而行說上幾句,平章政事陸知堯左右看看,快了幾步走在了黃錚易身側,壓低聲音道,“相爺可曾聽說一事。”“何事。”黃錚易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整個人氣色也比前陣子好上不少。“下官聽說皇上身邊新調入的一個禦前太監,似乎有些蹊蹺。”黃錚易腳步微頓,雙手撣了撣朝服的下擺,“有何蹊蹺?”“有人說那太監長得頗像先皇身邊兒那個……”陸知堯又靠近了幾分,聲音壓得更低,“葉時雨。”“怎麽可能是葉時雨,你也糊塗了嗎?”黃錚易看了眼陸知堯,雙目如深潭般波瀾無驚,“老夫早已見過,不過是歲山行宮中的一個叫葉知秋的普通太監,長相倒是有幾分相似。”“葉知秋?”陸知堯重複著這個名字,心中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其實不止是他,朝中大臣已經開始議論開來,幾人私下裏也商量了下,陸知堯官職最高,又與黃錚易的關係最為密切,所以眾人推著他前來提醒,探探黃錚易的態度。陸知堯本還嗤之以鼻,要知道當初在先皇時期黃錚易就極為痛恨葉時雨,尤其是在他弑殺寧王之後對其更是非殺不可。現下關於皇上身邊兒的那個人流言四起,若按黃錚易以往的態度那必得一查究竟,可怎會如此輕描淡寫?陸知堯雖有些糊塗了,但黃錚易的態度卻已是明了,他有些愣怔地目送黃錚易遠去,身邊又立一人,正是工部尚書吳承洲,二人四目相對而未發一言,目光中皆是不解與思慮。黃錚易其實沒說什麽,可所有人卻都明白了,皇上身邊兒的禦前大公公雖仍是崔公公,但離身側最近的卻是那位隻有八品的葉知秋。隨著他的露麵,認得他的人無不心驚,可眾人莫說露出訝意,就連私下都不敢議論,甚至有人在心中不禁預備著看好戲,畢竟後宮裏那位原太後是不可能放過真正的葉時雨的。這流言四起不過三日,這日下午一向肅靜的養年殿外突起一陣拉扯喧鬧的動靜,尤其這其中還時不時傳出女人的尖叫聲。這聲音極為熟悉,正在批閱奏折的高長風筆尖微頓,轉頭看向身後的葉時雨,“叫人打發了吧?”女人淒厲的聲音如同利刃劃破了長空,就連窗外雀鳥都驚得四散而去,葉時雨的雙拳瞬間握緊,微蹙的眉頭間帶著顯而易見的遲疑,似是思慮再三才試探地開口,“皇上,可容奴才與她單獨見見?”作者有話說:是的我又換封了,這個封麵太美了我扛不住啊!微博有高清大圖,打滾求寶子們去看看嗚嗚嗚第89章 葉時雨小心翼翼,依舊換來了周遭片刻的凝結。“玉太妃已經有些失常,你若獨自見了,朕怕她傷了你。”高長風將手撫上了葉時雨的頸窩,拇指像是無意識地揉搓著細白的肌膚,不消幾下就留下了一個紅印。“讓清川跟著行嗎?”葉時雨抬頭望去,“奴才不該優柔寡斷,隻此一見便了結了此事。”肩上重壓消失,葉時雨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澀,他向外走了幾步複又轉身,突然快了幾步抱緊了高長風。他似乎在害怕,高長風輕撫上葉時雨,感受到了掌下清瘦的後背在微微顫動。你若不想去讓清川一人去也可。這話高長風心中想了下卻沒說出口,下一瞬身上突然一鬆,隻見他抬頭望著自己,眼光中帶著慣有的堅定,“奴才去去就來。”玉太妃已經被拉進養年殿的一處偏殿,曹晉與她同在裏麵,從外頭聽毫無動靜。葉時雨在門前站定了須臾,抬手準備推門,可清川突然伸手攔住,“讓屬下先進吧。”葉時雨點點頭,撤了半步,清川試探地推開了門,許久不曾使用過的殿門發出了吱吱嘎嘎的摩擦聲,驚得殿中二人瞬間回了頭。玉太妃現下其實時而糊塗時而清醒,她剛才一陣鬧騰過後疲憊至極,腦海裏無法控製地竄過無數亂七八糟的畫麵,讓她本就疼痛的頭幾欲炸開。門響動的聲音與一道光同時傳進並不算大的,有些昏暗的偏殿內,玉太妃難以適應驟然闖入的刺目光線,忍不住蜷縮起來,曹晉心中一驚護在了她身前。玉太妃努力睜開有些酸脹的雙眼,目光越過曹晉向外看去,見是個不認識的護衛,但也隻此一眼,下一秒另一個人從門側走了進來,玉太妃驀然瞪圓了雙眼,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誰?”曹晉慌忙回頭,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不禁失聲叫道,“葉時雨!?”這個名字猶如一道驚雷,讓本還處在恍惚中的玉太妃驀然間回過神來,原本虛弱的她竟一把將護著他的曹晉推倒在地,發瘋一般地衝向了葉時雨。葉時雨的眉頭微微顫動,在清川擋在他身前的一刹那,曹晉緊緊地將其抱住,“娘娘!”玉太妃也就憑著剛才的一口氣,現下整個人雙目雖死死盯住了葉時雨,身上卻無力氣在掙脫桎梏,“你是葉時雨……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你殺了我兒子,你殺了皇上!”她幾乎破了音,淒厲的喊聲極為刺耳,“我要殺了你,削皮剮肉,抽筋剁骨!”清川聞言眉頭微蹙,五指雖緊扣劍柄但心知玉太妃也不會有實質的威脅,隻是暗暗地說了句小心便讓開了一步。玉太妃雖已有些失常,可曹晉清醒得很,他深知現在的葉時雨根本不是他們可以得罪的人,他緊緊抱住玉太妃,看向葉時雨的眼神中充滿了乞求,“葉公公,念念娘娘當年對您的好。”曹晉心在滴血,眼前的這個人當年騙過了他們所有人,這也就罷了,最後竟將先皇殺害,害的他們落到這般境地。此仇於曹晉而言,同樣不共戴天。可他做慣了奴才了,審時度勢保護好主子才是他該做的,“娘娘最近也不知怎的常常失心,她不是故意的。”“曹公公放心,我隻是與娘娘說幾句話。”葉時雨單膝跪地,伏低了身體,看著眼前頭痛到睜不開雙眼的玉太妃,指尖試探地放在了她額頭之上,一如當年般微微使力按揉。玉太妃此刻又有些迷離,這些年被頭痛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她許久未有人為她按壓緩解,恍惚間她眉頭漸舒,曹晉見狀將雙臂鬆開了些,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娘娘,您是個善良的人。”葉時雨語氣低沉平緩,撫慰人心,“您曾與奴才說過,當年其實並不願入宮,奴才當時就在想您要真沒入宮就好了,就不會遇著奴才了。”“你是誰……?”許是許久沒有這樣舒坦過,玉太妃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舍不得這雙手離開自己。“奴才是葉知秋,原在歲山行宮當差的。”“葉知秋?”玉太妃眉頭微皺,“不認識,哀家沒與你說過這些,哀家是與……”像是被驚醒一般,玉太妃猛然睜開雙眼,一時間四目相對,她雙眸中流露的恨意讓葉時雨驟然縮回雙手,可仍舊被玉太妃尖利的指甲抓傷了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