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有衣領作遮掩,他的膽子終於大了一些。 “我……”柳玉結結巴巴地說,“我來跟你說一件事。” 大晚上的追過來就是為了說一件事。 這句話怎麽聽都怪異得很。 然而宋殊禹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你說。” 於是柳玉的眼神又開始飄忽起來,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宋殊禹的眼睛,也磨磨蹭蹭地不敢說話。 宋殊禹沒有催促他,一直在安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最後,柳玉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在我家住到把傷養好再走。” 宋殊禹沒想到柳玉會說這些話,一下子沉默了。 “雖然我家很窮,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餓肚子。”柳玉打開了話匣子,也沒那麽膽怯了,便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不過你放心,我家再窮也不會窮到吃不上飯的地步,我能幹活,能掙錢,我們省吃儉用一些,用我掙的那些錢吃穿應該綽綽有餘。” 宋殊禹依舊沉默,看不清情緒的深沉目光仿佛要看進柳玉的骨子深處。 柳玉跟鵪鶉似的縮著脖子,提著燈籠的雙手不自覺地抖了抖。 可他嘴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要是我掙的那些錢不夠我們吃穿,我還能多幹一些活,多洗幾件衣服,多進山采些藥草,總之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有我在,你隻管好好養傷就是了。”柳玉為了讓宋殊禹放心,故作信誓旦旦地騰出一隻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其他事兒都由我來擔著。” 可惜動作不太熟練,看著有些滑稽。 顯然柳玉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訕訕收回了手。 其實柳玉還準備了很多話。 他覺得自己都對宋殊禹提出邀請了,自然得把所有好話都說上一遍,好讓宋殊禹把一顆心放進肚子裏。 可好話說多了就變成大話了,他也不是擅長畫餅的人,畫著畫著,人就慢慢縮回了自己的烏龜殼裏,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等待宋殊禹的答複。 半晌,宋殊禹笑了笑:“好,我跟你回去。”第16章 同床共枕難受 柳玉考慮到宋殊禹身上還帶著傷,便主動背上了三個包袱,而剩下的燈籠,則由宋殊禹自己拿著。 兩人在寬敞的路上並排而行。 柳玉實在不知該如何與宋殊禹相處,還好一路上宋殊禹沒有說話的意思,始終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狀,柳玉也好專心帶路。 他們就這樣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穿過村子回到村西的茅草屋裏。 柳玉把三個包袱放在堂屋的桌上,又收好了兩個燈籠。 出去一趟,他身上沾了不少塵土,需要重新燒水擦洗一下,在外麵逗留更久的宋殊禹則更需要擦洗。 柳玉搬來凳子讓宋殊禹坐下,他叫宋殊禹等等,水很快就燒開了。 宋殊禹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仰頭靠在身後的牆壁上,眼睫微閉,輕輕點了點頭。 柳玉有些擔心,蹲在宋殊禹麵前仔細觀察了一會兒。 宋殊禹沒有任何動靜。 可柳玉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越來越虛弱,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夢,心髒不受控製地猛跳一下。 他將食指放到宋殊禹的人中位置。 並下意識秉住呼吸。 就在他感受到了一絲氣息的同時,麵前的宋殊禹忽然睜開眼睛,幽潭一般的雙眸筆直地看向他。 柳玉身體一僵。 宋殊禹的目光微微下移,在他的食指上定格片刻,又回到了他的臉上,緩緩開口:“你在幹什麽?” “……”柳玉尷尬極了,臉上的紅一下子蔓延到了耳根,他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就看看。” “看什麽?” “沒什麽。”柳玉說著,唰地一下收回了手,起身就往屋外跑了。 以往柳玉都在堂屋裏擦洗身體,現在堂屋裏坐著一個宋殊禹,雖然他們都是男人,但他還是不太適應在一個陌生人麵前脫光衣服。 於是他提著裝了熱水的桶去屋後的茅屋裏擦洗。 等他回到堂屋,發現宋殊禹靠在牆壁上睡著了。 若是沒有今晚這出,柳玉就由著宋殊禹這麽睡過去了,可他們在外麵轉了一圈回來,身上都是塵土,包在宋殊禹胸膛上的白布也浸出了很大一片血漬。 由著宋殊禹穿這身衣服睡覺的話,極有可能讓他的傷勢加重。 柳玉端來幹淨的熱水,將嶄新的帕子泡在裏麵。 忙完這些,他輕輕推了推宋殊禹的肩膀。 推了好一會兒,宋殊禹艱難地睜開眼睛。 “你身上都髒了,我打了盆熱水來幫你擦洗。”柳玉擔心宋殊禹介意,便把話說得格外小心翼翼。 宋殊禹還有些恍惚,許久才反應過來柳玉話裏的意思。 他本能地想要搖頭。 可還沒搖頭,驀然想起什麽似的,逼著自己點了點頭:“有勞。” 不知是他本就這樣還是失憶後被環境所影響,他相當排斥他人的碰觸,因此不管是麵對柳玉還是麵對其他人,他都有意無意地保持著一定距離。 然而眼下的情況容不得他拒絕。 方才光是從外麵走回來就耗光了他剩餘的全部力氣,而且他胸膛上的傷口貌似撕裂得更厲害了,疼痛猶如密密麻麻的長針紮在他身上,讓他每一刻都極其難熬。 得到宋殊禹的允許,柳玉伸手替宋殊禹脫掉了外麵的青衫。 隨後拿來剪子剪掉外層的幾圈白布。 他剪了一堆沾著血的碎布下來,終於剪得宋殊禹身上隻剩三四層白布。 那三四層白布已然被血水浸成了刺目的紅色。 柳玉沒有替人上藥的經驗,不敢再剪最後幾層,他隻得用打濕熱水的帕子把宋殊禹的上半身擦拭幹淨,接著找來幹淨的白布重新裹上宋殊禹的胸膛。 他櫃子裏沒有一件宋殊禹能穿的衣服,便從周正準備的包袱裏拿了一套衣服出來。 整個過程,宋殊禹都很安靜。 柳玉幫他穿上衣服,抬頭對上他垂落下來的目光,問道:“你有沒有想起什麽?” 宋殊禹搖頭。 柳玉追問:“一點都沒有嗎?” 宋殊禹想了想,說道:“我姓甄。” “名字呢?” “不記得了。” 柳玉心思單純,聽宋殊禹這麽回答,自然不會多想宋殊禹是否隱瞞什麽。 見宋殊禹沉默下來,柳玉以為自己的話戳到宋殊禹的傷心處了,便笨拙地安慰起對方來:“沒關係的,甄大哥,想不起來可以慢慢想,你能想起自己的姓氏已經很厲害了。” 宋殊禹看著柳玉烏黑的眸子,那雙眸子裏有火光跳動,也把自己狼狽的模樣映得一清二楚。 這一刻,他有些好奇—— 柳玉一直這麽相信別人嗎?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嗎? 雖然他不知道柳玉家裏的具體情況,但是從這個簡陋的茅草屋以及今晚雞飛狗跳的鬧劇可以看出來,柳玉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並沒多好。 甚至可以用糟糕來形容。 可那樣的成長環境居然培養出了柳玉這種性格。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柳玉並不知道宋殊禹在想自己的事,他一邊收拾地上的碎布一邊繼續安慰宋殊禹:“裏長說了,京城裏的小皇帝剛剛登基,扶持小皇帝的那位大人吩咐了好多事情下來,別說桐溪縣的縣長,連我們村的裏長都忙得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等他們忙完了,自會幫你尋找家人。” 宋殊禹有些怔愣:“哪位大人?” “當然是京城裏的那位大人。”柳玉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他蹲在地上,手裏拿著一堆撿好的碎布,仰起的臉上既有崇拜又有畏懼,“我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村裏的人也不敢提那位大人的名字,我隻知道那是一位很厲害的大人,聽說隻要他一句話,我們玉潭村和桐溪縣都能發生很大的變化。” 宋殊禹心頭生出些許莫名的情緒,他壓下那股情緒,很淡地扯了扯嘴角:“是嗎?那還真是一位厲害的大人。” “好像叫攝政王來著?”柳玉站起身來,認真回想了一下,不太確定這個稱呼是否正確。 玉潭村離京城實在太遠了。 哪怕京城那邊發生了天大的事,他們在玉潭村裏也要等很久才能感受到那件事的餘波。 至於京城裏那些權勢滔天的大人們,對他們玉潭人而言仿佛天上的神仙一般,那麽高高在上,那麽觸不可及,他們隻能在畫本裏看到那些大人們的簡易畫。 柳玉把碎布拿出去扔了,又收好了盆子和帕子。 等他回到臥房,宋殊禹還坐在床邊走神。 “臻大哥。”柳玉站在床邊,切換到了小心翼翼的態度,“你睡外邊還是裏邊?” 宋殊禹陡然回神,回頭看他。 柳玉趕緊解釋:“之前我想過在外麵打地鋪,那時家裏還有一床被褥,正好能用,可現在我把被褥鋪床上了,想打地鋪也沒被褥用了。” 聲音越來越弱。 說完,他攥緊手指,眼巴巴地望著宋殊禹。 宋殊禹回頭看了眼身下的床。 不是很大。 睡一人剛好,睡兩人擠了。 不過這張床是柳玉的床,別說柳玉讓他選擇睡外邊還是裏邊了,就算柳玉讓他睡地上,他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睡外邊吧。”宋殊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