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還將府中送來的食盒打開,將裏麵精致的點心一一擺出:“先用些點心再看吧,都是夫人特意叫人做的。”其中一道桃花酥,是宴雲何最愛。他看著花瓣樣點心,卻不免被勾起些許往事回憶。舊日東林書院,宴雲何同虞欽請求休戰不成,便也生出了性子。再來找他麻煩的,皆被他帶人逐個圍堵。那些個隻知道研究學問的書生,哪裏遇到過這般混世魔王。數次威脅過後,搞小動作的人便少了不少。那日難得天氣不錯,東林書院開了騎射課堂。宴雲何終於能解放天性,騎著烏雲踏雪,挽弓搭箭,十發十中,玩得不亦樂乎。少年人意氣風發,縱馬跨過一個接一個的障礙,在場下學子們皆高聲叫好。隻因宴雲何的騎射實在優秀,且賞心悅目。有擅騎射的,便也有不善騎射的。樹蔭下便有桌塌,放上書籍茶水,供騎射疲累的學子們休息與學習。宴雲何定睛一瞧,裏麵果然有虞欽。虞欽仍是那身學士服,不禁令宴雲何懷疑,這人是不是隻有兩件換洗的,怎麽就看不到他穿其他的衣裳呢?宴雲何眯眼看了會低頭看書的虞欽,忽然計上心頭。他再次挽弓,這時端著點心水果的趙儀,正往虞欽的方向走。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挽弓的宴雲何,當下大驚,水果落了一地,一聲“虞欽!”還卡在喉嚨裏,那箭矢就已破空而來。風聲簌簌,箭矢驚破了宜人的春日,桃樹搖晃,漫天飛舞。仿佛被花做的雨打了一場,叫人錯愕,又猝不及防。花落滿地,染了虞欽一身。書籍發梢,衣襟袖口,到處皆是花瓣。罪魁禍首禦馬而來,停在虞欽身前,他信手拔下那穿透整棵桃樹的箭矢,歪了歪腦袋,笑眼彎彎,很是無辜道:“抱歉,手滑了。”說罷,他用箭矢挑起一簇桃花,拋到虞欽懷裏:“若有冒犯,以花賠罪可好?”第七章 虞欽從宴雲何笑得張揚的臉,望到這滿懷的花,尚未說話,趙儀便衝了過來,一張臉被氣得哆嗦,指著宴雲何怒道:“宴雲何!你個混賬!”到底是書生,罵不出更狠的話。贈虞欽滿懷桃花,看似風月,實則險惡。射箭要是失了準頭,傷得便是樹下人的性命。宴雲何便是再高的本事,也不該這樣做。虞欽聽著趙儀急促憤怒的喘息聲,緩緩合上手中書頁,好一記簡單直白的下馬威,甚至懶得掩飾其中意圖。趙儀仍在狂怒:“你竟敢這般殘害同窗,我定要上報周院長!”宴雲何甚至不曾下馬,挽著手裏的箭懶洋洋地笑:“都說了隻是手滑,況且虞欽都還沒說話,你又生什麽氣?”就差沒嫌他一句多管閑事。趙儀漲紅了臉,顫抖的指尖點著宴雲何,半天說不出話來。虞欽終於站起身,安撫地拍了拍趙儀的肩膀:“我沒受傷,你不必擔心。”趙儀恨恨地瞪了宴雲何一眼,再不屑跟這個混賬說話。虞欽將身上的花瓣拍打幹淨,抱起書本,轉身同趙儀離開。宴雲何送的那束桃花,掉進土裏,還被虞欽無情踏過,碾落成泥。宴雲何一口咬掉了半顆桃花酥,他最擅騎射,莫說僅僅是馬上射箭,便是閉眼射出,那一箭也決計射不到虞欽身上。至於這點虞欽心中是否有數,宴雲何也不想去猜。左右虞欽記仇,若是這人有本記仇賬冊,大概三分之二都寫著宴雲何的大名。宋文見他含著桃花酥走神:“大人,是不是累了,要不咱們回府歇息吧。”宴雲何囫圇地用茶水咽了點心,把卷宗一蓋:“走,爺帶你去找樂子。”宋文一臉茫然,看著想一出是一出的宴雲何。半個時辰後,宋文望著深夜京城最熱鬧的地方,緩緩張開嘴巴。他哪能想到,宴雲何說來找樂子,還真就來了青樓。瞧著他家宴大人輕車熟路地拿出賞銀,還沒摸到姑娘就當了散財童子,一路散到了老鴇都出麵,將他迎到了貴客常用的廂房,又叫出了一排姑娘,任他挑選。那萬紫千紅,千嬌百媚的姑娘們叫宋文都不敢多看。他家爺倒好,信手便是叫了四個作陪。三個圍著宴雲何,一個剝葡萄,一個倒酒,還有一個替他捶背揉肩。宋文看得目瞪口呆,剩下一個是擠不進宴雲何那裏,便陪著給宋文倒酒,親手奉到他麵前,叫他飲酒。宋文雖是永安侯府家仆,後又到宴雲何身邊做了他的長隨。但宴雲何年少時再放浪,也最多去酒樓同人喝酒,從未踏足過這樣的風花雪月之地。宋文沒跟著宴雲何去邊疆,自然不知道宴雲何在那邊過的什麽日子。隻是自從少爺從邊疆回來,性子就變得與從前不大一樣。難道這也是在邊疆沾上的惡習?要不要跟夫人說一聲啊?宴雲何摟著數個姐兒,談天說地,不多時便已聊得差不多了,起身將裝滿銀子的荷包放在桌上,一把抓起宋文領子:“走了。”“啊?”宋文還在是否要背叛少爺,跟夫人告狀間艱難徘徊,猛地一聽宴雲何說要走,不禁吃驚。宴雲何打趣道:“舍不得?那把你扔這?”宋文趕緊起身,用袖子擦掉臉上的唇印:“別啊少爺,別丟下我。”宴雲何從萬花樓走出,縱馬行至一處府宅。果不其然,已經人去樓空。宋文好奇道:“少爺,你找誰呢?”“趙祥的外室。”宴雲何在那空無一人的府中肆意行走,府邸的人走的急,房裏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東西。宋文:“趙祥的外室?”“是萬花樓出來的姑娘。”宴雲何道。宋文震驚了:“趙祥作為工部侍郎,竟然納妓為妾?!”宴雲何彈了他一腦袋瓜崩:“他這不是沒納,隻是將人養在這裏當作外室嗎。”“爺怎麽知道趙祥的外室是萬花樓裏的姑娘?”宋文好奇道。主要是大晉嚴禁官員狎妓,趙祥身為工部侍郎,就算想做這事也得小心謹慎,他家大人不是一晚上都在看卷宗嗎?也沒見皇城司的人來,到底從哪知道的消息?宴雲何巡視了圈:“他失蹤前向錢莊借了大筆銀兩,還時常出入百食樓。”“百食樓距離萬花樓不過一街之隔,再好吃的東西也不必天天來吃,還每次都獨自去吃。”“據他夫人口供,二人最後一麵還因為家中瑣事吵了架。這所謂瑣事,應該便是這個外室。”宴雲何用手從窗沿一路擦了過去,抬手細看。宋文聽懵了:“就這?你就猜到他在萬花樓養了外室?”宴雲何搖頭:“不止,數月以來,趙祥的小廝光是昭華閣就跑了不下十趟。萬花樓的姐兒最愛的便是昭華閣的胭脂,所以我就來萬花樓打聽打聽。”宋文這才明了,但是他不懂為什麽宴雲何這麽清楚萬花樓的姑娘用什麽地方的胭脂。難道宴雲何在這裏也有鍾意的姐兒?!宴雲何感覺到宋文探究的目光,笑罵:“滾犢子,把你爺想成什麽人了。”“那你怎麽知道的?”宋文摸了摸鼻子。宴雲何哪敢說都是當年幹的混賬事,他就買過昭華閣的胭脂送虞欽。“走吧。”宴雲何轉身便出了府。宋文連忙跟在他身後:“就不查了?”宴雲何摩挲著指腹上幹涸的血痂:“查什麽,人都死了。”宋文背脊一涼,宴雲何拍了拍手:“如我所料不錯,明日皇城司便該找到趙祥的屍體了。”“找到趙祥,咱們是不是就能回神機營了?!”宋文天真道。宴雲何沒好氣道:“要真這麽簡單,陛下何必讓我來查。趙祥消失前,隸屬於工部的軍器監丟了三百件火銃。”“若是不及時查清火銃去向,讓其落入黑市,你家少爺我就得立刻收拾好包袱,滾回邊疆。”宋文苦著臉:“這事八成也有錦衣衛的手筆吧,他們要火銃幹嘛呢?”宴雲何心想,怕不單單隻有丟失火銃這麽簡單。若是如此,根本無需死這麽多人。一個工部侍郎,一個大理寺主簿,皆有官職在身,說殺便殺,肆無忌憚。成景帝必然是察覺了裏麵有更深的渾水,才派他下來。忙到半夜,第二日還要跟著一同早朝。宴雲何直接脫了外袍,中衣也不換,套了個官袍便前往宮中侯朝。殿外一片漆黑,文官武官分排而立。宴雲何青著一雙眼皮,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欠。年少時同他交好的遊良如今也混的不錯,現下也是羽林中郎將。雖然羽林軍目前在禁軍中名聲不顯,多由世家子弟兼任,但曾幾何時,這也是大內第一禁軍。遊良戲謔望他:“我還以為你被陛下罰了,肯定會在家萎靡不振呢,宴兄雄風不減當年啊。”宴雲何按了按酸痛眉骨:“說什麽呢?”遊良動了動鼻子:“一身的女人香,上朝前你好歹沐浴一番吧?”宴雲何啞了,他忘了遊良有個狗鼻子。不知為何,宴雲何下意識抬頭望了望站在左前方的虞欽。那人袍上的蟒獸猶如活了過來,猙獰地望了宴雲何一眼,叫他不由蹙眉,聲音都抬高了幾分:“不是你想的那樣。”遊良喜歡擠兌他:“是是是,宴大人最是守身如玉,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罷,遊良亦順著宴雲何的目光,往前瞥了眼:“宴大人,若是有鍾意的還是快點娶回家。別總是盼著那些娶不著的,盡早放棄吧。”宴雲何本來就困倦,被遊良這一番話給弄的眉心皺得更深了。哪些是他娶不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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