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虞欽已是那麽難以接近,何況是十年後的虞欽。……宴雲何在城門外候了一夜,灰頭土臉,麵上的胡子甚至還有餅的碎屑,邋遢得要命。隻看外表,他與身著錦衣,佩金麵具的虞欽,遙不可及。他不知道虞欽看了他多久,約莫是沒多久的,因為對方很快便騎著馬,越過了熙攘的人群,在城門士兵的恭迎下,進入京都。陳青湊到他身邊,小聲道:“大哥,他看了你挺久的。”“沒事,別做賊心虛,反倒自亂陣腳。”宴雲何道。虞欽定是有懷疑,但他一個由虞欽親自弄“死”的人,又如何能化身成胡人出現在京城。宴雲何琢磨著昨夜到今晨,他和虞欽的短暫接觸,確定自己應該沒露餡。如果虞欽竟然能在這短短的接觸中認出自己,那這人不是暗戀他,就是恨他入骨。前者絕無可能,後者也不至於。他和虞欽那些年談不上莫逆之交,後來虞欽出事,他也沒能幫上忙,但那種情況下,誰也救不了虞家,何況區區一個宴雲何,虞欽不會因此恨他。便是後來殺他,也隻是奉太後之命行事。越想越心涼,在懸崖上被掀開的是宴雲何的秘密,是他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虞欽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是從一開始,還是最近才察覺,對方又是怎麽看待他的?多想無用,結局是虞欽將他推下懸崖,沒有絲毫留情。不管虞欽對他是什麽感覺,都不會是宴雲何期盼的那種。進入城後,宴雲何帶著陳青來到了皇城司坊間接頭處,一間點心鋪。身為皇帝的耳目,大晉最神秘的機構,接頭處竟是間點心鋪,未免過於接地氣。剛開始宴雲何得到皇城司的助力時,也有這種感覺。而成景帝一開始創辦皇城司的目的,就是令其融入民間,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皇宮中已有錦衣衛,皇城司為了避其鋒芒,隻能另尋僻徑。事實證明,成景帝這一做法十分有效。比起日漸壯大,變得臃腫的錦衣衛,深埋民間的皇城司有時候更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宴雲何讓陳青跟掌櫃一塊待著,他自己獨自往裏走。點心鋪看著很小,實則繞過櫃麵往後走,廚房裏有一個石門,掀開往下,順著樓梯,走過一條窄長的暗道後,而後豁然開朗。夜明珠將此處點得明亮,穿著統一服飾的皇城司親事官來往穿梭,四處皆是隱娘那處見過的中藥櫃,親事官從中取出消息,又放入新的內容。最後由皇城司提舉官統一將重要消息編製成冊,呈給成景帝。提舉官是宴雲何的老熟人,皇城司過於神秘,若不是成景帝授意,宴雲何怕也沒機會見到這位提舉官,自然也不會知道對方的身份。他來得早,提舉官此刻正好在議事,見到宴雲何那張臉時,聲音也沒有停頓,好像根本不奇怪為什麽這樣的秘密場所,會出現一個胡人。宴雲何摘了麵具,衝提舉官苦笑了下:“我就知道,你肯定早已收到風聲。”提舉官吩咐好下屬要做的事後,便揮手讓人退下。待屋裏隻剩下二人時,提舉官才道:“確實聽說了,你跟虞大人昨夜在客棧偶遇,今早城門狹路相逢,可惜我不在場,沒趕上這出好戲。”宴雲何皮笑肉不笑道:“方知州,你就是不在場,這戲也沒少看啊。”方知州靠在椅子上,手裏折扇輕搖,身上的翰林院修撰的官服還未脫,這是一下值就來了這裏。在他們這群人中,方知州算是正兒八經走了文官的路子,四平八穩地進入了官場,先入翰林院從典籍做起,慢慢熬資曆,再穩步升階。這也的確符合宴雲何所了解的那個方知州,他相信假以時日,方知州肯定是他們之中官做得最高的那位。但他萬萬沒想到,方知州竟然暗中接手皇城司,成了陛下的心腹。看來他離開了京城這些年,方知州也另有機遇。皇城司初設之時,還是個燙手山芋,那時的方知州不過才二十三,竟敢接下來,還在短短五年裏將皇城司迅速壯大。他在得知皇城司到底是誰在掌管後,隻覺得幸好方知州是自己人。不得不說成景帝看人的目光實在毒辣,連和方知州認識多年的宴雲何,都不知道這人還有這等潛力。方知州放下折扇,說明打趣到此為止,該說正事了:“你兩日前送來的消息已經給陛下看過了,你為何會懷疑那背後購買火藥之人,會在祭天大典當日下手。”宴雲何說:“這隻是我的猜測,你記不記得去年祭祀塔台被雷劈過的事情。”“怎會不記得,薑太後借著此事狠狠挫了陛下的銳氣,還令陛下身著素服,避開正殿議事。”方知州道。宴雲何頷首道:“修建天塔這件事應該是歸於工部管理,如果趙祥僅僅隻是走私火藥的數目不對,不足以證明什麽。”方知州早有準備,他已讓人將趙祥生平都整理成冊,備在桌上。宴雲何卻不用看:“我在查趙祥案時,這些東西已經看過了,趙祥沒有參與祭祀塔台的修繕。”方知州若有所思道:“雖說趙祥沒有參與,但這畢竟是工部的重要事務,他不可能完全不清楚。”“所以我在想去年祭祀塔台被雷劈開這件事,或許不是意外。”宴雲何道。方知州立刻明白了宴雲何的意思,祭祀塔台究竟是被劈開的,還是在有心人士的安排下被炸開的,尚不可知。畢竟雷雨天多的時節,一些宮殿也時常遭遇雷害。“要真如你所說,有人故意將塔台炸開,那萬一被人發現不對,房屋坍毀並非雷害,豈不是提前暴露?”方知州找出了祭祀塔台的修建圖,鋪在桌上。宴雲何順著鋪開的修建圖,點了點祭祀塔台的位置:“確實,除非工部有他們的人。”將人禍變成天災,說易不易,說難,其實也沒那麽難。找準時機炸開天塔,再想辦法收買勘查是否雷害的官員,便能瞞天過海。方知州麵色一沉,看著修建圖:“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們極有可能在修繕的過程中,將火藥藏於其中。”宴雲何還未說話,方知州就自己否決了這個想法:“就算工部有他們的人,將火藥藏在修建好的祭祀塔台裏還是太難。修繕現場人多眼雜,不可能保證萬無一失。”宴雲何讚同道:“不管他們何時下手,隻要沒抓到幕後之人,一切都不算結束。”方知州輕聲歎道:“趙祥也是個人才,竟然能從這麽多蛛絲馬跡中發現不對。還能在被害前將火藥換成火銃,引起我們注意。”宴雲何感慨道:“人雖然貪了些,但還算忠心。”趙祥想要掩蓋自己買賣火藥之事,隻需銷毀證據,不深查火藥去處便是了。當個糊塗官,說不定還能留下性命。很顯然,趙祥沒有選擇這麽做。方知州站起身:“趙祥那個外室我已查到蹤跡,但是陳青所說的那位讓他以青衣幫的名義運輸火藥的人,暫時還沒找到。”宴雲何把修建圖往方知州那裏推了推:“祭祀大典馬上就要舉行,陛下的安危最重要。”方知州:“明白,那趙祥這邊就交給你了。”宴雲何把扯下來的人皮麵具往旁邊一丟:“好說,在那之前先換張皮吧。”方知州打趣道:“怎麽了,當個胡人挺適合你的。”“太醜了。”宴雲何一本正經道:“不適合你玉樹臨風的宴公子。”方知州摸了摸下巴:“難道是虞大人嫌你這皮子太醜?”宴雲何嘴角抽了抽:“我倒覺得虞大人太喜歡了,這麽惦記,偷看了不知多少眼。”方知州哈哈大笑:“我這裏有個精通易容術的,我讓他給你易容,必將你重新打扮得英俊瀟灑。”……陳青跟點心鋪的掌櫃閑聊,掌櫃話少,大多時候都是陳青在說。掌櫃可能嫌他太吵,遞了盒點心給他,沒想到吃的也堵不住陳青的嘴,他竟然邊吃邊說,點心碎渣噴得到處都是。不等掌櫃嫌他,通往後廚的門簾就被掀了開來,一個瞧著才十多歲的少年郎陰著臉走了出來。那少年郎瞧著不過十六,麵容尤帶稚氣,隻是那雙淺色雙瞳過於熟悉。陳青目瞪口呆,看著那少年郎,對方徑直走到他麵前,張口就是陳青識得的那把聲音:“走吧。”“宴……宴大人?”陳青不敢相信道。宴雲何渾身的骨頭都在疼,正不耐煩呢:“怎麽了?”陳青站起身:“你怎麽變小了?”不但矮了,整個人都縮小了一圈。宴雲何想到剛才自己變小的過程,臉色更陰沉了些:“一種縮骨功法。”實在太疼了,宴雲何雖然常年學武,但在那位易容術師的手法下,還是感到了痛不欲生。陳青嘖嘖稱奇:”大人,你這個樣子就算親自走到虞大人麵前,他也絕對認不出來。”宴雲何當然知道,若非如此,他早就衝到方知州麵前同人打一架了,總感覺方知州是故意讓易容師選了個這般折磨人的法子。他本以為趙祥的小妾,萬花樓的梁音兒早已逃離京城,沒想到對方竟一直藏在城中,梁音兒住在正東坊的神廟街,在京都輿圖上,位處於錦衣衛正下方,不過三指距離。地圖上的三指,現實中也有一定距離。約莫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燈下黑反而叫人一直尋她不到。亦或是趙祥已死,看起來此事已了。陰差陽錯間,梁音兒反倒幸存下來。宴雲何到神廟街時,街上相當熱鬧。祭祀大典馬上要到,神廟街本就供奉神佛,街邊攤販不少有賣香燭燈油,還有賣酒的商販。宴雲何帶著再次換了張臉的陳青,穿梭在人群間。看著就像不知哪家的小公子帶著仆役跑了出來,路上的商販不少人衝宴雲何吆喝,希望他留步買些東西。宴雲何倒是想買,可惜有正事在身。找到梁音兒時,這個萬花樓出身的女子,此刻正坐在院子裏洗自己的衣裳。曾在青樓時的姿色不再,瞧著憔悴不少,看見宴雲何時,驚慌地站起身,轉身想跑。無須宴雲何多說,陳青便上前想將人拿住。本以為隻是個弱女子,怎麽都該輕輕鬆鬆,但宴雲何卻在下一秒來到陳青身後,一把將這個大個子提起,拉到身後,一手擋住了梁音兒的手腕。梁音兒手裏藏著一枚簪子,簪上隱隱藍光,瞧著便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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