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交了點事情給我做,太忙了,沒空回你。”方知州道。宴雲何坐了下來,打量了方知州一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我,你今天感覺不太對勁。”方知州歎了口氣:“我最近是真的很忙,因為吳王的事情,皇城司得忙著控製坊間輿情。而且冬至過後,京城裏又揪出了不少奸細,還要完成陛下交代下來的事情,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哪能像之前那樣讓你隨叫隨到。”宴雲何悻悻道:“行吧,提舉官,你好好忙吧,我自己去看卷宗就是。”他隱約能感覺到方知州好似滿腹心事,但對方既然不願說,他也不好追問。等宴雲何下去後,方知州才緩緩停了手裏的動作。他在搖晃的燭色中,沉寂許久,直到他拉開了書桌下的抽屜,拿出兩張被撕下的紙頁。上麵清晰地記載著,成景九年,一月十四,酉時一刻,遊良至永芳齋購入兩盒點心,至永芳齋消失蹤跡。另一張紙記載著同一日的戌時三刻,虞府吳伯帶著兩盒永芳齋點心,前往慈幼院,分發眾人。不過是兩張平平無奇的記錄,甚至連記錄者都隻認為這不過是瑣事而已。然而皇城司便是通過這眾多的瑣事,多次提取到有用的信息。方知州將兩張紙疊在一起,平靜地湊到了燭火旁邊,看著紙張被火舌舔過,漆黑卷起,最後消失殆盡。他緩緩張開了手裏的扇子,上麵是一副潑墨畫,是他酒後隨性所繪,一用便是好多年。那幅圖繪著竹葉深深,亭中有兩小人相對而坐,把酒言歡。折扇最下方,有人胡亂地在上麵蓋了個私章。那章的主人,姓遊,名良,字子君。是方知州從不輕易與他人言說……最大的私心。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章對於那位吳王世子,皇城司亦有記載,不過資料很少,與這位世子甚少出現在人前有關。至於長相的描述,那更是沒有,也無虞欽所描述的那幅傳到京城的畫像。該是錦衣衛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虞欽能直接看見。還有聯絡虞欽,讓他殺掉吳王的人到底是誰,虞欽也沒有對他透露分毫。成景帝究竟從什麽渠道,得知了這背後有人作祟。想到他阻止虞欽的那個晚上,成景帝罰他在雪裏跪了半夜,那時成景帝就已經知道有人要殺吳王了。成景帝不該明知道殺吳王是一個巨大的陷阱,還令嚴公公去做這件事。在宴雲何看來,這很有可能是成景帝的一出將計就計,請君入甕。隻是宴雲何不清楚虞欽在其中,到底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他隻能根據那日祁少連與陛下那日爭吵,太後竟出來說和,猜想這或許是太後示好成景帝的一種手段,通過虞欽來完成。這背後之人還真是膽大,沒有摸清楚虞欽的立場,就輕易與他接觸。是真不怕被查到,還是說他們有這個自信,就算被查到了也無所謂。要麽就是接觸虞欽的人,並不是什麽重要的角色,要麽便是他們早已箭在弦上,隨時都有可能攻入京城。這剛過冬至,京城仍是一片祥和,誰能知道這已是風雨欲來的趨勢。宴雲何現在能做的隻有等,等著背後人主動露出馬腳,等成景帝對他的吩咐。等這一切事情都有個結果後,或許能有那麽一日,他帶著虞欽去藥王穀,先治病,再看花。他相信,總會有這麽一天。翌日宴雲何終於能上朝,果不其然,朝堂上又出現了幾名要陛下嚴查吳王案的清流。那幾個言官的嘴皮子相當厲害,引經據典,從古到今,吳王還活著的時候,不見這些清流們嘴下留情,現在他人死了,反倒個個都開始為其不平起來。有些就差沒有指著成景帝的鼻子大罵其昏庸,冷血,活該孤家寡人。成景帝上個早朝,被罵得灰頭土臉,還不能直接讓人把這些混賬都拖下去砍了,那真是會被記載在史冊上,令後世唾棄,相反這幾個罵他的人,還能借此青史留名。以成景帝的性格,絕無可能讓他們得逞。所以他忍了,忍著回到乾清宮,又開始摔杯子。宴雲何剛邁步入宮殿,就有碎片飛濺到他的鞋旁,仔細一看,並非哪個名師作品,瞧著像市集上隨便買來的。“這是哪位大師所作,這般野趣?”宴雲何隨口問旁邊的嚴公公。嚴公公含笑道:“是隱姑娘去市集上買的,買了好些套,說是專門讓陛下摔的。”宴雲何一聽,隻覺得這隱娘真是開竅了,不再送黑漆漆的烏鴉,禮物都變得貼心了,哪位高人指點的,也指點一下他唄,他也想送虞欽東西,但一直不知道該送什麽。花送了,玉佩送了,點心虞欽可能不會喜歡,難道要送刀或者槍?倒是有一把他從戰場帶回來的火銃,沾過他的血,陪過他漫漫長夜,把這麽有意義的東西送給虞欽,虞欽肯定會很感動吧。正琢磨著,成景帝消了氣,見他立在旁邊發呆,招手讓人過來:“這段時間因為吳王案,委屈你了。”宴雲何道:“不委屈。”確實不委屈,除了等待的時間焦灼了些,但的確沒什麽委屈的。成景帝讚賞道:“不錯,比以前穩重不少。”宴雲何被誇得有些心虛,其實他不委屈,完全是因為虞欽為了此事,特意過來安撫他。而他既然提前知道結果,便不覺得有多擔心。隻是虞欽來尋他這件事,方知州知道,成景帝應該也知道,現在卻隻字不提,宴雲何一時間也摸不清楚成景帝的態度。“至於我和祁將軍之事,你不必太過擔心,外麵皆是以訛傳訛,不過祁將軍確實想把你帶回大同,但朕還要用你,所以沒同意。”成景帝解釋道。宴雲何說:“謝陛下賞識。”成景帝又道:“邊境有什麽好的,成日吹風吃沙,遠沒有京城痛快。”這話皇帝可以說,他可不能說。宴雲何回道:“京城雖好,但邊境對臣來說,有著不一般的意義。”成景帝沒再多說:“剛才你跟嚴公公說什麽呢,笑成那樣。”嚴公公聽他問話,主動道:“宴大人這是在問,這些瓷器是哪位名家大作。奴婢回他,是隱姑娘在集市上買的。”提到隱娘,成景帝的神色也放鬆了些:“她就知道氣朕。”宴雲何好奇問道:“陛下不覺得隱娘送來的禮物貼心嗎?”那他把火銃送給虞欽,虞欽會不會也覺得這是一份氣人的禮物?好像這個火銃,他曾經還拎著上虞府,拿它來指虞欽腦袋來著。成景帝握著那粗糙的瓷杯,望著宴雲何:“你覺得這送得貼心?”宴雲何認真點頭:“我想隱娘是覺得陛下坐擁四海,什麽名貴稀罕的沒見過,才特意選這樣的禮物送給陛下。”成景帝哭笑不得地搖頭:“淮陽,日後你若想給旁人送禮,可千萬別隨著自己心意來。”宴雲何意識到成景帝是在說,他跟隱娘的送禮品味一樣糟糕。於是想送火銃給虞欽的心思,越發遲疑了。成景帝見他欲言又止:“怎麽,這是已經有想禮物送的人了?”宴雲何心頭微顫,但很快,他便堅定地抬起眼,望著成景帝:“有。”成景帝似乎沒料到他竟會承認,拇指按著瓷杯的邊緣:“是怎樣的人?”宴雲何:“臣心儀之人。”成景帝眉心緩慢皺起,宴雲何卻不閃不避,方知州一早知道的事,又能瞞得了多久,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承認。其實他覺得,成景帝應該早已知道,先前試探過他數回,宴雲何都沒作出任何反應。這一次,他卻回應了。本以為成景帝會立刻發怒,斥責他,又或者罷去他神機營的職位,罵他為人臣子,不忠國君。然而什麽都沒有,成景帝甚至沒有繼續在這話題多留,讓宴雲何從乾清宮走出後,還有些恍神。更多的,卻是一種徹骨的寒冷,侵入骨髓。等殿中無人,嚴公公悄然上前,給成景帝倒了杯溫茶:“宴大人也太大膽了。”成景帝頭疼地歎了口氣:“堵不如疏,隨他去吧。”嚴公公:“可是……”成景帝:“放心,淮陽有分寸,不會感情用事,那個人同樣也是。”從乾清宮出來,至宮道上行走,宴雲何竟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不同的是,上一次趙儀在虞欽身前,還趾高氣昂,不僅要跟虞欽劃清界限,還出口傷人。現如今趙儀仍是滿臉不願,可瞧得出是在低聲下氣。宴雲何屏退了身邊的宮人,放輕腳步靠近。看到了虞欽,宴雲何的一顆心仿佛才勉強定了下來,離得近了,才聽到趙儀說:“趙娘娘現在被太後拘在宮中,已半月有餘,我們家什麽辦法都試過了,實在沒辦法,這才求到你麵前。”虞欽為難道:“這是後宮之事,我確實幫不了你。”趙儀忿忿抬眼:“便是我之前言語上得罪過你,但當年在東林我也待你不薄,你為何連這點小事也不肯幫!”虞欽尚未回話,就感覺到肩膀一沉,身體還未起警惕反應,就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宴雲何伸手搭著他,衝趙儀道:“你說是小事?既是小事,那你們趙家怎麽會一點法子都沒有?”趙儀見宴雲何半路殺出,就知道兩人對話都被這人聽見。瞧宴雲何那混不吝的臉,又見他對虞欽這般親密,趙儀神色變了幾變:“宴大人,我在跟都指揮使說話。”宴雲何彎著腦袋道:“你在說話?抱歉,剛才我是一句人話都沒聽見。”“你!”趙儀臉都氣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