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何醒來時,房中已無他人,隻有空中淡淡的氣息,是虞欽留下來的痕跡。他翻了個身,看著自己的空蕩蕩的掌心發呆。然後將臉埋入枕中,深深吸了口氣。宋文進來時,宴雲何仍抱著長枕發呆,臉上神情時喜時憂,瞧著竟是有些失常。“大人,可要起了?”宋文出聲問道。宴雲何當即回神,故作無事地放下那枕頭:“起,給我備壺濃茶。”下床時牽連了腰身的酸痛,宴雲何臉色變都沒變。若不是宋文昨晚聽了半夜的床腳,怕是真以為宴雲何什麽也沒做。“可要叫小周大夫來一趟?”宋文擔憂道。明日便是冬狩,他怕宴雲何騎不動馬。宴雲何覷他一眼:“你家大人在你眼中有這麽虛?”宋文老實道:“這我哪知道,我又沒試過。”這話說得宴雲何險些不知道該怎麽接,難不成他讓宋文試試看?宋文給他穿好官袍:“這虞大人說好留下,結果半夜就走了。”宴雲何累得要命,睡得很沉,加上虞欽本就身負武功,竟是沒察覺對方的離去。他麵色一變,暗暗叫糟。枉費他努力了半夜,都沒能將虞欽留下。“他是什麽時辰走的?”宴雲何問。宋文說了個時辰,宴雲何一聽便知道,這是等他睡了沒多久就走了。由此可見,虞欽一旦想好要做的事情,便不會輕易被旁人所勸動,哪怕這個人是他宴雲何。宋文觀他臉色不對:“大人,我覺得虞大人可能也是有要緊事,沒你想得那麽糟。”宴雲何回過神來:“我想什麽了?”宋文:“雖說虞大人瞧著是個有主見,不耽於情愛之人。且你與他各司其職,即便如此,他也願冒險時時過來尋你,可見心裏還是有你的。”宴雲何用熱騰騰的帕子蓋在臉上,抹去倦意:“他何止心裏有我,他還愛我如命,心心念念,魂牽夢繞。”宋文欲言又止:“大人,這話你自己說著心頭不虛嗎?”宴雲何一把將帕子砸他臉上:“滾。”散朝後嚴公公來傳,宴雲何至上次頂撞成景帝後,已是幾日沒見陛下。現在成景帝竟主動來找,這何止是給台階下,簡直就是主動示好。進了殿內,宴雲何眼觀鼻鼻觀心,儼然不動,也不多言。成景帝看著他那樣子就來氣:“怎麽,氣性就這般大,難不成還想再教訓朕一回?”宴雲何沒什麽誠意道:“臣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成景帝哼聲道。宴雲何掀起眼皮:“馬上就要冬狩,陛下還不快些將計劃告知於臣?難道外邊傳得都是真的,陛下這是不打算用我了?”成景帝雖是受夠他的陰陽怪氣,卻又難得地感到理虧,於是什麽也沒說,隻抬手招他上前,讓他附耳過來。嚴公公端茶進來時,便聽到這位天子近臣第一次這般無理,竟大聲同聖上講話。“陛下這簡直是在胡鬧!”宴雲何厲聲道。嚴公公手一抖,茶杯碰出了動靜。成景帝倒也沒覺得冒犯:“朕倒覺得這計劃天衣無縫。”宴雲何臉色青綠交加,一時半會卻又說不出反駁之語:“許……許是還有別的法子。”成景帝:“前有猛虎,後有追兵,內憂外患,淮陽你說,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可行之法?”“若是一招不慎,便會滿盤皆輸,現實可不比棋盤,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宴雲何低聲道。然而成景帝決心已下,不是宴雲何短短幾句便能勸動的。宴雲何緩了口氣,又問:“那兵符之事,又該交予誰來做?”“此事你不用理會,朕自有安排。”宴雲何聽後,心中惴惴不安。這事在計劃中極為重要,且最為危險,必須是武功極高,還要對成景帝忠心耿耿,才可完成。他是最好的人選,為何陛下不用他。若不是他,那該會是誰?宴雲何隱隱猜到答案,隻需動念一想,便覺胸口發悶。他不知該去尋誰訴說,成景帝的計劃或許隻有他知,貿然去問,萬一泄露出去,可不得了。出了宮門,意外地發現遊良的馬車還未行遠,好似專程候在此處一般。遊府小廝瞧見他來,便急忙上前,笑道:“我家公子等宴大人許久。”宴雲何登上馬車,便見遊良麵色凝重地坐在車內,不知在想些什麽。這模樣瞧著都不像遊良了,不過那模樣也是一瞬間的事,瞧見宴雲何,遊良又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紈絝模樣。“宴大人,可是又在陛下那裏受委屈了。”宴雲何露出苦笑:“京城還有誰人不知,陛下近來厭我至極,這不剛把我叫去訓了一通。”遊良安慰道:“要我是你,才不受這勞什子氣,大不了就是辭官嘛。”宴雲何:“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遂,你今日怎地在此處等我?”“最近你可有見過瀾之,我回回去方府尋他,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遊良納悶道。宴雲何:“我也不知,也有好幾日未曾見他了,許是在忙冬狩之事。”遊良下意識急道:“他一翰林院的文官去什麽冬狩!”“冬狩本就百官相隨,他這樣清閑的職位,怎能不去。”宴雲何回道。遊良尷尬地笑了笑:“我說呢,怎麽忙到理我的功夫都沒有。對了,這個給你。”說罷他將一個平安符遞給宴雲何:“我娘去寺廟求來的,據說很靈。”“好好的怎麽給我這個?”宴雲何看著那符道。遊良的表情有些奇怪:“本來冬至那日就該給你,我給忘了。現在補上,倒也不遲。”宴雲何剛想說些什麽,遊良不耐揮手:“行了,你下去吧,我要去找方知州那廝。”等宴雲何正準備起身離去,遊良又一把拉住他的袍子:“你……我、你別怪我說這閑話,虞欽沒你想得那樣簡單,你要小心別被他利用了。”宴雲何聞言,竟然點頭。遊良大喜,以為他是聽進去了。不料宴雲何竟道:“他若是簡單,這些年在京城,也活不到現在。”一聽他這話,遊良就知道他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便不欲同他多說,擺手將他趕下馬車,揚長而去。宴雲何麵對遊良時,臉上還有些笑,等人一走,笑意便散了。他看著手中的平安符,到底還是將符收入袍中。宴雲何是在城門口的酒樓尋到虞欽,那人站在窗口,靜靜地望著城門的方向。“寒初可真叫我一番好找,險些又讓人去買城南桃花了。”宴雲何低聲道。窗口洞開,寒風將屋內吹得冰冷。虞欽轉過臉來,好似對宴雲何得出現絲毫不感到意外:“你怎麽來了。”“我知隱娘今日要回雲洲,就猜到你可能會在這附近。”宴雲何不遮不掩道。“這麽多個城門,你怎知我在此處?”虞欽問。宴雲何走了過去,用手碰了碰虞欽指尖。他素來體熱,可當下這手卻冰得厲害:“還能因為什麽,自是幾個城門,我都找了一趟罷了。”虞欽眉心一凝,當下要伸手關窗。宴雲何攔了攔:“別,萬一就這一會的功夫,錯過了怎麽辦?”虞欽垂下眼睫:“她已經走了許久了。”宴雲何頓了頓,便忙伸手關了窗:“那怎地還站在窗前受風,你這身子骨本就不好,要是患了傷寒,那該如何是好?”說完還連忙解開自己的披風,要將人裹住。虞欽見他急忙搓熱雙手,想給他暖一暖的模樣,不由一笑:“倒沒這般容易病。”宴雲何不敢苟同,自他回京一來,虞欽每每現於人前,都是麵色不好,病氣纏身的模樣,隻是不知為何,虞欽雖說看著虛,在床上卻是厲害。嘴上說的是,但還是用披風在裘衣外又套了一層,再把人拉到炭盆前烤火。“隱娘在臨行前,可有同你說了什麽?”宴雲何掌心很快便暖了,捂著虞欽的指尖,低聲說道。“我們……未曾相見。”虞欽輕聲道。近鄉情怯,莫過於此。故人重逢,亦是同樣。“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宴雲何說著,捏了捏虞欽的指尖:“所以有些事情,想做便去做,省得來日後悔。”虞欽被他捏的指尖微麻,下意識問道:“淮陽這麽說,可是有什麽後悔之事?”“有啊。”宴雲何抬眼,專注地看著他:“是你。”虞欽怔忪著,下意識地,他想將手從宴雲何開始發燙的掌心中抽離,也極快收回了思緒,想要穩住麵上的神情:“無妨,後悔了也……”“你以為我在後悔同你糾纏在一起,還是後悔喜歡上你?”宴雲何慢聲道:“若是你這樣理解的,還敢說無妨,那就不要繼續說了,因為我會生氣。”虞欽顯然有些不安,連神態也變得緊張起來:“我並非此意。”“我後悔當初在書院忘了那次酒醉。”“我後悔這些年在邊境隻敢思念,卻不敢回京見你。”“若我沒那麽多瞻前顧後,你虞欽早在東林那時,便該是我的人。”第八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