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瞻順勢握住他手,“沒事,大將軍隻是偶染小疾,沒有什麽大礙。隻是……”他說著,微微一笑,“過一陣他或許還會‘病’得更重些。”張皎聞言不由愣住。劉瞻又是一笑,這次沒賣關子,將今日自己對秦恭的一番話挑挑揀揀地複述給他。今日早些時候,他初聞秦恭染疾,同張皎一樣,也吃了一驚。自己雖也在病中,但勉強已能下床活動,便扶病去了秦恭府上探望。等發現秦恭隻是染了些風寒,料想不日便能痊愈,他放下心來,可隨即尋思出一計,臨走之前,對秦恭道:“今年草原上天降災異,九月中旬便下了大雪,毀傷草木,聽聞牲畜也多有凍死。狄夏踐盟,於我國境之內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上幹天譴,自不待言。可如此災變,對我大雍,卻也是進驅良機,不知大將軍以為如何?”秦恭點頭道:“邊患不除,禍害未已,下官也有趁勢出兵的打算。”“好。”劉瞻又道:“往年這個時候,夏人總要南下劫掠一番,今年天寒,更是隻能把主意打在我大雍身上。瞻聞夏人已有異動,不日必將來犯,若仍是小股劫掠,我軍難以多處設防備敵,便隻能任其來去。若是將城郊民眾暫時遷入城內,一來所耗人力、物力實在巨大,二來百姓未必悉數聽從,總要讓夏人占去些便宜。”“依瞻看來,將軍何不使一出詐病誘敵之計?”劉瞻拋出這一句後,頓了一頓,見秦恭若有所思,才繼續道:“長城南北,人人皆知,將軍總領貔貅,威震一軍,人皆仰望。若將軍患病,不能理事,定然人心浮動,夏人也必以此為可乘之機,要有所動作。”劉瞻先前也病了多日,可他自己知道,自己無論病得多重,隻要不是死於戰陣、不會影響到軍中將領的升遷之路,便不至於動搖軍心。可秦恭不同,說他是一軍之魂也不為過,這些年來他虎踞北邊,雍人愛他、夏人懼他,兩邊的眼睛都緊緊盯在他身上。若他患病,夏人絕不會無動於衷。秦恭忙遜讓了幾句,言語之間特意將劉瞻這涼州刺史的身份抬得極高。劉瞻當然知道自己的斤兩,對他這話隻聽過便算,絲毫不放在心上,待他說完,又繼續建言道:“瞻料想夏人初時定然仍隻派小股人馬南來劫掠,不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搶些東西回去。”“夏人嚐到甜頭,相信將軍病重,定出大將、發大軍南下。依瞻之見,不妨先佯作無力顧及,一麵派一軍暗中把斷其退路,待其負重而去,將軍再發兵自出涼州,南北夾擊之!彼人馬遲緩、將有驕心,定不能勝。況且我士卒受夏人之辱,人懷複仇雪恥之心,又見將軍無事,定然人人感奮,拚死力戰。此計是否可行,還請將軍慮之。”秦恭見他此計甚是圓熟,微覺驚訝。他方患病不久,料來劉瞻也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但這麽短的時間內,他便想出此計來,真不愧是陛下之子,不曾墮了陛下的威名。雍帝年輕時,慣愛親身征戰,奇計迭出,用兵如神,人鬼莫測,即便是秦恭也自問不能相及。如今雍帝雖已久居深宮,多年不曾親臨戎事,但如秦恭這般曾隨他征戰天下之人心中對其的推崇之意、敬仰之情,實為旁人所難知。此時此刻,秦恭瞧著劉瞻,忽地想起二十年前的雍帝來,不由得在心中暗歎一口氣晉王若非身體孱弱,肖於陛下也有四五分了。他見劉瞻始終瞧著自己,等待自己決斷,整整心神,點頭道:“殿下此計甚好。隻是具體如何施行,下官還需再斟酌一番。”劉瞻知道他生性謹慎,不肯倉促做下決斷,但聽他此言,畢竟已有采納之意,心中甚喜,忙道:“劉瞻年幼,疏漏之處,還望將軍不吝賜教。”秦恭一貫不苟言笑,這時難得露出一個微笑來,“豈敢。殿下奇智,頗得陛下用兵之風。”劉瞻心中一震,如同被一根鍾杵撞了上來,麵上笑容登時有些掛不住了,好一會兒才道:“將軍謬讚,可教劉瞻愧疚惶恐至極。瞻若能及父皇於萬一,已是不勝之喜了。”張皎聽完劉瞻對秦恭的這一番話,心中對他佩服之至,瞧了他半晌,忽然輕聲道:“這次出兵之前,殿下可有什麽教我的麽?”“自然是有的,”劉瞻一笑,對他張開雙臂,“你過來,我慢慢講與你聽。”---------------------提問:阿皎換衣服睡覺的時候殿下不就看見了嗎?-張皎:不,我去外麵換-劉瞻:……更可疑了!-快去請福爾摩斯國師!第六十六章 秦恭采納了劉瞻之謀,就此稱病不出。雍軍上下戒嚴,防備甚密,口令從十日更換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換,軍中隱隱有了些傳言,雖被盡力壓下,但零星的消息仍是傳了出去。雍帝甚至親自草書問疾,秦恭隻推說是偶染小恙,話雖如此,一連數日卻始終不曾在軍中露麵。這年秋末冬初,夏人照例南下來打草穀。按說之前雍軍遠征,夏人慘敗,今年應當暫且偃旗息鼓,不敢輕舉妄動才是。可一來天氣寒冷,夏人不南下劫掠一番實在難以過冬;二來夏國諸將聽聞秦恭有病,皆以此為可乘之機;三來年初時夏人經此一敗,人有複仇之誌,提及雍人無不有咬牙切齒之恨;四來狄罕病得日甚一日,狄駿也眼瞧著熬不過這個冬天,狄震自覺接位在即,新敗之後,想要借這些斬獲立威,因此力主南下,促成此事。如劉瞻所料,一開始時,夏人隻派小股騎兵越過長城,擄掠城郊之民,搶奪婦女、財物、牲畜,更又焚燒民田,以作報複。雍人果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來去,除了遷徙邊民之外,隻象征性地派出些騎兵,但往往慢夏人一步,等率隊趕到時,夏人早揚長而去,隻留下一地的敗垣狼藉。消息傳回金城,葛邏祿王庭愈發確信秦恭染了病,而且恐怕病得不輕,不然定要挾戰勝之威分兵而出。原本他們派人南下時,都會盡量將部隊分散開來,防止被雍人合圍,總是派出數股部隊同時從多處南下,好教雍人措手不及。這次卻有意將南下之處都選在涼州附近,離雍人屯駐大軍的汛地不遠,為的便是覘探虛實,看看雍軍的動靜。如今狄罕病重,國事委於狄震,狄震接到雍人避戰的消息,心中甚喜,同孟孝良等人商議過後,皆以為可戰,進可以一雪前恥,退也能南下牧馬,好好地過了此冬。狄震總攝國政,不可輕出,又需賀魯涅達坐鎮金城,為自己左膀右臂,便差納喇波光領萬餘人南下。納喇波光聲勢雖不及賀魯涅達顯赫,卻也是狄夏中久經戰陣的大將,素為狄罕所器重,去年峽口一戰便是他率軍大敗雍軍,還險些生擒了劉瞻。他雖認為秦恭病重,南下時卻仍然遠遠避開涼州大營,分三路南下,分襲靈州、懷遠和夏州三處。需知雍、夏國境交界之處,自東而西皆有長城阻截,夏人南下,人雖可攀附長城而上,馬匹牲畜卻越不過去,須得出其不意、毀壞城牆,方可長驅直入,劫掠一番之後,趁著雍人反應不及,再取道原路返回,這便給了秦恭以可乘之機。秦恭雖然稱病不出,卻時刻關注著北邊動靜,早已暗中調動好了人馬。今年年中時,劉瞻曾主持於西北涼、瓜等數州外挖掘溝渠、加固城池、修築箭樓等,以備夏人南侵。秦恭深知,夏人定有意避此鋒芒,不會取道涼州南下,定要於東邊用兵,於是早已分兵於靈、懷二州,就等夏人南來。他見納喇波光南下,心知此計已成,不出於彀外,就此霍然病愈,自領三萬人出於涼州,晝夜兼行,追上了納喇波光一軍。納喇波光分兵之後,親率一軍取道靈州南下。靈州距涼州最近,雍人聞訊之後,用不數日便能發來援軍,因此他本就沒有作攻破城池的打算,隻想速戰速決,有所劫獲之後便即北上,與其他兩路會和。他聽聞秦恭出兵,也不戀戰,急忙率軍北還,不料靈州城中忽然殺出數千雍軍,將他後路堵死,兩軍相持一日有餘,秦恭大軍便至。事已至此,恐怕已難全身而退。他心知中計,不知其餘兩路情況,一麵派出斥候,一麵應付這兩路雍軍。無奈消息斷絕,不知何故,他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貪戀財物,忙將搶來的糧草輜重一並丟棄,輕騎突圍,以圖北上。不料秦恭早已料知此處,將他驅逐至賀蘭山脈當中,又讓秦桐領一千五百人把守住三關口,北扼夏人去路。秦桐領了命,在關口連設下三道關卡,定要於此擒住這個夏人大將不可,張皎便在這第三道關卡之中。三關口山勢嵯峨,兩側山崖壁立,直指天際,中間隻有一條羊腸小路,曲折蜿蜒,至第三關時最狹處更是不能並馬而行。舉目而望,但能從兩側高崖夾峙間窺見得一線之天,日頭稍斜,便不見日影,峽口中聳翠千疊,幽影百回,山石犖確,峭壁縈紆,千古雄關,必爭之地,無過於此。可在這肅殺峭嚴之下,涇水卻自山穀間中流而過,雖然一時瞧不見流水,卻能聽得水聲激激,如彈箏之響,清越風發,在峭壁間振蕩縈回,久久不去。偶爾傳來一聲空曠的鳥鳴,回蕩在重山之間,舉頭卻瞧不見飛鳥,隻有稀薄的微雲從這一線天空間悠然而過。山風裹著水氣、霧氣、山石泥土之氣曲折而來,張皎一手持刀,一隻手攥著一麵紅旗,伏在一顆巨石後麵,聽著不遠處傳來馬蹄蹴踏之聲,聞見山風吹送來的陣陣血腥氣息,心中一動,緊了緊手中的刀。馬蹄鐵急急踏在嶙峋的山石上麵,火花四濺,清脆有聲,張皎默默聽著,估量出納喇波光突圍至此,已隻剩四五百輕騎,一半皆已帶傷。他不需探出頭去,隻聽動靜,便能知道納喇波光一行人到了何處。忽然,他猛地揚起左手中的一麵紅旗,身後數百雍軍一齊鼓噪而發,投下滾石阻住去路,張弓向著崖下射去,一時矢下如雨。納喇波光見前路被阻,慌忙勒住馬頭,在馬上左右揮刀,不住地將箭矢打落。他方才一路連闖過兩關,每一道關卡的伏兵人數雖都不多,僅有幾百人而已,但雍軍憑借著地勢之利、又是提前設伏,殺傷了他手中許多兵士。他闖至此處,算上身邊的親兵,已隻剩下四百餘人,又見兩側山壁的怪石草木之間,插滿了雍軍旗幟,呼喝聲自四麵八方傳來,響徹雲霄,一時難辨這支伏兵的人數眾寡,不由得心中發寒,暗道:難道我納喇波光今日便要葬身於此了麽?他心知拖得久了,一旦身後追兵黏上來,他便再難走脫,於是橫下一條心,拚命向前突圍。忽然間,左邊響起一串馬蹄聲響,自上至下、由遠而近,隨後是一道勁急的風聲,正迎著自己飛快地獵獵而來。他循聲看去,但見得日影西沉,從排天的峭壁間堪堪露出最後一角白日,耀眼的陽光直直刺進自己眼中,迎麵的石壁背了陰,被這角日光一襯,隻餘下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無數暗影。風聲颯颯,在這無數片暗影當中,一道深黑的影子自山崖間疾衝而下,如飆舉電至,又如風卷烈火,瞬息間便幾乎已到了他的麵前。黑色的陰影倏忽間褪去,在納喇波光兩眼當中,忽然現出了一匹花麵的青色驄馬,一張年輕蒼白的麵孔,兩隻鷹隼般的眸子,還有一把寒光凜凜的彎刀。納喇波光微微一驚,心頭忽地浮出兩個字來“避青”!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一人一馬便奔至了半山腰。忽然,那匹青驄馬長噅一聲,揚起前蹄,身子如流水般拉得長了,竟是霍然騰起,禦風而下。但見那青灰色的鬃毛乍然揚起,又忽地一收,一人一馬已落在地上,下一刻,刀刃卷著寒光,已逼在了他的鼻尖。在這當口,納喇波光甚至連這片刀刃上的幾個細小的斫痕、那上麵零零碎碎的日光、甚至還有刀身映出的自己那一雙驚恐的眼睛,都瞧得一清二楚。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他心念急轉,腳下用力一蹬,同時手掌在鞍上猛地一拍,借勢躍下馬去,落在地上,去勢未絕,連連退出三步,頓住腳步時抬頭一看,卻見方才座下之馬已被割去了腦袋,隻剩下半截馬頸,巨大的腔子裏鮮血噴湧,直有數尺之高,滾燙的馬血落在他臉上,潑來一陣熱騰騰的寒意。“將軍小心!”左右親衛的大呼之聲這時方才響起。話音未落,那匹馬身子一歪,轟然而倒,同時納喇波光身後親兵一擁而上,拿身子擋住了他,將他護在身後。來將見一擊未曾得手,便勒住馬頭沒再上前。隻見他右手提刀,左手提著一隻巨大的馬頭,一串串鮮血正不住地從這顆馬頭裏麵滾下,一灘灘地掉在地上。納喇波光換了一匹馬騎在上麵,將韁繩挽在手上,驚魂甫定,這時才有空仔細打量來人,一見之下,不由恍然,揮開親兵,打馬上前幾步,“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你,張皮室。”先前峽口一戰,他同張皎已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張皎還未成名,可納喇波光便對他印象極深,斷定此人不除,日後定成大患。那時他搶占了先機,提前設伏,打了雍人一個措手不及,將這一支雍軍分割成數股,更又蒙上天相助,雍人大皇子竟被同中軍衝散,左右救護不及,眼看著便能為他所擒。不料從旁邊忽然殺出一人,這人年紀甚輕,可身手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護在那皇子馬下,寸步不離,幾乎每上前一步,便要殺死一人,竟然就這般帶著那皇子突圍而去,讓納喇波光這件本已到手的大功又飛了出去。從此以後他便記住了此人,後來聽聞他聲名鵲起,以“皮室”之名見稱於兩軍,心中時時暗恨,卻也和旁人一樣稱呼於他,以表敬佩之意。張皎曾在狄震手下十餘年,但先前他身為影衛,從不在旁人麵前以真麵目示人,十多年裏納喇波光從未見過他的臉;加之狄震顧及麵子,有意在國中將張皎曾是自己影衛身份的消息壓下,因此納喇波光隻以為他生來便是雍人,不知其和大夏有何瓜葛。他第一次同張皎離得這般近,見他麵孔,似乎剛剛二十出頭,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人說漢皮室如何如何,原來他竟這般年輕!他打量張皎時,張皎也正瞧著他。納喇波光不知他身世,但他從前在狄震手下,早見過納喇波光數次,知他乃是葛邏祿中數一數二的猛將,又見他左手持韁,右手握著一柄塗滿了血的鋼刀,背上還插著一柄尚未出鞘的寶劍,雖然身上多處受傷,顯出幾分狼狽,可麵上全無疲憊之色,兩隻眸子回轉間隱隱射出光來,更加不敢輕視,暗暗整整心神。他左手一揚,隨後便見那隻馬頭高高飛起,落在崖邊,咕嚕嚕地滾了一陣,撞在一顆石頭上麵方才停下。那馬兀自睜著大大的眼睛,仰麵朝天,眼睛上沾了灰土,給它蒙上了一層陰翳。仍有鮮血從和馬頭相連的半截馬頸中流下,正從碎石的縫隙間向著低窪處緩緩爬去。納喇波光順著他的動作,向著愛馬的頭顱瞧去一眼,可下一刻便聽得一道風聲。他下意識地舉起刀來豎在麵前,但聽得“鏘”的一聲,長刀相擊,嗡嗡而響,豎起的刀背一左一右地分開了兩隻緊盯著他的黑漆漆的眼睛,讓他驀地裏渾身一震這雙眼睛當中,竟然半點殺氣也沒有。---------------------我們特此聲明,沒有動物在本次拍攝中受傷-小蝸牛宇宙招聘狗狗臨時複健助理,工作時間僅1h,薪資1w,包往返路費,解決吃住,待遇優厚,欲報從速!-經過麵試,納喇波光將軍拿到了本次offer-上一章寫得很爛嗎,居然,一條評論都沒有!坐地大哭第六十七章 張皎知道,納喇波光乃是夏國大將,平日裏往馬上一坐,威風凜凜,讓人莫敢仰視,令旗一揮,指揮千軍萬馬也不在話下。自己隻是雍人中的一個尋常小將,原本同他不能相比。可是現在情形不同。眼下他率領的這一支伏兵有幾百人,而納喇波光竄逃至此,跟隨在他後麵的軍士也隻有數百人,兩軍數目相當;而自己這邊占據地利,以逸待勞,夏人士兵接連苦戰數日,人馬疲憊;加上他隻需拖上片刻,秦桐的援軍便能趕到,總而言之,還是自己這邊的勝算更大些。他雖心中已有估量,但從他在狄震手下做事時,便素來欽佩納喇波光之能,因此也不敢掉以輕心,知道自己身體還未完全恢複,不能久戰,想要速戰速決,一擊不成,便又搶攻上去,不給納喇波光喘息之機。納喇波光身材高大,雖然不像賀魯涅達一般生得鐵塔似的,卻也甚是肥胖。他平日裏所乘戰馬,都是特意選出的最高最壯、筋骨結實的寶馬,不然尋常戰馬被他一坐,登時便要塌下腰去,騎不數裏地往往就承受不住,口吐白沫栽倒下去。先前兩人距離尚遠時倒看不分明,這會兒短兵相接,旁人才瞧見他那雙手臂足有張皎兩個粗,木桶般肥碩的肚子高高頂出來,足能將張皎整個人裝在裏麵。張皎同他長刀相交,登時便覺出手腕上傳來一陣大力,仿佛自己方才那一刀砍在了石頭上,一絲一毫也壓不進去。他本就不以力量為長,受傷之後,身上吃不住太大的力氣,更是隻能揚長避短。方才那一刀隻是為了試試納喇波光的深淺,好讓自己心中有數,被他擋下之後,張皎也不戀戰,左腳在青驄馬肚子上輕磕一下,驄馬會意,便即轉身錯開。納喇波光輕輕一哂,“撓癢麽?”張皎聞言不語。這時他所率雍軍也已衝殺下來,同夏人廝殺在一處,納喇波光的那幾個親兵自顧尚且不暇,看來一會兒應當不用擔心自己與納喇波光相鬥時,被他們從旁阻攔。張皎座下驄馬邁著細碎的小步,沿著納喇波光走過半圈,忽然四蹄一揚,又向他奔去。納喇波光方才已試出張皎力氣並不很大,看來當日他雖然殺傷了自己許多人馬,但身手也不過如此,照自己恐怕還是要差上一截的。“漢皮室”之名在兩軍之中傳得那般凶,今日他親身一試,才知這名號多少有些誇大。他見張皎竟然還敢上前,一麵心中暗道:“雖然名號誇大,但此人倒還是有幾分勇氣的”,一麵挺刀招呼。張皎連出三刀。第一刀砍向納喇波光右腿,被他倒握長刀,格了下來,隨後手腕一揚,第二刀自下而上,直劈向納喇波光肋下,納喇波光猛地將長刀向上一提,又擋了下來。張皎隻同他輕輕一碰,便即收了力,手腕忽地向後一壓,第三刀削向納喇波光座下馬的頭頸。納喇波光又想挺刀相護,卻一時不及,幸好左手正握在韁繩上,使力在繩上猛地一扯,座下馬稍稍錯頭,躲開了這刀,隻是被刀刃劃傷了皮毛,登時滲出一道血跡。那馬吃痛,噅鳴一聲,卻並未受驚發狂,看來已是久經戰陣的老馬,在戰場上曾受過些傷,因此反應不大。張皎三招使出之後,心中已有了底。他這三刀出手都不算太重,卻一刀比一刀更快,隻為試探納喇波光臨機應變之能,見第三刀時他終於反應不及,露了些破綻,已知破敵之法,手腕一抖,力貫刀刃,下一刻時,手中長刀已如狂風驚雷一般,挾著鋒刃破空的尖銳鳴聲,向著納喇波光亂卷而去。這時太陽已從崖壁頂上落了下去,峽穀間層岩疊嶂,樹木幽深,即便在正午時也不顯得如何明亮,這會兒沒了日光,更是連影子都暗淡了下去。可張皎手中一柄長刀舞得雪片一般,竟好像發出了亮晃晃的光來,上下亂閃,逼得人睜不開眼睛。納喇波光暗吃了一驚,幾乎看不清張皎手上動作,隻有憑本能堪堪抵擋。刀刃逼來之時,往往是寒氣先至。這寒氣割在身上,其實讓人覺不出半點疼痛,尋常人未必能夠察覺得到,但納喇波光從軍二十餘年,對這寒氣已再熟悉不過,這股兵刃之氣剛剛觸及到肌膚,他不需思考,身體便立時能有所反應。就這麽胡亂地擋了二十餘合,他心中發跳,打馬避開幾步,低頭看看身上,竟然全未受傷,不由得暗鬆了一口氣,這時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從一開始便沒得著機會使出一刀。想他納喇波光同人對敵時,何曾吃過這種虧?他神情凝重,半晌後“哈”地一笑,點頭道:“我方才小覷了你。現在看來,你這皮室之名倒也不是白得的。”張皎微微發喘,身上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卻一時說不清是哪裏在疼。他不敢教納喇波光發現異樣,長吸一口氣後,打馬又上前去。納喇波光原以為自己稱讚了張皎一句,他即便不願多話,再不濟也要同自己客氣客氣,不料他竟然二話不說,打馬橫刀、又搶攻過來,不由得暗道:莫非他是啞巴不成?他同張皎閑話,原意是想暫時脫戰,尋思一個應對之法。可張皎不給他這個機會,一把快刀又壓將上來,好像織成了一張密網,將他籠在其中。他隻覺好像四麵八方都有刀刃揮來,顧得了上頭、便顧不上下頭,手忙腳亂,幾乎要支持不住。忽然,胸前猛地一涼,他心道不好,忙橫刀抱在身前向外格去,將張皎的刀揮開。過得片刻,他覺出胸前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料來已被割傷,恐怕已出了血,不知傷勢如何,卻又絲毫不敢分心,始終無法低頭去看。但過了一陣,不知是不是胸前的疼痛提醒了他,漸漸地,他似乎已能看清張皎手中的刀影了,一招一式從哪裏發出、攻向何處,慢慢都能看清。他先前僅憑本能便能將張皎的出招擋下十之八九,這會兒眼睛能跟上之後,登時便覺遊刃有餘起來,雖仍無力反擊,卻也足夠保證自己不再受傷了。其實並非是他受傷之後眼力見長,而是張皎一番劇鬥過後,體力漸漸不支,手上動作不由得慢了。張皎心知,若是比拚力氣,即便自己傷愈之後,也絕不是納喇波光的對手,隻是憑著刀快,暫時壓了他一頭。可如果拖得久了,他身上愈發無力,出刀更慢,讓納喇波光有了喘息之機,借勢反擊,恐怕更加棘手,於是強提一口氣,不顧身上疼痛,手中的刀反而又快了幾分。納喇波光見他刀勢忽地又快起來,大出意料之外,一時未反應過來,手上動作稍慢,眼看著便要被張皎砍中肩膀。若是這一刀劈得實了,恐怕他的半邊膀子都要被卸下來,納喇波光心中一悚,身子猛一歪,同時急忙舉刀相抗。隻是倉促之間發力稍偏,刀身吃歪了力,“錚”的一聲,長刀竟然就此崩斷!張皎見機,手腕猛一發力,順勢揮刀下壓,便要結果他性命。不料隨後他腕上一痛,刀身上霍地傳來一股大力,震得他右手幾根尚未完全傷愈的手指霎時麻了,定眼一看,原來卻是納喇波光先前一矮身時,左手伸至背後,在劍鞘上猛地一拍,拍出了他背負的那柄寶劍,右手扔開斷刀,就勢將劍柄抄在手上,橫劍擋住了他這一擊。張皎原本欲致其以死命,因此出刀極重,如此一來,被擋下之後的反震之力便也極強。他握刀的右手上麵原本尚可忍受的疼痛忽地劇烈起來,肩背、腰腹間也一陣陣地抽痛著,像是上麵的肌肉要痙攣起來似的,險些悶哼出聲。再看納喇波光,一手提劍,另一隻手揩了揩胸前的血,見自己受傷不重,將手一甩,啐道:“再來!”竟是鬥發了性。張皎視線一轉,不動聲色地瞧了眼戰局,見四麵的鬥兵之中,雍人多而夏人少,知道自己這邊正占著上風,當務之急便是拖住納喇波光,不教他一意突圍。隻要再拖得片刻,援軍必至,那時以納喇波光所率人眾,即便插了翅膀也難飛出這道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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