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子是真心賠禮,不是裝模作樣,你們怕個什麽,隻管拿著,再推辭,就是心裏有怨氣了,不給我家公子麵子了。” 中年男子捧著手裏沉甸甸的銀錠,百感交集之下,都有些想哭。 他見過的貴人們都是趾高氣揚,從不低頭,莫說認錯,不把他們殺了都是客氣的,哪裏有樂之俞這樣知錯就改,願意把他們這些流民當個人看的。 “這個就物歸原主吧。” 樂之俞剛想把手裏的包袱遞過去,那乞丐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著急似的叫了起來。 “不行,我的,我的······” “這不是你的,你不能要。” 樂之俞耐心的同他說道:“亂搶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是不對的,你想想,如果別人亂搶你的東西不還,你會不會生氣?” 乞丐愣愣的看著他,盡管不怎麽情願,但還是聽話的鬆開了手。 “我還,你別生氣。” 傻歸傻,倒也並非完全不明事理,能聽勸就好。 “這樣才對嘛。” 樂之俞表揚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轉頭將包袱還給了中年人。 “他雖神智不全,但到底還是做了錯事,你若要追究,就讓衙役把他押回去吧。” “算了算了。” 中年人忙擺擺手。 “東西拿回來便罷了,這牌位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東西,但其實在別人看來也就是一塊不值錢的木頭,何苦讓他一個傻子為此去牢裏受罪,沒準還會丟了性命,那豈不是我的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放了他吧,當是我積德了。” 真是通情達理的好人啊。 樂之俞更是有些愧疚,朝中年人再次致歉,又看向乞丐。 “還不快賠禮道謝,不是人家寬宏大量,你就要去吃牢飯了。” 吃牢飯什麽意思乞丐不懂,但他聽懂了樂之俞是要他向別人行禮,二話不說就攏袖並指,低頭躬身,朝中年人行了個恭敬的大禮。 他這舉止進退有度,從容優雅,一看就是自小練出來的,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樂之俞覺得自己猜的沒錯,這人肯定是出身高門世家,遭了難才淪落為乞丐的。 中年人得了錢又得了臉麵,滿意的不得了,趕緊扶起他,反倒是又安慰了他好幾句,這才帶著其餘的人,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你······” 樂之俞正尋思著要不要給這乞丐點錢,幫他找找家人什麽的,卻沒想到他卻上前一步,拉住樂之俞的手,眼神明亮,無比歡喜的說了句。 “我的。”第38章 阿元覺得秦知亦有些不對勁。 雖然以往話也不多,但他從來都是冷靜的,沉著的,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似乎世上就沒有可以令他退卻的困難險阻。 可他今天卻顯得有點心煩意亂,坐在那兒沉默的像座雕像,聽著下屬的匯報也不吭一聲,唯有手指無意識的在桌麵上輕叩,看樣子好像有什麽事情在困擾著他,令他都分了神。 “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青丹會沉不住氣了,鸞飛壇主今日要被吊城門的消息一傳出去,昨夜便有異動,我們順藤摸瓜,探查到他們在城中的一處香料坊竟暗藏了數百斤的火藥,也不知要拿去做些什麽禍事,還好被我們先一步找到了,東西全部扣押,人也抓起來正在嚴審,說不定還能從他們嘴裏撬出些更重要的線索來。” 這應該是個好消息,畢竟一切都在秦知亦的掌握之中,可阿元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的喜色,就連那微蹙的眉頭都未曾展開,目光低垂看著桌麵,仿佛是都沒有認真在聽阿元剛才在說些什麽。 殿下這是怎麽了? 阿元心裏直犯嘀咕,略略斟酌之下,便不再說青丹會,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殿下,羅家小公子的畫像剛剛已經送到了,您現在要看嗎?” 果然,剛才還毫無反應的秦知亦,聽到這句話,眼光終於是徐徐的抬了起來,也總算是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個字。 “嗯。” 包裹嚴實的畫卷很快便被送到了秦知亦麵前的桌子上,阿元解開了外頭防水用的厚重油布,將畫卷緩緩的鋪陳開來。 不得不說,肅王雖然吊兒郎當不學無術,但在畫畫上麵卻是頗有些天賦,猶善畫仕女圖,用色著墨都頗為大膽巧妙,觀之當真有栩栩如生之感。 羅家小公子是肅王求而不得心儀之人,畫起來自然是比別的更用了十二分的心,五官明媚,神態清晰,顏料濃淡相宜,勾勒精雕細琢,連頭發都畫的纖毫畢現,令畫中人鮮活靈動的幾乎快要從紙上走下來了。 阿元立在旁邊看著,越看越覺得眼熟,越看眼睛睜的越大,到最後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這人怎麽跟樂公子長的那麽像啊?” 秦知亦麵色沉鬱的盯著那幅畫,依舊是一言不發,隻是那擱在桌麵上的修長手指卻是慢慢的攥了起來,骨節突出到微微泛白,似乎正在昭示著他冷靜表情下的暗潮洶湧。 在昨晚之前,樂之俞是不是羅越臨的兒子,對秦知亦來說,並不重要。 可在聽過了樂之俞對“寧遠承”一番真情實意的坦白過後,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些以前從未深思過的問題。 羅越臨對兒子的出逃是真的毫不知情嗎? 樂之俞嬌生慣養,懵懂天真,明顯就是毫無在外行路闖關的經驗,又怎麽會如此順利的就出了京城,一路暢通無阻的跑了這麽遠都沒有被抓回去? 是不是羅越臨其實知道樂之俞傾慕寧遠承,故意縱容乃至推波助瀾,想靠著兒子的無雙容色來吞下嶺西兵權這塊肥肉呢? 他一個佞臣,厚顏無恥的仗著皇帝的寵幸在京城狐假虎威,撈撈黑錢也就罷了,可如果還想勾連邊將,禍亂江山,那這野心就已經到了必須得盡數誅滅的地步了。 樂之俞知道他父親的這份野心麽? 以前他曾向自己拉鉤保證,既然選擇了跟著他,便不會輕易被任何人動搖。 秦知亦從不信別人的許諾,但對樂之俞永遠都是例外,他相信了他的保證,並且會因為他的信誓旦旦而心生柔軟,愉悅歡喜。 可事到如今,那些柔軟和歡喜的心情,已經變成了無形的大石,沉重的壓在了秦知亦的心口上。 他也不敢肯定,樂之俞的保證,到底是給他的,還是給寧遠承的······ 秦知亦把視線從畫像中移開,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收起來吧。” 他聲音低低的,表情亦是幽幽沉沉,如深潭湖水,一眼都望不到底。 阿元不是個笨的,收畫的時候猛然間腦子裏便有電光火石閃過,醍醐灌頂一般倒吸了口涼氣。 對呀,我怎麽給忘了,羅家公子是離家出走,這個莫名出現的樂公子不也是離家出走的麽?他們二人年紀外貌和經曆都如此相仿,難不成,就是同一個人嗎?! 他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怪不得殿下突然對羅越臨父子這麽上心起來,之前要畫像的時候就很奇怪了,今天又是這個反應,隻怕是那位看起來單純無害的“樂公子”露了什麽馬腳,讓他覺察出了端倪,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吧。 我天哪,這姓羅的小公子到底是什麽禍水,把肅王迷得個神魂顛倒,成了滿京城的笑柄還不夠,現在又來禍害太子了! “殿下,莫非這是羅越臨的陰謀,故意安排他兒子來接近您的?那不如就殺······” 秦知亦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 “寧遠承可有消息?” 阿元被問了個猝不及防,愣了下才連忙答道:“沒有,也是奇怪了,他便是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至於到現在也查不到一點蹤跡來,該不會真像傳言裏說的那樣,是摔下懸崖又遇上狼群,已經屍骨無存了吧?” “既是傳言,就不一定是真。” 秦知亦語氣淡淡的。 “他也不見得有什麽上天入地之能,到現在還不漏蹤跡,隻怕是朝中另有人在刻意掩護他,傳我的令,在雁城及其周邊村鎮,嚴查路引,盤問生人,命各地裏長挨家入戶造冊登記,有隱匿人口不報的,一律重責,另外把羽衛都散出去,荒山破廟,義莊野舍,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全力搜尋寧遠承的下落。” “是。” 阿元先應了下來,又立刻驚訝的抬頭看向秦知亦。 “殿下的意思是,寧遠承就在這雁城附近?” “報!” 門外有人匆匆進來,低頭拱手行完禮,朝向秦知亦奉上了一樣東西。 “殿下,這是從昨晚抓獲的青丹會餘孽處搜出來的,應該是他們還未來得及傳遞出去的重要消息。” “蠟丸?” 阿元拿起那東西,放至眼前端詳了下。 “這麽小,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嘴裏,他們把牙齒挖空,再把藏著紙條的蠟丸填進去,這樣既隱蔽又好銷毀,若被抓,就直接吞到肚子去,不過這次被卸了下頜骨,晚了一步來不及吞,到底是被屬下們搜出來了。” 嘴裏? 阿元皺了皺眉頭,手指一撚,便捏碎了蠟丸,取出了裏麵的紙條。 這麽醃臢的東西哪能讓秦知亦去碰,自然是由他代勞。 “殿下!果真是釣到了大魚!” 阿元掃了眼紙條上麵的消息,難掩聲音裏的興奮之意。 “青丹會的少主也來了雁城!” “快放手!” 城門處,蘇一蘇二兩人分別扯住乞丐的兩條胳膊,拚命的想把他從樂之俞的身邊拉開。 “我家公子好心替你解圍,你怎麽反倒賴上他了?再不鬆開,給你一頓好打!” 乞丐任憑他們拉扯,猶自巍然不動,攥著樂之俞的手腕死都不肯放,執著的重複著兩個字。 “我的。” 這一幕同剛才那出鬧劇簡直是如出一轍,隻不過就是把牌位換成了樂之俞而已。 見乞丐油鹽不進,衙役們也跟著上前來幫忙,勒脖子抱腿掰手指,密密麻麻的把乞丐圍了一圈,卻是費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挪動他分毫。 “嘿,這小子吃了稱砣不成!怎麽能這麽沉?” 這麽多人還奈何不了一個乞丐,衙役們深感沒麵子,氣急敗壞之下就有人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發狠話要讓這乞丐受點傷見見血,看他知不知道怕,還敢不敢不鬆手了。 “別,別。” 樂之俞連忙阻止了他們,轉而對上乞丐幹巴巴望著他的雙眼,想了想道:“你是想以後跟著我嗎?” 乞丐聽不懂其他的人的話,可卻總能明白樂之俞的意思,聞言便用力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