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承點了點頭,眼神明亮的看著樂之俞,語調很是輕快。  “我先去見過了夫人,聽說你在和人玩摔跤呢,我怕掃了你的興,就沒讓人去通傳,自己跑過來等了,也沒多久。”  “通傳什麽呀,咱們都老朋友了,不用講究那些虛禮,直接過來一起玩唄。”  樂之俞解開綁在手腕上的縛帶,揚起臉也看向寧遠承,笑的眼睛都是彎彎的。  “我現在可厲害了,今天摔跤我可是贏了一大半的人呢,你真該來瞧瞧的。”  他的皮膚雪白,又因為太熱而透著薄紅,沁著汗濕的水汽,笑起來時漂亮的驚心動魄,又莫名透著一股無聲的誘惑。  寧遠承目光凝了下,像是不敢看似的,匆忙移開了視線,有些不自然道:“沒關係,今天看不成,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的。”  “幹嘛要等以後,明天就可以呀。”  樂之俞笑道:“反正你來都來了,多住兩天嘛,正好指點一下我的功夫,看有沒有長進。”  寧遠承垂著眼皮,並沒有像以前那樣二話不說就答應他的要求,而是頓了頓,麵露為難之色。  “我也很想留下來,隻是嶺西那邊形勢不大好,我必須盡快趕回去,以免事多生亂,待會兒我就要走了。”  “待會兒就走?”  樂之俞訝然的張了下嘴。  “天都快黑了,你豈不是要趕夜路啊,這麽急的嗎?”  “是有點急。”  寧遠承道:“來這一遭本就耽誤了,回去隻能日夜兼程,天黑也沒關係的,山下有人接應我們,你不必擔心。”  雖然有點失望,但樂之俞也分得清事情的輕重,自然不會對寧遠承耍小性子,當下便十分大方的表示理解,順便邀請他進屋坐坐。  “那好歹吃了晚飯再走吧,要不我娘該罵我一點都不懂待客之道了。”  這個寧遠承倒是沒推辭,爽快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  樂之俞剛要踏上台階去開門,卻突然發現寧遠承的背後還站著一個人,身上披著鬥篷,寬大的兜帽幾乎將整張臉都給遮了起來,隻隱隱看得到露出來的小巧下巴,白膩生光,線條流暢,精致得猶如雕琢一般,雖不知是男是女,但以管窺豹,應該是個美人沒錯。  這人的個子比寧遠承矮上一頭,也纖細柔弱得多,躲在後頭,被遮了個嚴嚴實實,方才樂之俞隻顧著跟寧遠承聊天,竟是沒發現還多了一個人。  “這位是?”他好奇的發問。  寧遠承順著樂之俞的目光看了那人一眼,隨即又轉過頭來笑了笑。  “是我的隨從,因為臉上出了疹子不能見風,所以隻能穿成這樣了。”  “出疹子?”  樂之俞也沒太在意,一邊開門一邊隨口說了句。  “我以前也出過,擦了穀裏大夫配的藥就好了,走時讓人給你拿上兩罐吧。”  “好啊,謝謝小俞。”  寧遠承跟在他身旁也踏進了門檻,那個戴著兜帽的人緊隨其後,反手將隔花扇門“吱呀”一聲關了起來。  樂之俞從上次回來便沒有再留侍女在屋裏等著聽使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都是自己動手做,飯是去楊夫人院子裏一起吃,侍女們早上過來一趟打掃房間,收拾床鋪和衣物,下午送茶點晚上送熱水,其餘的時候都不用來伺候。  因此這會兒,偌大的屋子裏,也就隻有他們三個人了。  “阿雁,你先坐會啊,我身上汗津津的難受得很,先去換件衣裳就來。”  樂之俞說著,熟門熟路的往裏間走,卻忽然聽到寧遠承在身後開口道:“小俞,不用換了,我們現在就得離開。”  “啊?”  寧遠承的話讓樂之俞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口鼻處就被人緊緊捂上了一塊柔軟的帕子。  帕子上帶著濃烈的藥香氣,鋪天蓋地的侵襲了過來,猛烈沁入了樂之俞的咽喉,幾乎是瞬間便讓他脊背發軟,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唔······”  他嘴裏發出含糊的喊聲,無力的掙紮著,想要逃脫束縛,可抓著他的那個人力氣下得很足,壓根就不給他任何掙脫的機會。  樂之俞兩眼發黑,身子一點點的朝地上滑落下去,那人也隨著他的動作蹲了下來,像是捧著什麽易碎的琉璃似的,小心翼翼的護著他的頭頸放在了鋪著波斯毛毯的地麵上。  而樂之俞也在昏昏沉沉中,終於看到了那人摘下兜帽後露出的一張臉。  一張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樂之俞的心頭猛的跳了下。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眼前的光亮卻是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變成了漆黑的一片。  那人盯著樂之俞暈過去的麵容看了會兒,默默的解開了身上的鬥篷,想要給他披上。  但他還沒碰到樂之俞的衣角,便橫空伸出另一隻手來,將鬥篷奪了過去。  “羅無俞,你幹這些歪門邪道的事情,果然是熟練的很。”  寧遠承看似平靜的話語裏卻有著毫不掩飾的諷刺,聽的那人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的慘淡,勾著頭站了起來,退到了一邊,讓出了位置。  給樂之俞係好鬥篷,帶上兜帽,遮得看不出一絲痕跡後,寧遠承這才扶著他的手臂,挪到了自己的身後,起身將他背了起來,抬眼朝那人看了過去。  “這次,你可不要再露餡了。”  寧遠承的臉上,是樂之俞從未見識過的冰冷神情,連說出的話也是冷得讓人如墮冰窟。  “我不管你用什麽手段,都不能讓秦知亦提前知道人已經掉包了的消息,否則,我就真的要懷疑,你向我贖罪的誠意了。”  而羅無俞則顯然是已經習慣了寧遠承用這種生硬的態度同他說話,半點異議也沒有,順從的點了點頭,低聲說道:“你放心,我會做好的。”  寧遠承冷冷的看了他最後一眼,背著樂之俞朝門口走了過去,在打開門之際,羅無俞不自覺的向前追了兩步,沙啞著嗓音喚了聲。  “寧郎,我······”  “閉嘴!”  他還未說完便被寧遠承狠狠的打斷。  “我說過,不許你再這麽叫我,聽了讓人惡心。”  羅無俞的喉嚨發緊,果真沒有再說一句話,僵立在原地望著寧遠承頭也不回的背影,直到什麽也看不見了,才緩緩的抬起手來,擦去了已不知何時從眼尾靜靜流淌到唇邊的兩行苦澀淚水。  自作孽,不可活。  寧遠承恨他,是應該的,受了那樣幾年生不如死的折磨,沒有一劍殺了他,現在還願意給他贖罪的機會,他已經很知足了。  走上前合上門,再轉過身來時,羅無俞的臉上已不見半點淚痕,除了微微發紅的眼底,表情神態竟和樂之俞剛才如出一轍,天真而純粹。  “身上汗津津的難受得很,我得先去換件衣裳了。”  他自言自語的重複著樂之俞說過的話,抬腳朝裏間走了過去。第89章   樂之俞是被一陣驚雷炸醒的。  他艱難的睜開眼睛,周遭的光線昏暗而模糊,什麽都看不清,隻隱隱聽見有浪濤拍打著木板的響聲,雨點“劈裏啪啦”打在窗紙上的動靜,有兩滴還被風吹著從縫隙裏飛濺到了他的臉上。  冰涼的觸感讓樂之俞昏沉的意識終於是清醒了一點,喉嚨裏仿佛還充斥著殘留的藥味,又苦又澀,難受得幾欲作嘔,他摸索著用手腕支起身體,聲音幹澀的呢喃了句。  “水······”  很快就有人走了過來,遞了一個小小的茶杯在他的唇邊。  樂之俞什麽也顧不上想,接過來一飲而盡。  溫熱的茶水順著咽喉沁入心脾,總算是緩解了那股難忍的藥味,隻是他喝得急了點,不小心又給嗆到,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身邊那人又彎腰給他拍著後背順氣,輕聲道:“好點了嗎?還要不要喝水?”  這聲音落在樂之俞的耳朵裏,就如同方才的驚雷一樣,炸得他渾身打了個激靈,倏地把所有的事都想了起來。  阿雁,帶鬥篷的怪人,浸了迷藥的帕子,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小俞?”  寧遠承看著他失神發呆的表情,有些擔心的伸出手,似乎是想探查一下他額頭上熱度。  但他的指尖還沒碰到那塊白皙如玉的皮膚,樂之俞就猛的朝後一躲,仿佛眼前之人是什麽形容可怖的惡鬼一樣。  “你到底是誰?”  他靠在牆角處,攢緊了拳頭,擺出副防備的架勢,一雙黑葡萄似的眸子瞪得圓溜溜的。  “裝成阿雁的樣子,把我擄到這兒來,想幹什麽?!”  寧遠承怔怔的看著他,半響,卻忽然牽動嘴角,苦笑了一下。  “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是願意相信阿雁是個好人嗎?”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來,攤開在手心上,朝樂之俞麵前送了過去。  “這個,你可還記得?”  樂之俞維持著戒備的姿勢不變,蹙眉看了那東西一眼。  這貌似是一塊帕子,布料還很名貴,隻不過是用好幾條碎布縫補到一起的,上麵還染著洗不掉的淡淡血跡,分明已經是一錢不值的廢物,卻被他這樣小心的貼身收藏起來,應當是這東西對他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這是······”  莫名的熟悉感讓樂之俞思索了一陣,終於是猛的想了起來。  這是當初在雁城郊外,他送給阿雁包紮傷口的那塊帕子!  “是我。”  寧遠承對上樂之俞不可置信的眼神,抬手認真的揪了下自己的臉給他看。  “沒有易容,沒有假扮,我就是阿雁,你一直認識的那個阿雁。”  窗戶被風驟然吹開,雨點混合著冰冷的濕意,爭先恐後朝樂之俞打了過來,令他遍體生涼,徹徹底底的清醒了過來。  “為什麽呀?”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去關窗的寧遠承,騰的翻身下床,光腳踩在了地上。  “這是什麽地方?你要帶我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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