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漸大,像蝗蟲過境。  “連迎親都不迎嗎?這也太……他爹好歹是戶部尚書啊。”  “側君而已。”  “那也該親迎啊,畢竟是明媒正娶,難不成就一台小轎抬進去?咱老百姓也不這樣啊,若是哪個姑娘受了如此大辱,怕是得自盡了吧?”  “他自己下賤,活該,王爺因他腿跛了,能給他好臉色麽?”  “人呢就該知道檢點,不然第一美人都是這結局。”那邊一個婦人在教育孩童。  管家就要過去罵人,江熙沉微掀簾,給了他一個製止的眼神。  “少爺……”  江熙沉抬眸,淡淡道:“忍。”  隻要他江家沒事,就沒什麽忍不了的。  偏門該來的人遲遲不來,喜娘立在那裏,前所未有的尷尬。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驚呼,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叫聲,像是水滴進了油鍋,一片沸反盈天。  轎子裏江熙沉蹙了下眉。  男子成婚,沒有蓋頭,饒是如此,他也不能掀簾往外看。  一抬貴氣逼人的輦停在了側門。  正望著花轎眼底閃過不忍的趙雲忱陡然望見從輦上下來的一身玄袍的蕭景閑,瞪大眼睛,怔了好一會兒,拚命給他使眼色。  蕭承堯現在恨不得把蕭景閑扒皮抽筋,怎麽可能邀蕭景閑,蕭景閑是不請自來。  在場諸人,隻有他知曉蕭景閑和江熙沉到底是什麽關係,他就怕他不理智衝冠一怒為藍顏,心提到了嗓子眼,擠過人群朝他快步去。  蕭景閑透過重重人群睨了他一眼,風輕雲淡地跨進了三皇子府的門檻。  八皇子駕到,來者是客,又身份尊貴,饒是蕭承堯明麵上也必須親迎,府裏心腹推著蕭承堯出來,靠府門近的人都注意到,坐在輪椅上的三皇子並未穿喜服,仍是一身玄色常服。  一時又是一片噓聲,無數人眼帶嘲笑地望向已經停在門口多時的花轎。  蕭承堯道:“皇弟到訪恭賀,未出門遠迎,倒是為兄的不是了,下人竟是忘了向皇弟發請帖,該死。”  下人立馬出列跪下了:“小的粗心大意,王爺饒命,王爺恕罪……”這就是說他不請自來了,蕭景閑瞥了跪著的人一眼,一笑道:“大好的日子,說什麽死不死的。”  那人愣了下:“小的該死,小的掌嘴……”  蕭承堯厭煩地擺手製止,看向身後伺候的,淡淡道:“還不快給皇弟賜座?”  “不了,弟今日其實是有要事前來。”  蕭承堯正要問,王府的喜娘拿著喜服過來,蕭承堯望了眼她手中的東西,嗤笑一聲,儼然是絲毫不打算穿,喜娘臉色微白,心腹見狀出言厲斥,喜娘立馬告罪,拿著喜服跌跌撞撞就要下去,蕭景閑一把扯過她衣袖,笑著朝她伸手:“給本王吧。”  蕭承堯眼底陡然陰冷森氣,抬眸看他:“皇弟在岷州長大,倒是天性自然,竟是關心起了本王家事。”  蕭承堯身後的人手悄然握上腰間的劍柄,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蕭景閑朝他耐人尋味一笑,朝身後的小太監揚了下手。  小太監出列,從袖中掏出一卷明黃卷軸。  蕭承堯和在場諸人臉色驟變,能跪下的齊齊跪下。  小太監拉開卷軸:“三皇子接旨!”  蕭景閑站在那裏,望著垂首聽旨的蕭承堯。  **  江熙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外麵很吵,不是先前八卦的嘲,是那種難以自抑的激動的喧鬧,油鍋炸了一般。  他很想掀簾看,可為了防止他失禮,簾被外頭的人扯住了。  “管家?”江熙沉悄悄地喊了一聲,不知為何貼在他身側的管家卻沒說話。  “發生什麽了?”江熙沉又輕輕問了一聲,話音未落,自己的聲音就被外頭一陣振聾發聵的叫聲遮過了,隨之而來的是一浪又一浪的驚呼哄鬧。  “怎麽了?”江熙沉怕出什麽事,有些不安。  外頭管家呆了半天,終於想起自家少爺還在裏頭,望著眼前出現在花轎前的人,結結巴巴道:“少爺……這……那個……你……”  身前有人掀了轎簾,江熙沉立即端坐回去,心道蕭承堯怎麽會親自迎親,低頭望著那人喜服下的下身,忽然發現他有腿,驀地抬頭,對上了一雙含謔的桃花眼。  時間仿佛停止了。  江熙沉凝固的表情裂解,心頭狂跳,竭力壓低聲音:“你來幹什麽?快走!”  蕭景閑卻放下了身後的簾子,在狹窄的花轎裏彎下腰,漆黑深邃的眼眸裏含著戲謔的笑意:“皇兄腿傷未愈,民間有慣例,兄長病篤,弟代為娶之,本王體貼皇兄,向聖上請了旨,替皇兄娶你過門。”  江熙沉僵住了,蕭景閑傾身,吻了下呆愣愣的他:“皇嫂,我們走吧。”  江熙沉驀地抬頭,臉騰地紅了,猶如火燒:“你……”  蕭景閑扯過他的手,一個圓鼓溜丟的東西被他從袖子裏不由分說塞進自己手裏,江熙沉愕然低頭,那是個撥好的完整橘子,汁水豐盈。  蕭景閑眼底含笑,嗓音沉沉:“本王說過,為護心愛之人無虞,願化身衣冠禽獸。”  “拿好。”  江熙沉被蕭景閑按著曲起手,握緊那個橘子,心頭劇烈跳動,蕭景閑將他橫抱起,江熙沉瞪大眼睛,終於回過神來:“你適可而止……”  “管他呢,反正已經這樣了,腿還疼著呢,走吧皇嫂,和本王拜堂成親去。”第56章 小點聲,皇弟  江熙沉被八皇子抱了出來,一片死寂。  男子麵容俊美,金冠器宇恣意,尊貴非凡,他本就是濃墨重彩的長相,高眉骨,挺鼻梁,配上鮮紅的喜服,越發卓然風流,立在富貴大氣的府邸門前,眉和眼眸都透著所向披靡的侵略感,貴氣天成,低頭對著懷中人一笑,透著年輕男子的輕佻意氣和不符合年齡的深邃,矛盾而越發叫人挪不開視線。  這大約是無數女子公子夢中嫁人的場景。  可懷裏抱著的那個,曾經卻也是無數人的夢中人,眾人窺見他麵容,饒是知道他下賤,咎由自取,仍是不住因這張臉失神。  江大公子用以糊弄世人的向來都是一副禮貌疏離的樣子,如今卻眼眸粲然,麵上染紅,美得鮮活生動。  眾目睽睽之下,掛在八皇子肩上的手像是想抽開,又怕掉下去,隻能虛搭著,渾身僵硬,肢體卻又柔軟,隨著蕭景閑走動的幅度微微搖晃,垂下的鮮紅的衣袂也輕輕蕩漾。  真像是一對的璧人。  蕭景閑滿腹壞心地睨了眼,差點要壓不住笑,抱緊他就大步流星往裏走。  江熙沉暗暗咬牙,不知為何,本來能完全無視的外界忽然存在感如此強烈,他稍埋下頭。  人被輕而易舉抱著光明正大就進去了,外頭的百姓才回過神來,女子齊齊紅了臉無地自容,男子則個個瞪大了眼,咋舌不已。  “操,老子想幹沒幹到的事情他幹到了,這這這……”  “江熙沉雖然人品敗壞,但美啊,天啊,我……我這……”  “他這代兄娶,我也見過不少啊,這……這樣的……”那人咽了咽口水。  “你們想什麽呢?”一書生白了一眼,“弄不明白麽,八皇子鬧這麽一出是在羞辱報複江熙沉,江大公子原來是他正君,有眼無珠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才成了三皇子的側君,代兄娶,可不是羞辱他,他要是安分守己,今日娶他的就是他,就是要告訴他,眼下抱著他的是這個一步登天風光無限的男子,真正娶他的卻是那個……”他聲音小了下來,“跛腿的那個,這落差,嘖嘖嘖,讓他知曉自己有多有眼無珠,下半輩子邊守活寡邊後悔吧。”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對啊,要是沒出事,今兒就是江熙沉嫁八皇子的日子,的確風光無限,江家也……”  無數人感歎。  **  堂前,原先一臉嫉妒的王府諸人想通其中關節後,望著江熙沉的眼底譏笑不加掩飾。  他是機關算盡,反倒兩邊都得罪盡了。  三皇子恨他,不惜成婚當日下他臉麵,讓他成了京城笑柄,八皇子也要羞辱他。  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京城第一美人,落魄得連普通人家的公子都不如,叫人快意。  司儀喊道:“夫妻對拜。”  蕭景閑牽著喜綢的一頭,壓著笑暗拽了拽,中間的花球顫了顫,垂著眼牽著喜綢另一頭的江熙沉感受到手上細微的力道,咬著牙。  沒見他理自己,蕭景閑又暗拽了拽。  江熙沉牙咬得更緊。  蕭景閑又拽了下。  那喜綢的微微抖動,仿佛蕭景閑在問,你嫁不嫁,你嫁不嫁,你嫁不嫁……  皇後和皇帝沒來,上首的椅子是空的,隻是擺了象征二人的物件,江熙沉忍無可忍,暗瞪了他一眼。  蕭景閑差點要忍不住。  趙雲忱眼角微微抽搐。  一邊的司儀見二人遲遲不動,又揚聲道:“夫妻對拜!”  二人終於轉過身,蕭景閑麵上嗤笑一聲,腰卻極幹脆利落地彎了下去。  “……”江熙沉抿緊唇,四顧了下,終是在蕭景閑下一陣細微的扯動間把心一橫拜了下去。  蕭景閑彎著腰,忍著狂笑,心頭卻微微悸動。  “禮成,送入洞房!”  伺候的過來,扶著江熙沉往後頭婚房去,外頭一聲喊,開筵席了。  江熙沉的父君本就兩眼通紅,剛剛緊繃著,一動不動,如今見江熙沉往後頭走,實在忍不住,低頭落了一滴眼淚,然後又是吧嗒兩滴。  坐在他身側的戶部尚書手背上青筋凸起不斷:“別哭了,丟人現眼。”  不少人在看,裴如玨揩幹眼淚,為他的漠然感到無比心寒,這不是第一次了,他永遠冷漠平靜,沒有回應,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他冷冷道:“你是他父親。”  “哭有什麽用?”戶部尚書深吸一口氣,“我早晚弄死這個小子。”  裴如玨愣了下,到鼻尖的淚意忽然下去了,意識到他說的是哪個小子:“你能做什麽?”  他萬萬沒想到八皇子心胸如此狹窄,竟要這般報複羞辱一個和自己有過婚約的人,當初他是岷州野種,自己家裏不嫌棄同他定下婚約,他怎麽就不記得?  他比三皇子更無恥,更可恨。  戶部尚書嗤笑一聲:“皇帝又不是隻有兩個兒子。”  裴如玨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吃了一大驚:“二皇子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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