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瀾未想過,於流飛會在木廠前一直等著她。


    消失了一天的於流飛又回來了,遠遠的看著他,那個夢境越發越清晰,她步子有些僵硬,不能上前。


    遠處徐徐黃暈,他仿佛就站在那黃暈之中,不退不前,似是要等賀瀾往過走。


    賀瀾一個頭兩個大,按了按眉心,尷尬的走上前,強扯出了一抹笑意:“表哥……”


    “瀾兒,你去哪了,我等你半天了。”於流飛臉色變了又變,斂了先前的不快,他望著賀瀾,視線有些模糊,他想過,有一天,他們會成親,會有自己的小日子,一晃眼,她卻說她不要走,他是不信的,那個當年總是跟著自己後麵跑的小表妹,說要嫁給他的小表妹,怎麽會突然消失。


    他笑了:“我猜瀾兒一定是貪玩,出去玩了。”


    “……”


    賀瀾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於流飛的節奏,她輕咳一聲:“表哥,你沒事吧,不回客棧嗎?” 天色已晚,於流飛再不回去,她就真的急了。


    “你想讓我回去,那我就回去。”他說,“不過,瀾兒,咱們去並州吧,去找姑媽。”


    “並州?還是等你下次從京城回來時,咱們再去並州。”賀瀾低低的說著,生怕哪句沒說對,刺激了他。


    “……瀾兒,那你什麽時候隨我走。”


    “走?”賀瀾嚇了一大跳,怎麽回事,難不成他將她說的話都自動忽略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她盡量語氣緩和,神情溫柔:“表哥,你別為難我,我是不會與你走的。”


    於流飛麵色僵了僵,站定看著她許久,直接進了木廠。


    臉色有絲不對勁。


    賀瀾緊隨其後:“表哥。表哥!”


    “許霖?許霖!”於流飛四處大吼著,白淨的臉麵漲的通紅。


    他該怎麽說?


    他要怎麽說?


    此時,於流飛心裏矛盾十分,卻是怎麽也壓不下心中的這口氣。


    雲煥踱步走出。看著於流飛身後跟著的賀瀾,賀瀾指了指於流飛,唇動無聲,一麵搖著頭。


    “這不是說話的地,你隨我來。”


    他們三人先後進了小院,雲煥說:“表哥,找我何事。”


    於流飛自嘲的笑了笑:“許霖,你究竟憑什麽?憑什麽?!”


    他用力推向雲煥,大笑一聲,眼掃過賀瀾。眼底閃過一絲痛楚:“是我錯了!瀾兒,我以為你還會等我……哈哈,我忘了,你嫁了人,又怎麽會等我?”


    他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驀然,他雙膝跪在了地上,沉悶的不說話,隻是默默的抱在著頭。


    雲煥讓賀瀾先進屋別出來,也不知道他搞什麽鬼。


    但她出來時,於流飛已經離開了,她差異的瞧了眼他:“你和他說了什麽?他走了?”


    “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別想太多。”雲煥寵溺的揉了揉賀瀾的腦袋,“你若是想去並州找娘,那等這次的事情處理好,咱們就去並州。”


    她眉頭一跳:“當真?”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好了,沒剩幾天了。我去長房看看。”


    “阿煥,等等,東西我已經拿上了,都在這裏。”她指了指脖間的鐵墜子:“有這二十個…唔…唔…”


    “有人!”雲煥的聲音縈紆在耳邊,帶著絲絲的熱氣。


    賀瀾瞪了瞪眼睛。點點頭,他這次鬆開了厚實的手掌。


    片刻,蹬蹬的腳步越來越近,終而出現在小院的門外,是洪海。


    “東家,我已經讓大夥都回去歇著了,這幾日實在是累壞大家了,再熬下去,他們就撐不住了,是我自作主張,東家不會怪罪罷。”他下巴微收,微弓著身子。


    “恩讓他們歇歇,行了, 你也回去罷。”雲煥理所應當的擺擺手,沒有指責。


    洪海連忙拒絕:“東家,我沒事,眼看就到交工的時候了,我得為木廠出份力,今晚東家也別勞累了,長房那邊有我看著就行,我辦事,東家您放心。”


    “不用了,我已經交代小李了,今晚我和他在,你回家,這幾日都待在廠子,再待下去,你媳婦可就要找來抱不平了。”雲煥似笑非笑的說著。


    “小李?”洪海抬眼:“小李他怎麽能?東家忘了,庫房起火的事,他最可疑。”小李是什麽東西?就他也配?洪海冷冷的想著。


    “行了,我自有分寸。”雲煥擺擺手,表示他不想再提此事。


    就算洪海膽子再大,也不敢明著反雲煥,隻得將牙往肚子裏咽,又想起了賀瀾的卷餅,他遲疑的將目光落在賀瀾身上:“夫人,前日吃了夫人的餅子,著實欽佩夫人的手藝,竟然將張家飯莊的餅子學的不差分毫,不知可向夫人討教幾招。”


    賀瀾看洪海。


    他故意說是她學張家飯莊的餅子,而不是那餅子是她做的。


    因為如果是她做的,她就不可能將方法告訴外人,但是她自己學的,那就無差了,若是不教,是顯得她小氣,連一個學人做出的餅子都不肯教。


    大概,他深信她不會糾正餅子是她做的,覺得她好說話,不會顧慮這些。


    賀瀾卻偏偏不遂她的願:“張家飯莊的餅子啊,那就是我做的,想要討教幾招,可不能問我,這得問人家張家飯莊願不願意。”


    這個洪海,將人人當成傻子啊。


    “…… 難怪……原來是這樣……我說呢……”洪海尷尬笑了一聲,沒在繼續。


    兩邊都沒討好,他便離開了。


    剩下的兩日,過的不算快也不算慢,這兩日間,她沒再見過於流飛,也沒有他的消息。


    這一日,正是交貨的時候,定在了午時前一個時辰。賀瀾今兒將餅子送了,早早的就回了木廠。


    在小院倒騰了半天,將那二十套妝台全移了出來,就待交貨的時辰。


    五十套妝台。長房隻做了四十套,還少十套,於此,洪海滿意的去給買家稍了信,告訴他,隻管拿銀子就成。


    反正一時半會是做不出來那十套妝台,洪海也不呆在長房和那些個沒出息的長工自艾自怨,就連東家都沒臉見人,躲在了後院。


    他猙獰的麵容露出一抹笑容,更顯得他陰森恐怖。


    他一早就迎在門口。就等著時辰一到,迎買主上門。


    正是他離開的功夫,小李喊了十個長工到後院。


    而木廠外,一輛絳紫流蘇鏤珠的平頭馬車緩緩而停,從馬車上先下來的是一個瘦幹中年人。他身穿灰青色的大褂,“老爺,到了。”


    簾子再次挑起,先入眼的是一顆大肚腩,繼而,才是油頭滿麵,兩肉橫生的中年男人。橙黃色的絲綢短褂下是棕色映福祿的寬大褲裙,嘴裏叼著一根煙囪,眼神萎靡不振,瞄了眼牌匾,“啥啥木廠?”


    “王老爺,王老爺來了。”洪海一溜煙的跑到了跟前。哈頭哈腰的引著王老爺進了廳堂。


    “王老爺請上座,先喝茶。”洪海衝著他擠眉弄眼一翻,笑著端上了一杯茶。


    “東西呢?本老爺沒那麽多時間聽你在這說廢話,趕緊將納西妝台拿出來!”王老爺語氣不善,麵色露出凶色。


    “……王老爺。您別急,我們東家再往出趕了。”


    “啥?你的意思是現在還做好?你以為本老爺是什麽!快叫你們東家給本老爺出來!管家,將怎麽的單子遞上來,這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我看他們要玩什麽花樣!”王老爺拍桌起身怒斥。


    “王老爺?”賀瀾漫步邁過門檻,如涓涓流水沉穩,“王老爺急什麽,洪海愣著作甚,還不快先將那五十套桌椅拿過來給王老爺過目。”


    “這女人是誰?”王老爺看的兩眼發光,一雙色眯眯的小眼直在賀瀾身上打轉,未曾離開。


    賀瀾今日身著粉紅色素麵妝花襦裙,上穿石榴紅的杭綢短褂,滿頭青絲盤成墮馬髻,精致的妝容使她麵色光亮,就連洪海都不禁側目。


    他期期艾艾了半天:“王…王老爺…這位是我們夫人。夫人……東家呢?”


    見王老爺盯著夫人不說話,兩眼發直,他藏於袖口下的手,使勁推了一把王老爺。


    “叫一個女人出來叫什麽事,你們東家呢?再不出來,本老爺叫人砸了你們廠子!”王老爺踉蹌的房放出了話。


    “王老爺,你直直喊我們東家作甚,你要的是木具,又不是東家,洪海!還不去將木具搬出來!”賀瀾兩眼瞪圓,硬聲硬氣的說。


    雲煥此時正在給那幾套妝台雕他們木廠僅有的雕花,這兩日,他抽著空做,就差兩套就雕好了,她必須給他拖住了時間。


    洪海渾身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哆嗦,“是,是,我這就去。”


    洪海一走,王老爺繼續盯著賀瀾看,看得她胃裏翻江倒海,賀瀾微微笑著:“王老爺喝茶。”


    他點頭,兩臉及下巴都在微微的顫動。


    這時,洪海用最快的速度,讓人將那些桌椅往過來搬,他掃視一翻:“小李呢?怎麽還少人?他們都躲哪消閑去了!反了天了!”


    沒人應他。


    賀瀾將東西先清點了一遍:“王老爺,起來點點吧,五十套桌椅,一套也不少。”


    王老爺知道少的是妝台,所以隨便看了幾眼便含糊的點頭:“沒錯沒錯,是五十套,不少。”


    “王老爺可點仔細了?”她繼續反問。


    “行了!妝台呢!我要看妝台!”王老爺接到洪海的眼神,擺手直逼妝台。


    賀瀾心裏不急是假的,她現在還覺著自己腿有些發軟,所以她基本上是站在一個地上不動,免得走不動路,雲煥那邊也不知道好了沒。


    洪海見賀瀾沒話,洪海立即搶了一句:“夫人,再瞞著也沒有,王老爺,我實話告訴您罷。妝台還少十套,就求您再通融兩天,兩天後,我們必定將妝台送上府。”


    洪海說的誠懇。若是賀瀾不知道實情,恐怕還覺得他仍舊是忠心耿耿,替木廠著想。


    王老爺立即配合洪海,急的火燒眉毛:“什麽!還少十套!兩天?放屁!本老爺和你們之前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行了,什麽也不用說了,你們知不知這木具我有急用,今日若是不賠償我雙倍損失,咱們就衙門見吧!”


    賀瀾瞪了一眼洪海:“王老爺。你莫急,洪海就是與你開個玩笑,我們木廠做生意向來守信……”


    “夫人!”


    小李急著跑了進來,暗暗的朝著賀瀾點了下頭。


    “玩笑!我呸!以為本老爺是傻子呢。”王老爺冷哼一聲。


    賀瀾笑了笑:“洪海,還不去將妝台搬過來。”


    “可……”那隻有四十套妝台。他遲疑不決,莫不是東家還想做垂死掙紮,但迫於無奈,他隻得點頭,去搬妝台。


    與此同時,她也讓小李去搬剩下的那十套妝台。


    不大會功夫,妝台就搬利落了。賀瀾看著王老爺:“五十套妝台,點點吧王老爺?”


    王老爺根本想都沒想,直接道:“你在這懵誰呢!以為本老爺不識數?拿四十套妝台也想蒙混過關?”


    “王老爺好好點點,也別急著下定論。”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洪海抹了把額頭上的熱汗,見夫人鎮定的神色,不禁有些慌。立馬先點了起來,一,二,三,四十。四一,四二,越數心裏頭越急,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四十九!


    他眼前一亮,四十九!少一個也算是違約,料東家他再廣大神通,還是少算了一個!


    “四十九個!還是少一個!管家,將這單子拿給這位夫人瞧瞧,上麵寫的什麽!”王老爺暗暗舒了口長氣,“你別想再拖延時間!”


    賀瀾也愣了,她看向小李,小李也是詫異的不明所以,難不成,他們要敗在這一妝台上,她頓了頓:“這……這……王老爺再仔細點點。”


    “放屁!老子都點了幾次了!老子沒時間和你耗!趕緊把銀子拿上來!二百兩銀子!”王老爺也怕事不成,直接開門見山:“沒銀子就拿廠子抵!”


    賀瀾急的數了幾遍,也是四十九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老爺,你急什麽,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五十個妝台!”一道沉穩的男聲緩緩傳入眾人耳中,卻是未見人。


    聲音如泉泉流水般清澈,似有一種無言的穿透力。


    是雲煥來了!


    賀瀾喜出望外,隻見他一身月白色長袍,英挺的舉步入內。


    後麵兩個長工抬著一套妝台也跟著進來,整整五十套,不多不少。


    眾長工都歡喜的看著滿滿的五十套妝台,雖然也覺得奇怪。


    唯一洪海,不可置信的看著妝台,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踉蹌的退了兩步。


    賀瀾笑著走近,有他在身側,心安的很,仿佛是他洪流中的一抹浮萍,讓她找到了安穩,她抿唇笑著,王老爺的臉色已經成了菜綠,他凶神惡煞的瞪著洪海。


    洪海不敢抬眼。


    “王老爺,統共一百兩。”雲煥風輕雲淡的仰了仰臉。


    “洪海!你不是說事情萬無一失,你這個畜生!白費了老子的一百兩,你等著,敢耍老子!”王老爺一把拽住洪海的領口,狠聲厲色。


    王老爺惱羞成怒的甩出了一百兩銀票,讓家丁拖走了那些沒用的木具。


    而洪海,則成了眾矢之的。


    眾長工有些聽明白了,全盯著洪海看。


    “東家,你別聽他胡說,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東家。”洪海跪在雲煥腳下,連連磕頭。


    雲煥坐在上座,他臉色深沉,話語如玄冰般冷寂,透著股冷氣:“冤枉?你說來聽聽,你哪冤?”


    洪海覺得東家的口氣不對勁,他一麵磕頭,一麵斷斷續續的道:“東家,我知道錯了,我就是一時衝動,東家,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若不是生計所逼,我洪海絕對不會幹此事……”


    眾長工麵麵相覷,本來就不喜他,所以沒人為他說話。


    “庫房起火的事你都幹得出你還有什麽幹不出!”雲煥冷聲喝道。


    “起火……東家,你是不是誤會了?不是我幹的,真的不是我幹的,小李!是不是你誣陷我!是不是!”洪海起身一個飛撲,死死的掐著小李的脖子。


    “我……我……”


    小李臉色立即變得鐵青,呼吸困難,兩眼直直往上翻。


    雲煥一把將洪海扯開,緊緊的扼住他的脖頸,冷峻不禁:“你想死嗎!”


    寒氣直直逼入,洪海仍舊在搖頭:“不是我……”


    他想東家沒有證據,隻要他死不承認就行。


    “磷粉!別忘了你手上的傷!”他抓起洪海的手,露出了燒傷後的傷疤。


    “這……”洪海麵如死灰,他怎麽也沒想到,原來那個時候東家就已經發現了他,怎麽辦,怎麽辦,他徹底的慌了,死命的掙紮著。


    “洪海,你害得木廠險些沒了!”雲煥反手一轉已經將洪海按在了地上,他手腳利索,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得洪海一聲撕破嗓子的吼叫,人們將目光皆移到了他的身上。


    *****


    終於將他處理了撒~~~我們的雲大發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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