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姝麵色沉下來,翠微便不敢再多問。  黑貓尖利的牙齒撕碎堅硬的骨頭,吃飽饜足後舌尖舔了舔身上光亮的毛發。  今日沒有在閬苑閣中聽到琴音,想必過一會它的主人便會來此。  香灰燃盡的時候,溫姝收起了手中的書卷。  月色隱沒於雲海中。  溫姝揉了揉額頭站起了身子,欲回房歇息,角落裏團做一團的黑貓聞聲耳尖微動,跟在溫姝的身後,像是一團漆黑的墨。  溫姝放下書半蹲下身子,黑貓便伏上了他的膝蓋。  溫姝揉了揉黑貓的毛發,將它攬進懷中,戳了戳它尖尖的耳朵。  而這時候,溫姝懷中的黑貓卻開始不安地發出刺耳的尖叫,利爪劃傷了溫姝的胳臂,溫姝吃疼鬆了手,黑貓落在地上在原地徘徊,肌肉抽搐,不過片刻的時間,已經開始呼吸困難,口吐白沫。  溫姝剛想喊了翠微來看,忽然想起來翠微扔給黑貓的一塊骨頭。  臉色大變。  本來應是給他端過來的。  那食龕中的食物有毒。  應當不是長公主府內的人,長公主府中的人沒有必要殺一個並不得寵的麵首,那便是府外的人,是什麽人煞費苦心地繞過公主府的重重關隘才將這帶著毒藥的食物送到他身邊?  溫姝手腳冰涼。  是揚州官場窮途末路的人。  溫姝阻礙了他們飛黃騰達的美夢,讓他們一朝淪為階下之囚。  溫姝走到黑貓身邊,這時可憐的貓已經斷了氣。  溫姝將黑貓抱了起來,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它怎麽了?”  問話之人一身青衫,玉冠簪發,正是顧翊。  他來尋他的貓。  溫姝撫了撫懷中的黑貓冰冷的屍體,“對不住,是我連累了它。”  顧翊的眼神陰霾至極,“把它給我。”  溫姝將貓屍遞到了顧翊懷中,顧翊呼吸有些不穩,冷笑道,“溫公子出了大風頭,金鑾殿上狀告生父的時候可有沒有想過日後會遭人報複?”  溫姝手指蜷進袖中,不與顧翊爭執。  顧翊的貓無疑因他而死。  “是我對不起公子,日後公子若是有什麽事,溫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滾開。”  顧翊的聲音冷厲之至,打斷了溫姝的話。  他將黑貓抱在懷中,看也不看溫姝一眼。  顧翊離開後,溫姝喚翠微來將此事告知,翠微麵色雪白。  “那公子以後……”  “凡事小心些。”  翠微咬牙道,“要同長公主說一聲。”  溫姝苦笑,“今日殿下已經歇下,等明日長公主知道顧翊的貓死在了絮雲齋,定然瞞不住的。”第二十章   正如溫姝所料,到了第二日長公主去了一趟閬苑閣,從顧翊處得知黑貓已死。  詢問原委勃然大怒。  長公主府中被外人來去自如下了毒藥,這一次殺的人是溫姝,下一次要殺的人是別人甚至是長公主,是否也會如此容易?  一夕之間長公主府增派數百衛隊輪值看守。長公主府的動靜瞞不住宮中,陛下親自撥了一批金甲,自此長公主府如鐵桶一般無刀劍可入。  這是長公主府的案子,京兆尹盡職盡責,在第十日的時候找到了下毒的元凶。  正與之前所料不差。  揚州四十三名被牽連的官員按照罪責輕重判決,有十名官員被滿門抄斬,欽差不隻在這十名官員家中搜出了滿室明珠,還搜出了已去的榮親王相關畫作。榮親王乃先帝庶妃所出,因生反心起兵禍亂,五年前被陛下親自斬殺於劍下。另外十八名官員及其家眷被終身幽禁,刺殺溫姝之人不會出自滿門抄斬或者滿門幽禁的大族中。  也不可能出自輕罪者。  有十一名官員被貶謫或降職。若隻是被貶謫,沒有人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在長公主府興風作浪。  於是便隻剩下四戶被判流放邊疆的人家。  除了溫家之外,便隻剩下常,李,舒三家。  常家的主母因體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常夫人死後常家的三子常雁摔落山崖,下落不明。  這常雁幼年師從大名鼎鼎的江湖人學藝,據說一身功夫深不可測。  官府一路查下去從蛛絲馬跡中得知常雁墜崖後僥幸未死,往京中而去。  常雁入京之後先是與公主府中卸聘的舊廚結識,摸清公主府的地形,又打聽到溫姝所住之地,借著一身武藝如入無人之境深夜在長公主府投毒,若非那隻黑貓,當夜溫姝便已一命嗚呼。  京兆尹用常家人的性命作脅,這才將常雁抓捕歸案。  溫姝遇刺的消息傳入東宮,祁睿冷笑一聲,“都是他自找的。”  到底派人查探一番內情,得到了溫姝無恙,常雁已被關押的消息。  此一遭也算是塵埃落定。  翠微問過溫姝,為何不疑心溫家人。  溫姝盯著躍動的燭火道,“溫家人沒有這樣的膽子。”  溫姝往後要走的路越發艱難。  揚州像常雁這樣將他刻在心尖上恨的人太多。  若是離開長公主府中,這群人藏匿在暗處,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撲上來將他分而食之。  常雁之事隻是一個開始。  而他必須離開長公主府。  他寧願死在男人的戰場,也不願意死在女人的床榻。  溫姝知道因為黑貓之事顧翊記恨上了自己。  他往閬苑閣行共五次,次次被拒之門外。  翠微自責道,“若非我給那隻貓喂食,公子也不用如今低聲下氣地賠禮。”  溫姝搖頭寬慰,“與你無關。”  第六次之後,溫姝再未曾去過閬苑閣。  或許顧翊並不願意見他。  黑貓死後,閬苑閣中再未傳來仙音。第二十一章   九月的時候,從北方邊關傳來喜訊。  屢次侵擾邊境的夷狄被鎮北軍重傷元氣,鎮北將軍陳昭班師回朝,陛下親自設宴慶祝前線大捷。  陳家一門與京城別個世家不同,是唯一一個武將世家。  陳家的先祖是陪著先帝打下江山的名將,至今雕像佇立於太祖廟前守奉香火。  與中原晉國北方接壤的夷狄有柔然匈奴不等,柔然勢弱,匈奴有雄主,自晉建國兩百多年來邊境大小戰亂不斷,若非有一支戰無不勝的陳家軍,這天下未必是如今的升平盛世。  陳家的男人多馬革裹屍於戰場,先帝親賜陳家軍為鎮北軍,並賜下陳家長子陳昭與如今隆裕長公主的婚事,封陳家世襲罔替的一等勳爵。  而陳昭對長公主的私行分外不齒,雖有著駙馬的名頭,卻在陳老將軍病故後承接軍隊前往邊關,十年守著苦寒之地,而這些密事皆不為外人道也。  幼子陳司禮常年依仗家中權勢惹是生非,隻要不出了人命,即便是陛下也不會治他的罪責。  鎮北將軍陳昭回來了。  長公主府的駙馬爺回來了。  隻這陳昭風塵仆仆入宴覲見過聖上之後便回了陳家,沒有踏入長公主府半步的意思。  長公主也沒有派人去請,在府中與顧翊顛鸞倒鳳。  外頭的種種並未影響到潛心溫習的溫姝。  溫姝讀書悟性極高,寫的一手好文章,即便是極為瞧他不起的溫行遠當初也承認過他的天分。溫行遠被押送京中的牢獄,也許要在大理寺度過一生,溫姝沒有去看過一次。或許他的父親如今在牢獄中懺悔,或許他的父親如今在牢獄中恨他恨的咬牙切齒,都與他無關。  十月份的時候,太子被陛下編入鎮北軍的軍營中曆練。太子入了軍營,連著太子一黨如易釗易歡顧緒陳司禮之流便很少出入長公主府,難得見了一次祁康,也是因為胡作非為挨了長公主的訓斥,沒有心思為難於他。  溫姝難得有一段舒心無人打擾的日子。  興平十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大雪。  溫姝寫信於揚州桑府的小姐。  “京城大雪,小姐可安?”  溫姝收到的回信中是娟秀的一行簪花小楷。  “安好勿念。”  他們之間其實也隻有這兩次書信往來。  溫姝如珠似寶地藏在匣中,深夜的沉夢中他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露出一張含羞帶怯的嬌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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