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姝鬼門關走了遭才險保性命,隻是身體舊傷未愈新傷又起已動根基,往後怕是少不了湯藥扶持,翠微伏在榻前低聲啜泣。  溫姝手指擦拭幹淨翠微臉上的淚珠。總有一日他要把這些傷他害他,將他推向無底深淵的人剝皮拆骨。  溫姝在善居堂養病直到放榜之日。  溫姝的名字在眾士子最末。  他沒有資格參加殿試,也無緣得見天子。  殿試三甲的名單送到禦前。  大監昌巳手執拂塵垂首端立禦案一側,隻能看到天子繡著金龍的一闕衣擺。“上次那擊登聞鼓的少年可有高中?”  昌巳躬身答,“名次居末。”  昌巳遂聽天子笑歎道,“竟然是朕看走了眼。”  若溫姝參與會試未入三甲,也便沒什麽可惜。  而此時殿外有侍衛回稟,“陛下,登聞鼓院林奉儒請見。”  昌巳斂目盯著腳尖,耳聞朱筆置案。  昌巳遂道,“陛下有旨,宣一一”  著一身大紅官袍的林奉儒奉旨入內,於青玉階下跪拜道,“臣參見陛下。”  林奉儒聽階上的陛下道,“林卿有何要事?”  林奉儒將公事娓娓道來,原是登聞鼓院近年人員缺失,林奉儒意圖借科考良機來宮中請示是否能撥幾名新科士子入院。林奉儒得到陛下的允準後仍舊未動,大監昌巳便問道,“林大人還有何要事?”  林奉儒與陛下隔一段距離不敢抬頭,看不清楚陛下的神色,對大監昌巳答,“臣還有一事。”林奉儒從衣袖中取出的數頁絹紙正是溫姝會試考卷。  原來林奉儒的父親林賢身兼監考閱卷數職,溫姝答卷正由他所改,林賢見此卷開篇風骨凜然,字跡娟秀筆挺,於政事見解獨到,於大局針砭時弊,在眾多答卷中可謂出類拔萃,遂認真看了下去。  林賢是天下士林的標杆,溫姝通讀林賢著書,許多政見與之不謀而合,林賢喜好溫姝的學識與文采,心中認定此乃狀元之才。  然而閱到後篇,但見字跡潦草,不知所雲,甚至最後一筆都未曾寫完,換作別的閱卷官溫姝入仕無望,而林賢卻起惜才之心,破格將溫姝以最後一名的成績入榜,甚至將這封考卷帶回家中仔細觀讀,正被林奉儒所見。  林奉儒讀過前半篇文章後道,“若父親難以裁斷,我明日正要為公務麵聖,可順手將此文呈於聖前,由陛下定奪。”  林賢道,“可。”  這才有林奉儒入宮一幕。第三十二章   林奉儒將手中溫姝的試卷高舉堂上道,“父親手中有一難題無法決斷,今日托我入宮由陛下聖裁。”  耳邊聽到天子的聲音,“昌巳呈來看看。”  林賢曾為帝師,後為太傅,同晉國皇室關係親密,因年邁早已被今上免去朝拜,還有什麽事能讓這位當世大儒舉棋不定?  大監昌巳近前兩步從林奉儒手中取得考卷,恭敬遞於禦案。  宮女子打著小扇,香爐中的煙霧嫋嫋升騰,龍涎香的味道蔓延在正殿中。  林奉儒恭恭敬敬跪下,視線落在膝下繡著扶桑花的毯。  不知過了多久林奉儒聽天子道,“朕想看前三甲的文章。”  皇帝但凡有吩咐,臣下無一不能從。 前三甲的文卷很快被從考試院送到禦前,待天子揉著眉心放下手中考卷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  林奉儒雙膝發麻發木,額上沁出汗珠。  前三甲的文卷被扔在了禦案上。  昌巳心頭猛地一跳,聽天子道,“所謂三甲,尤不如一麵首。”  林奉儒道,“回稟陛下,此文半成,家父猶豫未決。”  皇帝盯著案前的半成之作道,“你將此卷交還溫姝,讓他寫完再做定奪。”  林奉儒一個頭嗑下去,額上因久跪沁出的汗珠滾落眼睛裏。  天子遂笑了,“林卿先退下罷。”  林奉儒領旨退下。  大監昌巳道,“陛下有心抬舉溫姝,是他的福分。”  天子轉動手上的扳指,明黃的袍擺上五爪金龍栩栩如生。  “這考卷前半段倒是深得朕心。”  大監昌巳答,“溫姝考完試後入醫館至今未出,想必突生了急病。或許是滾過砧釘後落下的病根。”  天子搖頭。  這溫姝是心性堅毅之人,既能撐過砧釘,又如何撐不過急症?  隻怕另有它因。  而溫姝身上究竟發生何事皇帝並不準備去查。  皇帝喜歡看結果,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本次春闈錄進士百餘名,依照慣例殿試的名單將出自前三甲。  晉國唯一破格以第四名的成績入殿試名單的人是林賢。當年晉太宗皇帝慧眼識賢,林大儒少年英才聲名在外,眾臣雖然頗有微辭,然流傳到日後也成了一段君臣佳話。  溫姝位次居末,翠微從他臉上卻看不出傷心。  溫姝像是死過了一回,沒日沒夜地做著噩夢,額頭夜夜燙的如同炭爐中灼燒的火焰,直到林奉儒扣開了醫館的門。  林奉儒眉眼端正俊美,依稀有當年父親林賢的風采。  林賢天命之年得子,也曾數次對林奉儒感慨道,邕寧風華正茂,乃父已經垂垂老矣。  林奉儒取字邕寧。  林奉儒手中握著溫姝的試卷,仿佛觸碰到那日溫姝於登聞鼓院離開時候的體溫。  醫館的老翁喋喋不休道,“您說的可是會試結束的時候住進來的那位公子,實在是可憐。”  到底如何可憐老翁沒有細說,林奉儒與大監昌巳一般以為溫姝因登聞鼓院滾過砧釘才留下了病根。  林奉儒在老翁的指引下行至醫館一處廂房,老翁退下,林奉儒掌心沁出汗珠。  出來開門的是溫姝身邊的丫頭,“您是一一”  林奉儒道,“登聞鼓院,林奉儒。”  翠微匆忙行禮。  裏頭傳來溫姝帶著濃重病氣的聲音,“請林大人進來。”第三十三章   林奉儒跟隨翠微往內室去。  內室珠簾垂落,爐中點著藥香,溫姝倚靠榻上,膝上蓋著厚重的絨毯,絨毯上方放著一卷將打開的書,正是林賢所著之典籍。  淩亂的發絲散落雙肩,眉頭因病痛蹙起,一呼一吸間消瘦的胸膛微弱起伏,雪白的褻衣規整地穿在身上,明燈下投出一道幹癟的輪廓。  林奉儒性情清正,見溫姝如今情狀不免暗中不平。  溫姝當初為這次會試所付出的代價沒有人比林奉儒更加清楚。而這一切在王孫貴族麵前不過淪為笑談。他們輕描淡寫地毀滅溫姝的希望,謀圖將這十六歲的少年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林奉儒歎息,“我今日不單是來看你,還帶了聖命。”  溫姝猶豫抬眼,漆黑雙瞳中倒映林奉儒的麵容。  林奉儒心中一跳,聽到溫姝沙啞的聲音,“什麽聖命?”  林奉儒遂將手中考卷遞給溫姝道,“三甲名單已送殿前但未公布,陛下讓你寫完自己的文章。”溫姝驚愕接過林奉儒手中遞來的絹紙喃喃道,“當真是陛下的意思?”林奉儒神情複雜地看著溫姝道,“正是陛下之意。”  至於陛下此舉究竟是惜才還是有別的什麽,林奉儒不得而知。  溫姝是何等澄明之人,素聞登聞鼓院的小林大人是林大儒嫡子,而林大儒身兼此次科考的閱卷官,此番想必承情林家,遂與林奉儒道,“溫姝謝陛下隆恩,謝林大儒抬舉。”  林奉儒笑言,“你受陛下青眼,陛下才肯給你機會。”  溫姝回想起金鑾殿上的帝王,腦海中卻隻有一截明黃的袍擺。  他從未想過被逼迫到絕路的時候伸手拉住他的人會是金鑾殿上的天下之主。  溫姝不過一未及弱冠的少年,何德何能受此大恩?  病榻上的少年懷著虔誠的感激對來看望他的登聞鼓院司諫大人道,“溫姝必不負重望。”  一旁的翠微喜道,“公子總算熬出頭了。”  林奉儒鼻尖竄入淡淡的墨香。  溫姝握筆的手指骨節分明,隱約窺見青色的脈絡,從筆端流淌出來漆黑的墨汁在絹紙的空白處匯聚成端正秀麗的字體。  明亮的燈火點進少年的眼中,眼尾揚起漂亮的弧度,像兩瓣涼薄的桃花。  林奉儒瞧那雙眼睛瞧的出神,想到了舊時候流傳的說法,這種眼型生在女子身上難遇良緣,生在男子身上命運多舛。  眼前的少年生於官家卻被家族摒棄送為人寵,一腔抱負不得施展,好不容易自己掙了一條活路又被人踐踏成死路。所幸閱卷官是他的父親才不至於金玉蒙塵。  溫姝是林奉儒見過最美貌的少年,也是林奉儒見過最可憐的少年。明明置身於顛簸駭浪之中,眼中卻始終有不肯熄滅的光。這光將成為他的救贖,也將置他死地。  案前香灰燃盡的時候,林奉儒聽到溫姝的聲音,“大人,請將此卷交還殿前。”  林奉儒伸手接過滿紙墨香,二人指尖相觸。  年輕的司諫大人妄圖用平靜冷肅的麵容掩蓋住皮肉下灼熱沸騰的血液與焦躁蕩迭的心髒,而他所作的一切努力終將在深人靜的春夢中崩潰瓦解,顯露出欲望的本來麵目。  溫姝對此毫無所知。  他在送走林奉儒之後忐忑不安地等待宮中傳來的結果。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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