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衍暗暗吃驚。那是今天早上,他用來打湯的勺和碗。 少年手指纖長瑩白,即便手執簡陋的木勺也不損半分美感,加之顧九淵眼眸半垂,神情專注,一碗絲瓜湯硬是讓他盛出宛瓊漿玉液的謹慎。 關衍輕咳一聲:“小心燙著,我來吧。” 顧九淵把湯端到他麵前,清澈的黑眸直直看著他。 關衍心裏登時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說不上是受寵若驚,隻是覺得……好似被人照顧了一把。 關衍摸摸鼻子,道:“快吃吧,吃飽了和我去整理菜園子。” 好。顧九淵無聲應下,拿起筷子夾了飯粒送嘴裏。 濃鬱誘人的香味直直湧進鼻腔,顧九淵忍不住細細咀嚼。 米粒混合著南瓜的香軟、蘿卜的清甜、臘肉的鹹香、豆子的粉糯,幾種感覺層層遞進,在舌尖上匯聚交融迸發,那種美味根本讓人停不下來! 正欲扒一口飯,一筷子魚肉落在碗裏,隨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我攢了些草藥,準備明日進城賣掉。你隨我一塊進城,讓回春堂的孫大夫給你看看傷,順便給你置辦床鋪和衣物可好?” 顧九淵手上筷子微頓。 昨夜他整個人陷入莫名癲狂之中,那種蝕骨之痛和饑渴他心有餘悸。 思及此,顧九淵抬眼對上關衍溫煦的目光,輕輕頷首。 關衍又道:“孫大夫醫術高明,定會治好你的傷,你不用擔心。” 男人話裏帶著鼓勵和關心,顧九淵扯了下嘴角,示意自己不擔心。 從昨晚到現在,少年臉上的表情一直很淡,唯有那雙黑亮的眼眸偶爾會露出或茫然或疑惑的情緒,眼下忽然勾了下唇角,如春花初綻,明豔逼人,看得關衍一愣。 顧九淵眨了眨眼。關衍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兩人垂眸吃飯,不再交談。 關衍習慣了一個人吃飯不和人說話,顧九淵以往沉迷練武,連吃飯時腦子裏想的都是招式,更不會主動開口。此刻兩人默默吃著飯喝著湯,氣氛異常安寧。 吃完飯,關衍收拾碗筷去洗,突然院子裏傳來一道聲音 “關大哥!你在家嗎?” 那聲音有些著急,怕關衍沒聽見又喊了一聲。 關衍擦幹手推門出去:“我在,怎麽了?” 籬笆外站著個黑臉漢子,漢子瞧見關衍出來,鬆了一口氣,道:“關大哥你趕緊上癩子家去,癩子他要被他爹打斷腿了!” 關衍皺眉:“我這就去。” 顧九淵站在他身後,漆黑的眼眸緊緊盯著他。 關衍回頭詢問:“我去村人家看看。你是留在家裏,還是和我一起去?” 顧九淵抬腳走到他身邊,意思不言而喻。 關衍低聲道:“這裏窮鄉僻壤,大夥沒什麽見識。你模樣這般出色,村人可能會忍不住多瞧幾眼,別介意。” 他頓了頓,又道:“他們或許會說一些不太好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顧九淵一一應下,忽覺頭上一重,關衍給他把鬥笠戴上。 “走了。” 看著關衍高大的背影,顧九淵黑眸中細碎的星光閃耀。 他拉了拉關衍,男人隻稍微側頭看了他一眼,便抓住他手腕。 嘴角不自覺揚起,顧九淵默默跟上他的腳步。第12章 第十二章 “叫你胡說八道!叫你黑心肝!” 一聲怒喝響起,麵色鐵青的中年漢子舉起手中的木棍惡狠狠地朝癩子身上打去。 “殺人啦!老子要打死兒子了!”癩子邊跑邊鬼嚎。 “老何叔,你別打了!”村人抓住中年漢子的木棍,連聲勸道:“再打下去,癩子腿就真的斷了!” “我就是要打斷他的腿!”中年漢子指著躲在村人身後偷偷看他的癩子,氣得聲音都抖了,“想我老何一輩子為人正直,踏實勤懇,怎麽就生了這麽個玩意?好吃懶做就算了,還長了副黑心肝!他老子我腿摔傷了躺床上餓得不行,讓他給我熱個飯。他躺床上裝死!說他給山上的小瘋子過了病,下不了床!還讓我找關衍討醫藥費!” “結果這混賬半夜三更偷偷跑進廚房找吃的!我以為家裏遭賊了,抄了家夥衝進去打,這混賬跑得比兔子還快!”中年漢子越想就越氣,“作為他老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他做人!” “你們都讓開!” 村人麵麵相覷。 那日癩子回村,一路逢人就說山上的小瘋子不知有什麽怪病,他被小瘋子咬了一口頭痛胸悶惡心,渾身不舒服,讓大夥小心點。 第二日癩子沒出門,據說病倒了。 有村人去過他們家,癩子當時躺床上,臉色白得和刷牆用的白灰一樣,神情呆滯,看起來病得挺厲害的。 可聽他爹老何叔這麽說,似乎……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關衍和顧九淵趕過去時,中年漢子扶著牆喘氣,癩子躲在樹後瞎喊。 “來人救命啊!我爹要打死我了!” 這聲音……有點耳熟? 顧九淵心裏疑惑,尋聲望去,待看清癩子麵容,腦海裏立時浮現幾副畫麵:他和癩子差點打起來,關衍和癩子理論,被關衍攔在身後的他揪住關衍腰側的皮肉。後來關衍把他哄回山洞,拿吃的給他…… 再後來…… 關衍脫了衣衫,哄他換衣服。 而他…… 摸了關衍一把。 顧九淵眸光落在關衍精壯的腰身上,耳根微熱。 中年漢子有傷在身,不能奔跑。關衍忙開口把人叫住:“老何叔!” 聞言,中年漢子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關衍:“關衍你來得正好!” “這黑心肝的不知感恩還想反咬你一口,我今兒就把他腿打斷了給你賠罪!” 癩子臉色極其難看:“爹!我才是你兒子!我就這麽隨口說兩句,你至於為了一個外人對我下狠手?” 中年漢子怒極反笑:“外人好心給我看病,幫我接腿,對我噓寒問暖!身為兒子的你對我做過什麽?你老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現在我老了,病了,連口飯都沒得吃還要伺候你!” 無數譴責的目光射向癩子,癩子惱然,忽然往前一撲,趴在地上放聲痛哭:“娘啊!你走的時候咋不帶上我?可憐我沒了娘,爹不但向著外人,還要打死我!” “這日子沒法過了!”癩子哭得滿臉眼淚鼻涕,“娘啊,我下去找你算了!” 這無賴賣慘行徑讓中年漢子麵上青紅交加。 他氣歸氣,可想到去世的婆娘,心裏又有些愧疚,到底是他沒把癩子教好。 關衍上前對中年漢子道:“好了,老何叔,別把身子氣壞了。” “對,你說得對!氣壞了還得勞煩你!” 到底是自己的種,也不能真的把他給打死。中年漢子喘了幾口氣才平複下心情,他衝癩子喝道:“你個混賬,別在這丟人現眼,趕緊滾回家去!” 癩子從樹後探出頭,瞧見站在自己老子身邊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關衍,怎麽看怎麽覺得膈應。他哼了聲:“我才不回去,回去不給你關起來打!” 說完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中年漢子黑著臉怒吼:“有本事你永遠別回來!” 待癩子走遠,村人才收回目光。這時候,有人注意到跟著關衍一塊來的顧九淵。 來人戴著鬥笠,身量看起來是個少年人。 這人是誰?村裏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少年? 村人好奇地打量顧九淵。 因為鬥笠遮住了臉,村人看不清顧九淵容貌,隻覺得這少年身形清瘦挺拔如新竹,裸露在外的皮膚瑩白如玉,垂在身側的手形狀優美,如最著名的匠師雕琢。少年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了他珠華般耀眼的光芒。尤其鬥笠下露出的半截美人尖,更讓村人確定,這少年生得定不差。 當即有好事的村人問關衍:“關衍,這少年誰啊?不是咱村的吧?” “這是小九。”關衍頓了下,補充了句,“我堂弟。” “堂弟?你家還有親戚?” 關衍沒回答,而是對顧九淵道:“我去給老何叔看下腿。” 顧九淵抬頭,對他眨了眨眼。 因為抬頭,臉露出來大半,村人齊刷刷盯著顧九淵豔麗明媚的臉龐,登時呆住,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手腕上忽然多了一隻手,顧九淵低下頭,男人扣住他的手腕。 “進去等我。” 關衍說完就拉起他的手和中年漢子進屋。 顧九淵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走,身後村人的議論聲響起 “關衍這堂弟長得可真俊!那眉那眼比城裏王家小姐還要好看!” “關衍家早就沒人了,哪來的堂弟?” “不是堂弟,那這少年郎是誰?” 一個村人撓撓頭,遲疑道:“你們覺不覺得這少年的身形有些眼熟?就是那個住在山洞裏的小瘋子……” 這話一出,之前上山圍觀過顧九淵的村人都麵露驚疑。 “你這麽一說,瞧著的確挺像的!個頭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 “這、這少年不會就是那個小瘋子吧?” “天啊,那小瘋子又凶又啞,沒想洗幹淨了竟……” 中年漢子剛才也聽到村人的話,這會忍不住打量顧九淵。少年眉眼麗,美得灼人。他心裏正嘀咕著關衍哪來的長得如此出眾的堂弟,就見關衍正色道:“老何叔,你的腿還沒愈合,不可再像今日一樣奔走。” “唉,我曉得了。”中年漢子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