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趙雲俠抬腿就要溜,被他的乖外甥從後麵一把揪住了外衣領,“舅舅怎麽能剛來就走呢?起碼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母妃吧!” “寧寧,小乖乖,你放舅舅一馬啊,舅舅下回來給你帶西大門老雲家的糖猴兒!”趙雲俠哪裏還敢享受小祖宗不得章法的伺候。 他早該明白的——他們這些長輩裏,除了趙貴妃,別人但凡從康寧這兒得到太好的待遇,最好立刻就夾緊尾巴、開始自我檢討! 把我當小孩子呢!康寧撇撇嘴。 “舅舅隻要告訴我阿歸為什麽會回來,怎麽這會兒沒跟著你一起過來就行了。”小皇子終於把手鬆開了。 “他為什麽會回來?這個小舅舅是真的不知道啊!你也清楚,這小子向來就是神神秘秘的、他不說的事誰都問不出來!” ——讓燕歸待會自己發愁怎麽解釋好了。小外甥越長大心越細了,趙雲俠怕自己現在哄不了他了。 “至於他現在嘛,正被陛下留在清和殿裏頭挨罵呢!你也知道,他當時突然就跟著那幫和尚跑了,偷偷計劃了這麽長時間,誰也沒告訴,把他爹都快急瘋了!燕來當時連著發來了三封信,讓陛下也幫忙找人,就這樣都沒能把這小子弄回來呢。唉,誰家養這麽一個兒子,也真是夠造孽的了!”他並不知道燕歸不是燕來的親生子,隻是想到燕歸的性格有感而發罷了。 隻是趙雲俠剛感歎完,就看到自己外甥正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看著他。那其中的含義簡直是□□裸的鮮明——“就你還好意思指摘別人?” 趙雲俠立刻便反應過來,氣得發笑,“小東西,還揶揄上你小舅舅了!我先走了啊寧寧,千萬別告訴你母妃舅舅來過!” “那可不行,我怎麽能瞞著母妃他們呢?”康寧嘻嘻哈哈的,顯然是心情極好,“外祖他們想要小舅舅成親,也是為了你好。既然舅舅也沒把刀大姑娘哄回來,不如就從了吧!” “小家夥,別在這跟我裝相!還‘不能瞞著母妃’,好像你是個乖寶寶……我看就屬你最壞了!你敢說燕歸先前獨自離京出走西洲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康寧立刻不說話了。他兩顆黑水銀般的眼珠靜靜地看著趙雲俠——而好像哪怕他這樣不言不語的盯著人瞧,也天然就帶著親近撒嬌的味道。 趙雲俠拍了拍小皇子的頭,“舅舅不說,你也不說。成交?” 小皇子頷首同意了:“那小舅舅下回過來要給我帶西大門的糖猴兒!” 趙雲俠笑著擺了擺手,顛兒了。 還沒等到晚上,燕歸果然跟著皇帝一起來了。半年多沒見,燕歸又長高了不少,也不知道他在外飄蕩時都過了些什麽日子——他這次回來簡直是滿麵風霜,看起來比康寧還要大上幾歲了。 皇帝好像主要是為了押送燕歸過來一樣,再就是來看一眼寶貝兒子,總之他並沒有在望舒宮待上很久。臨走時徽帝除了再次強調要宮人照顧好小殿下,就是對著燕歸狠狠瞪了一眼:“燕歸就住在朕給你安排的地方,不許你再四處亂跑!” 等他爹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殿門口,康寧才偷偷問朋友:“你怎麽在清和殿待了這麽長時間啊,挨揍了嗎?” “久嗎?那你怎麽不過去找我啊?”燕歸冷冷反問。 “怕耽誤你挨揍啊!”小皇子滿臉開心的笑。 其實燕歸在清和殿停留這麽長時間,主要還是為了跟孟白凡一起、就仙子笑的研究進度互通有無,餘下的時間才是被徽帝聲討。 “怎麽可能?”燕歸神色淡淡,“陛下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阿歸,”小皇子伸出手指,貼上好友的顴骨,“你這兒青了。” “……” “你都不心疼我嗎?!”小皇子摁在他臉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燕歸偏過臉叫了出來。 “我覺得父皇打得好!”康寧恨恨道。 這幾個月下來,他也沒少擔心燕歸的安危,有時候小皇子也會猜測——朋友會不會已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遇到危險和災禍了。但是自從燕歸出了寧州府,他就再也沒收到過他的音訊了。 “怎麽你現在知道回來了?不去了嗎?”康寧帶著幾分微渺的期待問道。 “因為當我走到天山東脈、國境交界的時候,我突然想再回來見你一麵了。”燕歸半真半假地說道,“也許我這一走,真的就不會再回到大梁了。想想此生都不能再見到殿下,我心中痛苦難當,所以要再回來看殿下一眼才行。” 康寧聽出了他的意思。可是他仍然不想放棄希望,又多問了一句: “那你就不能再為了我留下嗎?我也沒有叫你留在京城,你隻要留在大梁的國土上,或者哪怕去看看東邊的高句麗,去走一走戚長風收回來的南夷十二州府,這些都不行嗎?你想再見我一麵,我也想啊。或者哪怕見不著麵,總得有些微音訊傳來,能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吧!” 哪怕見不著麵,總得叫我知道你還活著吧…… 燕歸心裏一痛,當下隻覺得友人這話不詳。他不敢細想下去,隻笑著匆匆把話題轉移了: “不說這個了,沒意思。對了,戚長風呢?他不是春天就回來了嗎,怎麽沒不分日夜地陪在你身旁啊?” 這一招實在好用。康寧幾乎立刻就被這個每時每刻盤旋在心頭的名字吸引了大半注意力,隻是還不是全部——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他為什麽要不分日夜的陪著我啊……”小皇子用力抿著嘴角,“你……你打什麽岔啊,我們剛剛不是正在說你還要不要西出大漠的事嗎!” “因為你喜歡他啊。” 燕歸不緊不慢,緊跟著一記重錘,石破天驚,一時把康寧腦海中所有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攪合幹淨了,隻餘這一句的回響。 “你說什麽呢?”小皇子豁然站了起來,幾乎是手足無措、神色緊張地在周圍環視了一圈。好在燕歸一向不喜歡他們二人在一起時還有他人在側,早早就將宮人都遣散了。此刻內殿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坐在桌旁。 “你怎麽會這麽說……你怎麽會這麽想呢?”康寧神色分明是慌亂,可是絲絲的羞澀喜悅已經掩飾不住地蒙上他麵頰,讓他臉上透出了一種明亮溫暖的粉光。 “怎麽了?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燕歸好笑地看著他。 康寧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說得對呀。 好吧。他不想撒謊。唯獨在喜歡戚長風的事情上,小皇子一點也不想說謊: “你怎麽看出來的?”康寧撲通一聲坐了下來,沒有預兆地把整張臉一下子埋到桌子上,但是他很快又撐著桌子抬起頭來,額角的碎發都被蹭得亂蓬蓬——他突然就那麽的精神,好像他整個人都在瞬間變得更加高興快活了。這讓他看上去如此的正常而健康。 他看向燕歸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裏幾顆璀璨的星星、墜入了大漠深處清澈的泉水中,他又羞澀、又得意、又快樂、又驕傲—— 愛情正在他皮膚之下熊熊滾過,一刻不停地將他剩餘的精力和熱情拿去揮霍燃燒。 “你是怎麽發現的呢,除了我自己,別人都還不知道啊……” 燕歸歎了一口氣,對他這句話不置可否。 其實照他來看,小皇子身邊的人估計早都已經看出來了,隻有康寧還以為人家都不知道。 “你這個憨包。”燕歸在他額頭上彈了一記,“這麽簡單的問題還用問嗎?我這麽聰明,當然是一猜就猜到了啊。”第60章 舊友 正好還能見一見你們的老朋友…… “還有七日, 戚長風就應該回來了。”康寧和燕歸並肩走在望舒宮外金紅一片的林蔭下。他身上已裹了一件連帽的薄狐裘,人卻仍然不顯得臃腫,行動間便帶有一種風流動人的纖楚。 “你怎麽知道的?你知道他是幹什麽去了?”燕歸停下來, 站在宮牆外問道。 “他……他去東南蜀郡剿匪了呀?”小皇子的眼神在這一刻好像微微遊移了一下,但是那速度很快,因此又好像是燕歸的錯覺,“我知道,是因為他離開前跟我說好了一月便歸。如今數著日子就快要到了。” 話雖如此, 可是燕歸在那一刻仍然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對勁。 如果小皇子真的相信這剿匪的說辭,為什麽這些天來都不見他對東南的匪患問上一句? 但不知為何,一向喜歡尋根究底的燕歸卻下意識地放過了這個疑點, 未肯深究下去。也或者是燕歸心裏已經隱隱地有了答案,隻是他不想承認,也不敢認清。 他立刻換了一個話題。 “你就這麽喜歡他呀?”燕歸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打趣康寧。 “……嗯。”小皇子輕輕答應了一聲。 那種這些時日常常盤亙在他身上的快樂這時又緩慢鮮明地浮起了——自戚長風潛進來告別的那個夜晚開始, 小皇子這些天都處於一種久違的好心情中:“很喜歡。” “為什麽呀?”燕歸對戚長風的好感相當有限——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甚至比他對旁人的“好感有限”還要差上一截。 “他這人身上到底有什麽獨一無二的缺點?不是,我是指——優點?”燕歸很想深入剖析一下康寧這種感情的來源。 那一刻, 小皇子真的非常認真地思索了一下。許多諸如英武俊朗、正直豁達、溫柔穩重之類的形容詞從他腦海中快速地湧過, 但都在頃刻間沒了蹤影。 最後他遲疑著搖了搖頭, 形容間帶出一種懷念又悵惘的模糊,“不知道, ”康寧緩緩地說,“我也沒見過別人啊……隻見過他一個人,就喜歡了唄。” 這是什麽讓人聽不懂的理由。 燕歸簡直匪夷所思:“什麽叫沒見過別人?我不是人?他不是人?”他隨手一指遠處立著的侍衛,“還有你身邊這——這多如過江之鯽的傾慕者,他們都不是人?” 他這樣一質問, 康寧立刻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說法確實有問題了。他奇怪地看了好友一眼,好像恍然又遲疑地道,“是啊……你們也都是人哦……唔,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戚長風他別不是個狐狸精吧?”燕歸恨恨地在心裏想:“對啊,這小子是從南疆來的,他有沒有什麽神鬼莫測的手段,那還真說不好!” —— 被腹誹的狐狸精戚長風此刻正在離京不遠的城鎮中裹傷。 如果按照他現在的腳程,不過一個日夜就能趕回到小皇子身邊去了。他之所以耽誤到現在,概因他那日在長樂幫總舵中受到的刺激太深,又已經得到消息,知道趙雲俠比他更早地找到毒婆根送了回去——於是他前些天又開始追逐著微弱的線索四處亂跑,想要找到一點點關於鬼鵲子的痕跡和印證。 在這種情況下,戚長風身上的傷總是沒辦法得到很好的修養,因此也一再推遲了回京的時間。或者可能在潛意識裏,戚長風也有點沒辦法麵對小皇子——他表麵已經恢複成往常的沉穩從容、隻是南夷人臨死前含恨的惡語還是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刀痕。而他至今遲遲找不到鬼鵲子的蹤跡,焦慮和懼怖與日俱增、讓他骨血裏橫生出巨大的暴戾惶恐。 有一個晚上,戚長風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夢裏的望舒殿,所有人都麵目模糊地站在周圍,而他驚怒地看見自己坐在床邊,手中正端了一碗毒藥、慢慢送入了床上的人口中。戚長風想停止動作、想大喊、想呼救,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不過片刻功夫,床上之人便陷入了劇烈的戰栗之中,汩汩的鮮血不斷從康寧嘴角溢出,戚長風伸出手想要把人抱進懷裏,卻被什麽人一把甩開了。 周圍的麵孔頃刻之間都活了過來。 他看到孟白凡滿臉是淚,指控他說:“小殿下去了!戚將軍,你把小殿下害死了!” 接著是趙貴妃伏地哀哭的臉、是皇帝痛恨望著他的眼睛。而戚長風呆滯地朝床上的人看過去,隻見到了一張慘白而沒有生氣的麵容——那是誰?躺在那裏的人是誰?那是我的小殿下嗎? 不會的。 他不能相信。他想走過去,想伸手在那人的臉上碰一碰。 但是許多隻手一起上來攔住了他、攥緊了他,它們橫在他與康寧之間,將他越拽越遠,讓這短短幾步的距離無限拉長。 “將軍!”他最後是被耿飛他們叫醒的。 戚長風滿身大汗地從夢裏驚起,正對上幾位心腹驚恐擔憂的神色。此時窗外一片漆黑,遠處街上無限寂靜,肩膀已經愈合的傷口表皮正微微發癢。戚長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時才逐漸感到心髒正在狂跳,他不動聲色地在麵前的人中間環視了一圈,而後下令: “我沒事,回去繼續睡吧。明早起程,全速回京。” 戚長風此時還不知道燕歸也已經回來京城了。 燕歸這個名字在小範圍內赫赫有名,但對於戚長風手下兵將來說,他更多算是趙雲俠尋藥歸來順便帶回來的一位“故交”,沒有重要到需要在回稟毒婆根的消息時一並說給他們將軍知道。 因此戚長風目前還隻需要為鬼鵲子這一件事發愁。 其實戚長風也隻有小時候跟燕歸打過交道——那時候燕歸還更小呢,長得精致漂亮、言談間也不能不說是聰慧靈動。 也不知道戚長風怎麽就能對這麽一個比小皇子還小一歲的小孩子記仇。總之,如果說戚長風對於孟明月膽敢肖想康寧有三分的厭惡,那燕歸還不算肖想他家小皇子呢,他已經對人家有七分的防備在心頭。 其實這其中的起源還是昭陽公主當日的一句玩笑話。 去歲康寧年歲漸長、又恰逢他二姐萌動春情,隔三岔五拉著弟弟在京中宴飲交遊,一時為小皇子引來無數癡心男女,簡直能從宮門前排到城東。二公主也愧疚於給幼弟惹來麻煩,隻是她雖然也想辦法試圖阻擋,但權貴中多有沾親帶故,她也不好真正痛下殺手。 直至燕歸因陳家滅門之事追蹤線索回到京中,一來就大殺四方。不但他自己要跟小皇子朝夕不分、日夜相伴,還不許旁的任何人分一杯羹。 小皇子身邊那些狂蜂浪蝶哪裏能善罷甘休?其中就有這麽一些人把怨言遞到了昭陽公主門下。 而二公主當時笑言了一句:“燕歸乃我弟家中惡婦,他們倆的事我可管不了。” 這個說法一出,第二日,整個京城幾乎都知道了這句笑談。而燕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從那以後盤踞在小皇子身邊、更加有了“大婦”派頭。 戚長風回來之後,幾乎有不下十個人把這句玩笑當作席上笑談送到過他耳中。畢竟連街上隨便抓一個路人都知道他們戚大將軍跟小殿下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那這種又好笑又帶幾分香豔的軼事怎麽能不作為席上的話題、喝酒的由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