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神正是這鶴發童顏的笑麵道人,牽著天語山神的,便是齊宿簡。據說天語山神原先腦子就不大好,是個出身明翰大軍駐紮西北的驍鐵羅大營裏的男人來照顧的他。後來人不來了,天語山神撿的孩子也常夭折,他孤苦伶仃了一陣,撿到了齊宿簡。齊宿簡命硬,受得起天語山神來克他,穩穩當當活了一路,好歹長到了這般大。好在天語山神雖說腦子不大靈光,身體的記性還不差,一身本事都能清清楚楚地教給齊宿簡。說不得山神當真是仙人,左右齊宿簡一直以來沒見他老過。他撿到自個兒時是那模樣,死了時也是那模樣。天語山神當了一輩子的孩子,走時還坐在院裏的秋千上,齊宿簡就站在樹下,抱著手臂看著。秋千上、地上都鋪滿了與天語山神發色無二的白花,當初,他就靜靜坐在那裏,時不時晃蕩一下赤著的雙腳,恍惚間還會喊一兩聲羽書,想叫那人來替他推秋千,回過神來才記起羽書怕是已經化成了灰,這才自己蹬了一下,將秋千推得老高。齊宿簡自顧自地安分,不會去多管他師父的閑事兒。待他發了會兒愣,再抬眼時,天語山神已經倚在那鋪滿了白花的秋千上,去了。他仿若知道自己連一個時辰都不剩了,在樹幹上刻了行字。——若能得見小阿七成家立業,我和羽書也會開心吧。——“齊宿簡,你在這裏做什麽?”齊宿簡隻覺得渾身冰涼,尤其是被這不知怎麽出現了的天語山神抓著的腕子處的皮膚,冷得麻了。他張了張嘴,隻覺得嗓子幹得厲害,舌頭也捋不直,打了結似的,說不出話來。“齊宿簡,我在問你呢,你在這裏做什麽?”“我……我……你……”“嗯?我怎麽了?”齊宿簡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知道這不是真的,就算天語山神被人奉為了神仙,也隻是個普通人罷了,人死了就不會複生。即使手上的冰冷觸感仿佛是真的,眼前的師父也定不會是真的。可……“齊宿簡,你已經找到媳婦兒了嗎?”齊宿簡一下子呆若木雞,竟然真的順著他的話支支吾吾地說了下去:“什、什麽媳婦兒?”“否則,”天語山神探出冰涼的指尖碰了碰齊宿簡脖頸後的一道紅痕,“這是怎麽來的?齊宿簡,你莫要同我說這是你自己撓的,你不會說謊。”“……是別人撓的。”天語山神笑了:“這就是了。是哪家的姑娘,我記著那李家的芷丫頭是喜歡你的。是她麽?”“不……是葉家的。”“葉家,葉家我隻知姑蘇閣機關城,但他家不曾有過女兒。”齊宿簡終於回過神來,琢磨出了其中不對:“不是姑蘇閣的,是淩雪峰的……師父,你問夠了嗎?”天語山神僵了一下:“怎麽?”“……沒什麽,你怎麽回陽間來了?”“……這不想你了嗎?”齊宿簡看了他一眼:“師娘怎麽樣了?若能看到師娘繡的花就好了。”“原來是這樣。你師娘很好,繡了張山水祝。”齊宿簡眼中一淩,猛地收力抓了冬雪霜,反手一掄,以劍身平麵對著天語山神的額角狠狠劈下。青年一下子被砸中了穴位,卻也沒什麽反應,依然是一臉笑相。“我果然是中了蠱了,連你不是師父也沒能一下子反應過來……真該除除蟲了。”“齊宿簡,你這是要叛師麽?”天語山神的聲音冷了下來。他微微睜大了眼,似是憤怒。“我師父不會喊我的名字,他根本記不住。所以你不要妄圖來給我下套了。”天語山神臉上的笑意漸深,正欲說什麽,卻聽得誰怒喝了一聲:“去!”齊宿簡的頭登時一疼,周身的霧氣連同著他身上的蟲子與天語山神一同散去。再觀,他身上隻餘一隻黑殼蟲子,正用著腹部的口器貪婪地吸食他血液。齊宿簡臂上猛地一甩,那隻黑殼大蟲便被他甩了下去,在他手臂上留了一圈駭人的洞。可他此時卻顧及不上了。方才那聲音,分明是真正的天語山神的!他僵成了一根人棍,直至那隻狐狸叼著一枚鈴鐺,尖細地叫著,這才回過了神來。那枚鈴鐺原先是係在它脖頸絨毛裏頭的,一直沒聲兒,此時卻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甚是清脆好聽。狐狸明顯也沒能明白它這鈴鐺怎麽突然出了聲,便急忙叼著來尋主人了。齊宿簡蹲下身去拾那枚銀鈴鐺,從縫隙間隱約得見一黑色的玩意兒,估計就是這東西叫那鈴鐺響了的。“齊宿簡!”齊宿簡猛地抬起頭去,捏著鈴鐺的手指一緊。“你怎麽回來了!給我滾回去!”匆忙跑來的葉參被他罵得一愣,眼眶紅了,委屈不已。“我老遠就見著這附近的霧,便曉得不對。我心中自是擔心你的,誰知跑來看你,竟還要被你罵這一頓!”齊宿簡也知自己理屈,隻是他一向心直口快,又不會說話,這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深知這個當口若是再勸葉參也不見得能將他哄好轉過來。“我……是我方才急了,抱歉。且先……且先給你看個稀奇東西。我腦子不靈光,不識得它,我想著,你見多識廣,或許是認得的。”葉參長舒了些口氣,斜了他一眼,攤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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