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紀,他的身側本該有他親愛的妻子相伴,可據聞北域的王後已經去世,狼王不願續弦,便就此形單影隻,愈顯孤寂。巫祝禁不住想,徹辰以後會這樣嗎?又想,這副樣子著實是不適合他。他像是北域雪原上難見的太陽,萬千在風雪中熬日子的子民都信奉的太陽。他歪著頭,看著正替他撕羊肉的徹辰。他會是北域的光,他會是一個好君主。他會為北域與中原的長年紛爭帶來一個好收場。想得長遠一點,既然他已經是徹辰的老師,之後的處境也不會太過難堪。到了那時候,他說不定還能有機會在有生之年,到外頭去走一走,看一看大好河山。至於泠南與侯位……他反正是不指望了。芽瑪芽娜手中的繩子正好又玩了一局下來,徹辰突然站起身,把他也從墊子上帶了起來。“怎麽了?”徹辰努努嘴,道:“我們去找阿爹。”第79章 羊羔徹辰沒讓芽瑪芽娜跟著,隻身拉著巫祝,在一片鼎沸人聲中悄無聲息地移出了宴廳。漠多皇宮居高臨下,白石泥牆築就,集中在一處,且高大,位於漠多的中心。漠多古城這一座圓形的城池,以皇宮為點向四周排開來,因人口眾多,更是連四周的石壁上都鑿了洞供人居住。白石長廊旁是用同樣的白石堆砌起的水渠,淌著潺潺的雪水。皇宮的西北麵有一座終年不化的雪山,融的雪水會先流進皇宮的水渠,再流入城裏,能供養住滿滿一城的人。徹辰惴惴不安地走在前頭,無言地往自己胸口的兜裏揣了揣——方才宴廳中,觥籌交錯間,清原公主的侍女趁著給他斟酒的間隙將一把鑰匙交與了他。侍女說那是清原公主偷偷藏下的,他估摸著說不準能開巫祝腳上的鐐銬。但是眼下他並不想用……又另當別論了。他做賊心虛地側首覷了一眼巫祝,正好對上巫祝看完了風景偏過來的視線,手忙腳亂地扭過頭,腳下險些拌了個蒜打了個結直挺挺摔石板上。“怎麽了?”巫祝關切問道,腳上的鐐銬仍然叮鈴哐啷地響著。於是徹辰愈發緊張,忙道沒什麽,幾步走遠了些,卻又覺得這行為實在是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便又停下來等了等他。“說起來,為何突然要去尋你阿爹?”巫祝撩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像一隻貓似地眨了眨眼。徹辰的喉頭上下滑動了一番,低聲道:“阿爹方才的意思……是要我們過去。”“哦……那狼王陛下定是瞧出什麽來了。”徹辰挑了挑眉:“你做了什麽?”巫祝淡淡一笑:“隻是給了點暗示罷了。不過你年紀尚小,也不會去追溯過去的事,不清楚也是自然的。”徹辰撇撇嘴,頗為不滿地回過頭去。那可不成,北域的小世子現如今對自己這位新朋友的一切都想知道。狼王正在他的寢宮中翻看一本冊子,眉頭擰作了一團,糾結地成了個“川”字。徹辰邁進屋,與他的阿爹打了招呼:“阿爹,我帶巫祝過來了。”狼王注意到他話語措辭的微妙,神經質地抽了一下眼角,放下了冊子。“既然先生給了明示,那本王也不繞彎子了。”狼王慢悠悠地給香案再添了一把嫋嫋香煙,在書案後坐下了,“先生可是羊羔子?”徹辰更是一頭霧水了,根本沒能搞明白巫祝是哪裏同阿爹通了氣。他想了想,阿爹是在巫祝吹了花塤後要他上前看眼睛的,阿爹也是在聽了曲子後同他說他想起了才音巴雅爾的。莫非是那支曲子有什麽問題?巫祝行禮道:“正是。”“你阿姆……是才音巴雅爾?”“家母化名柔芙。”狼王哂笑道:“不曾想,她們小姑娘幼時的一場小遊戲竟是會沿用到成人……”巫祝不解。狼王道:“我同羊羔們一同長大,這群小丫頭片子會養些小玩意兒。你阿姆與我的女人打小交好,她倆養了一對蜉蝣。“隻是從皇宮的池子裏抓起來的一對蜉蝣,日頭剛起時捏起來,月上中天時就葬進水裏了。“你阿姆給她的那隻起的就叫柔芙。”才音巴雅爾從一開始就明白羊羔的命運。運氣好的一輩子都碰不上大災大難,在皇宮裏好吃好喝地供養一生,運氣差些的,出去一次就回不去了,朝生暮死,隻為一件事。狼王回憶道:“才音巴雅爾的眼睛,是那些女孩子裏最藍的,而我的王後,眼睛就像一對綠寶石。”“……它們美得不可方物。”巫祝道。他對母親的印象不多,但是那一對貓一般靈動的眸子卻記憶猶新,也不難想象徹辰的母後的雙眸會有多美。直到他倆離開狼王的寢宮,徹辰都沒怎麽說話,於是巫祝也不搭話了。他偏過頭望著北域黑黢黢的天空,燦爛的銀河仿若一盞酒被打翻在了無盡的天幕上。他在明翰時,尚不曾見過此等美景,充斥了他腦海的永遠是潮濕難忍的石塊與頭頂上的一方鐵柵欄。沒有銀河,沒有星星,在滿滿一圈火把的光和那些獄卒粘稠詭異的目光下他甚至看不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