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糖畫嗎”杜梨指了指糖畫攤。 方才拉著晏兮從百鬼中出來,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糖畫攤旁邊,飴糖甜蜜又溫暖的氣味傳來。 晏兮一臉戒備地盯著他,然而杜梨並不知道他麵具下的神情。 糖畫攤上有一個轉盤,轉盤上是花花綠綠的圖案。 杜梨的手指停在指針上,姁姁問道:“你喜歡個什麽圖案?” 現世的糖畫,一般畫的都是戲曲人物、吉祥花果之類的。 這裏是酆都,入鄉隨俗,圖案一般都是地獄中的刑具,諸如鐵丸、鐵叉、大熱石、大鐵斧、蒺藜之類的。 方才那個小孩手上拿的那隻彩鳳,現在走近了一看,不過是一隻啄人腦漿的鐵嘴鳥。 那一瞬間晏兮有點恍惚,從前他期待轉盤上的指針能夠停留在最大的圖案上,那曾經是他的夢想,他現在也不看轉盤,含含糊糊指了指。 杜梨撥了撥,指針滴溜溜地轉起來,速度緩緩慢下來,最後停在了一個拳頭狀的東西上,就是晏兮方才無意指的那個。 這是酆都的銅拳,受刑之人從頭到腳被這鐵拳搗至糜碎為止...... 攤主很快畫好了一個拳頭狀的糖畫,雖然蘊意不太好,但是沒有改變它是一種糖的本質。 杜梨付了錢,把糖畫拿給他,仔細看了看:“這是......拳頭,倒是新奇有趣,不像別的地都是花呀鳥的。” 晏兮在心裏給了他一個白眼,新奇是沒有比這個新奇了,但什麽叫有趣? 遠處天邊,一步一煙化,幾個閃身之下,一人帶著煙氣落在杜梨身邊。 “殉玉,凶獸檮杌已經轉交四殿看押,文書公驗均已齊備。” 來人身負異獸榜,著紫銖衣,臂間挽著一柄墨玉拂塵。 異獸榜上記載的是當今世間十大凶獸,傲狠難訓,極是凶惡。 進出笄蛭之巢,需經過七重牆壁,七重欄楯,七重網鈴,端得是戒備森嚴,沒有什麽地方比那兒更適合它了。 “鍾意,辛苦了。”杜梨對他笑了笑。 南鍾意舒了眉宇,“追捕檮杌花費時間不少,夔龍紋授予儀式就要開始,你我師門尊長悉數列位,遲不得,速速回歸九天要緊。” “這......”杜梨看著晏兮,有些難辦。 晏兮拿著拳頭的糖畫,才嚐了嚐味道,聽人這麽說,他很識趣:“我家就在附近,我方才也沒嚇著。” 他嘟噥:“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你不用管我。” 杜梨走近幾步,他年歲比晏兮大,長得也比晏兮高,他想伸手摸摸晏兮的頭,又想到他不喜歡被別人碰,便指了指那個糖畫說:“我道酆都民風淳樸,你這糖畫都和別處不一樣,我師門亦有師弟師妹,你小小年紀,膽子卻是比他們都大。” 杜梨半蹲下來,注視著晏兮的眼睛:“你還年輕,總有一天你會用拳頭溫柔包裹別人的手......” 那雙眼睛清清澈澈,對視的瞬間暈開一邊清和嘉明。 以至於晏兮後來多次想到,如果是被這雙眼睛溫柔地包裹,那該是怎樣的人間極樂! 然而世間陰差陽錯從未停止。 **** 梁原鎮一入秋便陰雨纏綿,晏兮和杜梨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袍子已經淋濕變色,腳上滑落的水珠也形成了小水塘。 屋子裏烘著炭,晏兮捅捅灰,紅色的火星子蹦出來,他加了幾根柴火,火堆重新燒起來。 可能是因為晏兮的糾纏,杜梨漸漸感到麻木,最近晏兮和他說話,他也能心平氣和地回上兩句,不像從前那樣不理不睬或氣急敗壞。 這對於晏兮來說,已經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雨夜晚歸,兩人各自換了鞋,寬了外袍。 杜梨點了一根柏子香,煙氣似白若青地散開了。 柏子香氣味沉穩平和,晏兮看著火堆邊整理外袍的令君,一顆心好像塵埃落定,滋生出一點安穩妥帖來。 “令君猜我藏了什麽?”晏兮神神秘秘。 “什麽?”杜梨不知道他搞什麽小動作。 晏兮用樹枝輕輕撥開灰燼,灰燼下是豆粒般星星點點的小火炭,幾個紅薯,乖乖地伏在柴火灰裏,冒著熱氣。 “我藏了幾個紅薯,沒想到吧,好香呀,好久沒吃了,從前我還經常吃呢!”他狡黠地笑笑,露出尖巧犬齒來。 “從前?” “那是我認識令君以前,那時候我經常餓,隻好到別人地裏刨番薯,認識令君之後,令君對我好,我再也不用去了。”晏兮輕描淡寫,又似乎是意識到什麽,補充了一句:“知道令君嫌我的東西不幹淨,這可不是我偷的,這是路上和老鄉買的,令君也來一個。” 晏兮用樹葉裹了一個,剝開黑色的皮,露出金黃色的瓤,拿到杜梨手上。 杜梨張張口,想說什麽,卻隻道了聲謝。 吃完紅薯,晏兮把剛剛脫下來的外袍拿到火堆旁烤幹。 抖衣服的時候,有什麽東西掉到了火堆旁。 他心中一驚,正想伸手去撿,這邊杜梨已經先一步把它撿了起來,接觸下,杜梨神色一動:“這是......” 晏兮耐心地看著他,等著他說,杜梨神色糾結且沉默,終究沒有說什麽,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他。 晏兮有些顫抖,他接過這個東西,這是一個淡繡山石的錢包,錢花完了,裏麵似乎還放著什麽東西。 笄蛭之巢常年不見天光,他搜遍全身,就剩這點念想,這個錢袋是他第一次引魂的時候,杜梨放進狩嶽衣的。 山石上鐫了兩枝竹子,即使這半生,經曆了再多的傷筋動骨和萎靡不堪,隻要想到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黑夜茫茫,也都能舒展眉眼,寬慰一笑。 火堆烘熱,驅散一些寒窗潮氣,枕著雨打屋棚的聲音,二人各自睡下。 **** 晏兮身上本來就有舊傷,後來為了掙脫地縛鎖又受了傷,一直沒有好好修養,前幾日還披著臭毛鬼的皮四處作妖。 幾場秋雨下來,身體便虧著了,長好的傷口有再次發炎的跡象,一整天人都昏昏沉沉的。 這天早晨,見杜梨出門,他還要再跟。 杜梨感受到空氣裏潮濕的水汽,知道快要下雨:“你在屋子裏休息,今日不必再同我去。” 對於杜梨的事,晏兮一臉跟到底管到底的決心,他拿好武器,衣裝嚴整地想竄到屋外。 “晏兮!”杜梨手撐著門框,擋住去路,已是帶了不可商量的語氣,“今日你在此休息!” 晏兮看著杜梨的臉色,仿佛是有點生氣了,他怯乎乎地說:“令君這一走,不回來了怎麽辦?我不幹,我得看著令君,寸步不離才好。” “我答應你,我會回來。”杜梨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 得到了杜梨的承諾,晏兮像吃了一顆惴惴不安的定心丸,一臉狐疑地退回到火堆旁邊。 杜梨出門了,晏兮坐在火堆邊,心裏起起落落,他想要是杜梨騙他,趁著這個機會甩了他,再也不回來了...... 不會不會,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杜梨說到做到,從不騙人。 外麵陰陰的天,快要下雨了,不知道令君會不會淋濕...... 晏兮終於找到了出去的由頭,杜梨的床鋪旁,放的是什麽? 殉玉劍!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拐走多好··· ☆、食金鬼 杜梨出門斬妖除魔怎麽能不帶配劍? 難道今天出門匆忙,他忘記了? 江湖中人配劍不曾離手,出門怎麽能不帶配劍呢? 對。 這不怪我不聽他的話,我是去給他送配劍的。 打定主意,又有了說法,就算杜梨問起來也不怕。 晏兮終於出門了。 他抱著殉玉劍,順著杜梨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你說這人活該倒黴吧,喝口涼水都塞牙。 晏兮沒走多遠就碰上了一群食金鬼。 此鬼很喜歡吃金屬之物,早上起床後,發現家裏的鑰匙、剪刀不翼而飛,這多是食金鬼做祟。 此鬼皮膚黝黑,身形龐大,嘩啦啦一群包圍了晏兮,見他手上拿著殉玉劍,紛紛流出了口水。 殉玉劍鍛造不易,材料艱難,內融玄戟鋼與儒風鐵,杜梨拿在手上的時候,劍鋒出鞘,百妖皆斂。 不怪這群鬼怪惦記,換了晏兮是食金鬼,他也想吃。 “誰褲|襠沒看好,漏出這麽些個玩意,讓開,別擋著爺爺的路。”晏兮不想理會。 那隻雙眼凹陷,鼻子高而尖的食金鬼口吐人言,聲音尖銳似金屬摩擦,“有人告訴我們,你身上有好吃的,大補大補,放下劍來,饒你不死。” 周身一群食金鬼,立刻跳起來起哄:“放下劍來,饒你不死,放下劍來,饒你不死。” “腦瓜仁鬆子那麽大就別出來丟人現眼了,誰告訴的你們?!他有沒有告訴你們,黃泉路寬敞,可容你們一同上路啊?”晏兮冷笑一聲,拉起殉玉劍的背帶,把劍背在背上。 食金鬼是喜歡吃金屬不假,但盯上刀劍,群聚而動的不多。 另外此鬼本性善良,有的還會報恩。 這群食金鬼...... 大概是吃錯藥了。 眨眼間,幾隻已經伏身撲擊而來,伸出鳥爪般銳利的手,就要劃破殉玉劍的背帶。 晏兮根本沒把這群食金鬼放在眼裏,他隨手擲出幾顆鐵算珠。 鐵算珠出手後迅速爆炸,滾滾黑霧立刻將麵前兩隻食金鬼腐蝕成一灘膿水。 “我再說一次,讓開!”晏兮幾個閃身,躲過後方偷襲的幾隻食金鬼。 他頭腦昏沉,閃身而過的瞬間,手臂已經被食金鬼尖銳的手爪劃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