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桶冷水兜頭潑下,下一瞬,卻有一股大火從腳底燃上竄出。我無法言動,如同木人被釘死在這一般……在這空無一人的墓室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太子哥哥的陵寢的,我如同傀儡一般,仿佛被冥冥之中的什麽操控著,竟渾渾噩噩地尋到了另一個暗道出口。我迎著洞口的光明走去,耳鳴轟隆,心中大喜大悲,也不知自己是哭是笑,人世間萬般滋味,莫過於此。腳下忽然一滑,我竟險些跌了下去,那暗道出口光滑無一物可抓,我隻覺自己在一直下墜,下墜……直到被衝出洞口,又被一股千鈞力量狠狠砸入水中,我才恍惚知道,原來那是瀑布。我方才耳鳴太過,竟然連瀑布聲響都沒有聽到。我在潭中浮浮沉沉,心想,難道我要亡命於此?若是半天之前,我皆會含笑撒手,隻是……如今……太子哥哥……玉和……我不知哪來的力量,右手一把抓住了什麽,不顧那撕扯皮肉的疼痛,將自己猛然一帶。等我再醒來時,雖未睜眼,卻覺得周身暖洋洋的,空氣中還有一種輕柔的香味。我方動了一動,身邊人道:“殿下?”那聲音很是清朗,隻是帶了一絲遲疑。我渾身劇痛之下,眯著眼睜開一條縫,見那強光,便想抬手擋住,隻是我的手被不知什麽人死死抓著,竟一時掙不動。身邊又有一個女聲道:“殿下……”我好不容易睜開眼,卻見到最奇怪的兩人立在床邊。這兩個人單說哪個都不奇怪,但是湊在一起簡直是天下最奇怪的事了。我盯著他倆半天,一開口卻聽自己氣若遊絲道:“韓姑娘……你和……你和蘇先生確實挺般配的……”這兩個人頓時露出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表情。“天下之大,隋公子此去欲往何處?”問這句話時,蘇喻立在韓家別苑庭院中,一片不知名的花瓣拂上他的長發,我從窗口望去,覺得他快要和這滿園暮色霞光融在一起了。我走到窗欞前,說了一句不相幹的,“這些日子以來,韓姑娘對我悉心照顧,此等大恩,我是不是得娶她以為報答啊?”他似在認真思索我的話,過會兒步了過來,隔著矮窗站定了,他與我對視許久,忽然抬手為我額前垂下的一縷額發撫了上去,我微微一怔。他平淡道:“如今你傷病初愈孑然一身,若是當真與韓姑娘兩情相悅,從此改名換姓又有了棲身之所,這自然是好事,可是隋公子你並不愛韓姑娘……依蘇某拙見,公子不該為了報恩而勉強,也是誤了韓姑娘終身的憾事。”我望著近在咫尺的俊俏麵容,道:“蘇先生所言極是,你也救了我,可是我不想告訴你我要去哪裏,可不可以?”蘇喻的涵養一向極佳,他眉梢一挑,隻是淺淺笑了笑,輕聲道:“自然。”他這個人素來心思縝密行事周詳,他不知怎的自棲雲山後山深潭中救了我,彼時謝明瀾幾乎將京都府翻了個底朝天,蘇喻有官職在身,行事諸多不便,那時我又昏迷不醒,他就把我送到棲雲山附近韓家的一處避暑別苑中,又知會了韓姑娘托她來照顧我。這裏深宅廣院,加之韓家也算京都府中有名的簪纓世族,頗有幾分麵子,更何況我被藏在韓姑娘在別苑的閨房中,官兵進院例行公事搜尋,也沒有進屋,如此這般竟也瞞過去了。蘇喻時常換了便裝潛來為我診脈治傷,偶爾還會帶來朝中消息,倒是不可謂不盡心。他說老裴本被判了剮刑,隻是太後殯天不久,三年孝期內不得見血光,所以他與一眾死囚也就暫且壓下,逃得一條命。而綠雪那日之後再無消息,但又聽宮內傳出消息說,養心殿近來多了一個貌美的宮女,在謝明瀾近旁服侍茶水,隻是這宮女脾氣頗大,三天摔了兩盞茶水,眉毛都不挑一下,謝明瀾竟也沒有怪罪,有心人去查她的底細來曆,也是一無所獲,這宮女仿佛是憑空冒出來的。我聞此,雖然不解謝明瀾用意,不過也逐漸放下心來。這小半年我在這別苑中養傷,待到行動無虞,便不想留在此處,怕一朝生事,又連累了韓姑娘。韓姑娘勸了兩輪,隻道不怕連累,又道是已為我備了套身份,以後大可留在她處安心過日子,我看著她言語中那意思,頗有看上的不是我的親王身份而是我這個人似的,越發歎她眼神不濟。被我再三婉拒後,她仍是再勸,我無奈之下,取出懷中我母妃留於我的一枚玉佩,送與了她,對她道:“韓姑娘大恩,今生我是報不得了,這是我母妃留給我的一個念想,對我而言珍貴無比,今下送與你作為信物,待來世若有緣,我去尋你。”韓姑娘看我如此,終於死了心罷了勸,她悠悠吟了一首酸詩,來了一句“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之後為我備了些銀兩行李,便垂淚離去了。韓姑娘還算好打發,可是蘇喻……蘇喻倒是再也不問我要去哪裏,隻是待我臨行那日,他趕了來,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幹淨布衣,隻說來送我。人家救了我的命,送一送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從天明送到日暮,送到我與他的馬兒都吃了兩次草料,我終於忍不住道:“蘇先生,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不如就此分別,有緣再見,如何?”蘇喻“啊”了一聲,道:“此時此刻,倒也不是相送了。”我無言地望著他,卻見他慢吞吞地不知從哪取出一個幡來,上麵書著四個大字“妙手回春”。我錯愕間,聽得他道:“方才我看隋公子著急趕路,沒來得及向公子稟明,其實蘇某於三個月前已然辭官,現下準備遊曆四方,蘇某不才,卻想以區區綿薄之力,行濟世救人之道,我想,今日此番,和隋公子大約是順路罷了。”我怔在原地,他這樣的忠臣孝子,還有那天大的救駕之功,眼看可以讓他蘇家再襲三世爵位,他就這麽辭官了?我脫口道:“你辭官?謝……陛下竟然允了?你爹允了?”蘇喻又不知從哪接出一根長杆來,撐上那妙手回春的布幡,依舊不急不忙道:“我曾問陛下討了一個恩典,待事成後圓我夙願,陛下開恩應了。雖說他聞之後也頗為不悅,但金口已開,也隻得放我離去了。至於家父……”他笑了笑,道:“幸好,我還有一個弟弟,雖是庶出,但是於仕途上,事事皆強於我,我此番而去,於他也是好事。”我木然轉頭望著天邊夕陽,驅著馬兒不語了。蘇喻再次摸出一個鈴鐺來,隨手一晃便是叮鈴的清脆響聲,我心想:你這一套江湖遊醫的行頭還挺全,是哪個經過你蘇府大門前的倒黴庸醫被你扒了這身吧。蘇喻驅馬跟在我身側,道:“值此時節,江南風光無限,看隋公子方向,是要去江南賞花麽?聽聞江南杏林高手雲集,蘇某正想去見識切磋一番。”我麵無表情道:“你早說這些,我早就不這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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