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爺子和聞家爺爺在主位方正的會客沙發交談,聞父陪著。


    這邊聞銘和聞奕陪著外婆聊天,他那個準姐夫謝廷崢是個愛貧嘴的,外婆被逗樂,伸著枯樹一般的手指點再謝廷崢的額頭上:“你這猴兒!”。


    這個家鮮少出現歡聲笑語。


    聞銘和聞奕打小就沉穩,不算活潑。丁芮走後,更是一個比一個冰冷下去。


    聞奕注意到弟弟對著手機樂了一瞬。


    然後聞銘出去打電話,她跟出去,聽到弟弟安排人送餐到‘啟航’大廈頂層。


    他掛了電話回過身,臉上的暖意都未散去。


    他很鮮活,有溫度。


    但聞奕不忍他走這條打不通的路。她臉色是冰冷的,眼神也是。


    聞銘晃了晃手機:“苗書綺去找她了。”


    聞奕眼皮一顫。


    前天早上,聞銘帶了周淑蘭回平都,聞奕帶了苗書綺。


    這姑娘趁著今天他們無暇分身,又殺了回去。


    但聞奕隻說:“要是連苗書綺都搞不定,她也不用跟你往一塊兒摻和了。”


    這下輪到聞銘的臉僵住,他父親的敲打言猶在耳。“明後年,你也該考慮婚事了。”


    ‘考慮’顯然是個相對體麵的說法。


    好像他是有選擇權的一樣。


    ……


    因為丁芮的去世,聞家爺爺和聞父在丁老爺子麵前矮了三分。


    能拉攏感情的就是聞銘和聞奕這倆孩子,幾個人的話題繞著聞銘的智能汽車、聞奕的實驗室以及將要融入這個家庭謝廷崢。


    丁老爺子比聞家太爺爺小十歲,比聞家爺爺大十歲。當年是老來得女有了丁芮,


    聞銘聞奕先前還有個舅舅,也沒活過四十歲。


    死在戈壁灘,埋在青山頭。


    丁家外公外婆,白發人兩送黑發人,任誰,都不免為之心痛。


    所以丁老爺子每年進京入平都,有同僚故識來敘舊,有原先的部下探望。有上邊兒領導會來慰問老同誌,日程排不開也會由大秘代為出席。


    迎來送往的事兒全都落在了聞銘肩上。


    每家的職位,分管哪塊兒業務,與丁家、聞家的親疏遠近,他一一記牢,倒背如流。


    往年一天鞠躬握手,站起坐下,偵查倒水無數次,連手機在哪都不知道。


    今年卻不同了,一顆心也不知道在哪飄著,尤其是得到了苗書綺去找薑昭昭的消息之後。


    不知道怎麽,那天晚上,‘西華裏’破舊的小房子裏,她木木的站在那兒,低著頭任周淑蘭辱罵推搡的模樣,在聞銘的腦中揮之不去。


    終究是聞奕了解這個弟弟,她告訴了他,如果和他糾纏,薑昭昭就得麵對更多。


    一餐特供的宴席,他吃得索然無味。


    權勢滔天,家財萬貫,不也沒能留住丁芮的性命嗎?


    這個圈子,他所了解的,熟悉的,都是舉案齊眉,同舟共度的夫妻。連高叔和周淑蘭那樣兒的,在不相熟的人看來也一定是甚為和睦的。


    像聞父這樣,發妻亡故後另娶的,倒是不多。


    聞父另娶的那位,當年在家裏再怎麽作威作福,在外麵也隻能當個透明人。


    聞銘摘下眼鏡,撕開桌上的擦鏡布包裝袋,細細擦拭了鏡片,鏡腿。又取出那袋子裏的鼻托,換上。


    他高聳的鼻梁上留下兩塊橢圓形暗紅色眼鏡壓痕,反而顯得兩隻眼睛內眥更為靠近。


    聞奕看著這樣的弟弟,她從前以為,他該是明智的。


    聞銘卻覺得這寬闊的包間,懸掛澎湃山河圖的牆壁,四通八達的吊燈,都讓他窒息。


    手機屏幕亮起來。


    來自bright的微信。


    她拍了一大桌子精致的餐點,那不是她的辦公室。


    而是他的。


    她的辦公桌已經被文件堆滿,勉強能挪出一塊吃泡麵的地兒,但這麽豐盛的午餐,顯然是超載。


    薑昭昭居然有耐心全部一個盒子一個盒子打開,按照色彩或者大小什麽的,擺的漂漂亮亮。


    她傳給他:【喂豬?】


    於是聞奕隔著謝廷崢麵前的酒杯,看見弟弟又綻開了一抹笑容。


    聞銘修長的手指點點:【吃飽些。】


    免得有別人又想要請她吃飯。


    她沒有征得他的同意,就用了他的辦公桌。


    他開心。


    手指隨意的劃著消息頁,發現與她交好的那個女員工,方瀾,發了兩個關於采購的工作問題請教。


    大概是心裏覺得這人和她有關,所以他回複了。


    退出去之後,卻發現薑昭昭也沒有再回複他。


    但心情已經從霧霾轉成了碧空,他側低著頭,竟然和謝廷崢聊了幾句家常。


    下午的時候,他們去密雲。


    聞銘自己也不清楚,這是平都的規矩還是明城的規矩,從他媽媽走了那一年起,每年的祭奠都分為兩次。


    忌日前一天的下午,最好是日落西山之時,丁芮生前最親近的人,她的一雙兒女,要跪於墓前祭拜。


    通常丁芮生前的好友會趕來。


    這一場祭拜似乎和地位、權勢、社會關係完全無關,僅憑心意。


    這一次,周淑蘭來了。


    周淑蘭挽著聞奕的手:“我隻要在平都,我一定得來看你媽媽。”


    人去了很多年了,音容笑貌都在腦海中模糊了。


    他和姐姐跪著,上了香敬了酒,默默祭一祭人天生對母親的渴望與想念。


    周淑蘭在這一刻,也不再為人妻為人母,為外人口中的‘高夫人’,為得不到丈夫心的癡怨女人。


    她隻是來看望她青春時的閨蜜。


    聞家爺爺的車停在墓園之外等著,他每年都陪著孫子孫女來看一看兒媳,因為愧疚,從來不踏進去。


    聞家父親,在第一年來的時候,被兒女激烈痛哭著反抗了一次,從此也隻在忌日當天出現。


    天色暗,屬於夜晚的涼意即將由地下彌漫出來時,聞銘、聞奕、周淑蘭下山。


    一百多公裏外的津港開發區,林逢青莫名其妙接到了父母的電話。


    催得很急,說是今晚有飯局,飯局上有一位和他們家門當戶對的女孩兒,和林逢青簡直就是天造地設。


    薛中信在這種事情上,一向很有天賦。


    更有天賦的是,薑昭昭下了班,腦袋昏昏沉沉的拉開邁騰的車門,後排裏側赫然坐著一個散漫的男人。


    笑嘻嘻對她叫了聲:“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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